許妍眼眶一熱,握緊了許妙的手,“傻丫頭,我們長大了,都要離開家的,我會走,你也會走,但也不是一輩子見不到麵了。”

這些話對許妙這個年齡的小孩兒來說實在過於沉重,雖然這個家貧窮、又時常充滿了爭吵的聲音,可是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在的地方,就是最溫暖的地方,她實在想象不到與父母和哥哥姐姐分開的生活該是什麽樣。

她舍不得,但她最舍不得的人是許妍。

在這個家裏,姐姐充當了父母的角色,照顧她的飲食起居,陪伴她長大,給她很多很多的愛,而她最愛的人也是姐姐。

“姐,我不想離開你。”許妙眼睛紅了,用另一隻小手悄悄抹了一把眼淚。

這細微的動作還是被許妍察覺,可是她什麽都沒說。

曾幾何時,她和許妙有著一樣的想法,不管家裏如何,至少有家就有避風港,她想守著家人,守著爸爸媽媽還有弟弟妹妹一輩子,可現在,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想法也在潛移默化中發生著改變。

她想走出去,離開這個地方,走的越遠越好。

……

一年後。

許妍已經滿十八歲,一朵花初綻放的年紀,自然是有聞香而來的蜂蝶。

這一年,追求許妍的人變多了。

同村的、別村的,若是在什麽場合碰上許妍,見過一麵後便差人來打聽,甚至還有不少人故意和許良交朋友,就為了能接近許妍。

許妍看在眼裏,卻從未放在心上。

家裏已經把牛給賣掉了,是劉蘭和許長龍商量後的結果,夫妻倆都覺得許妍差不多到了該找婆家的年齡,這頭發一直不留起來也不像回事,女兒最終都是要嫁人的,嫁人是頭等大事,不能因為放牛而耽誤,就此,許妍留回了長發。

這一年,許良十四歲,他還是和之前一個德行,整日和一幫狐朋狗友湊在一起,南北二屯的瞎跑。

許妙前幾天偷偷跟許妍說,她還撞見二哥和小姑娘摟摟抱抱呢,一看就是處對象了。

許妍聽後很生氣,見到人時就把許良逮到跟前來問他,“你是不是處對象了?”

許良嚇一跳,“姐,你咋知道的?”

“看來是真的了,許良,你才多大你就處對象,你嫌不嫌丟人?”

許良倒是不甚在意的樣子,聳聳肩說:“那有啥啊,我又不上學了,大家都這樣,又不隻有我。”

“別人是別人,你是你,好的不學,怎麽竟學這些,要我說,你就該找點事情做,真到了處對象的年齡,再找也不遲。”

許良眼下正處在叛逆的年紀,他以前最聽許妍的話,可近兩年也不聽勸了,反正許妍說什麽,他都左耳聽右耳冒,說急了,還出口懟許妍幾句。

“姐你就別管我了,管你自己吧,這段時間我也聽說有不少人追你,把信都遞到我這兒來了,有沒有你看上的,老弟給你牽個線。”

許妍氣急了,臉色漲紅的斥他,“誰用你給我牽線,一群不學無術的家夥,我才看不上,嫁給這種沒出息的人,過日子也是遭罪。”

許良倒是難得聽出這話也是在諷刺他,他撇撇嘴,也不怎麽走心的問:“那你想嫁啥樣的?嫁給劉德華嗎?”

他知道許妍最近很喜歡聽劉德華的歌,尤其那首《來生緣》,反反複複的聽,怎麽聽都不夠。

知道許良是用這種話刺激她,許妍忍了又忍,最後反倒是笑了,“不管嫁給誰,我都要嫁給有出息的人,而不是像你們這種靠著爹媽的積蓄整天瞎胡混的人,我以後肯定會走出去,離開這裏,總不能像你這樣,沒有目標,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是的,她早就想好了,她要走出去,如果不能靠著自己的能力離開這裏,那她就嫁的遠一點,總之,她不會永遠留在這裏。

夏季的傍晚褪去白天的燥熱,小石村村口小學的院裏聚著一群年輕人,路從也在其中,眼下正跟幾個同齡的小夥子打籃球。

林小雨知道路從最近一段時間都在這玩籃球,就每天這個時間都帶著小姐妹一起過來,兩人往升旗台邊上一坐,聊著天也要分神看那邊揮灑汗水的幾道身影。

大汗淋漓時,那人掀起衣擺一角,胡亂的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露出的精瘦腰身上,肌肉塊壘在上麵,看的林小雨臉熱。

趙家康撞一下路從的肩膀,眉毛一挑,給他使眼色讓他去看升旗台上坐著的人,路從瞥了一眼,又麵無表情的轉過頭。

“幹嘛?”

“那不是你相好的麽。”

路從冷眼白他,“瞎說什麽,誰是我相好的。”

“林小雨啊,她不是一直在追你麽,怎麽,你還沒答應?”

“我為什麽要答應,我又不喜歡她。”

趙家康笑的很八卦,“喲,林小雨這樣的你都看不上,那你眼光可挺高,跟哥們說說,你喜歡啥樣的?”

路從把手裏的球輕輕鬆鬆投進去,轉頭瞥一眼趙家康,一時沒說話。

他越是這樣趙家康越是好奇,連聲催促,“說嘛說嘛。”

路從抿著唇角,竟是笑了笑,“我喜歡眼睛大、皮膚白、個子高的。”

趙家康撓撓腦袋,像是想到了什麽,“我怎麽覺著你說的這個人是……”

“別瞎猜,我就是隨便說說。”

“我這不還沒說麽,你急個啥。”趙家康笑的很賊,剛才那個名字,差點就脫口而出了。

許良來的時候,路從注意到了,他把手裏的球扔給趙家康。

“噯,你不玩了?”趙家康在身後喊他。

“有點事,你們玩。”

他抽出根煙在嘴裏叼著,遠遠的跟許良招了一下手,“良子,你來一下。”

許良雙手抄兜,慢慢悠悠走過來,“咋了路大哥?”

“沒啥,跟你嘮一嘮。”

“啊,你說。”

路從咳了一聲,嘴邊的煙也沒點,就那麽咬著,時不時的用舌尖頂一下,眼睛看看許良,像在琢磨什麽。

“最近忙啥呢?”

許良有點意外,抬手指了指,“我啊?”

“啊,不然我問誰呢,就咱倆說話。”

許良噗嗤樂了,“我能幹啥,還那樣唄。”

“那……你姐呢?她最近忙啥呢?”

“我姐啊……她最近在家裏待著呢,我爸把牛都賣了,不用她放牛了,說是快到找婆家的時候了,不能被放牛耽誤。”

路從點點頭,卻沒說話。

安靜半晌,許良忽然反應過來,扭頭看著路從,笑滋滋的問:“路大哥,你突然打聽我姐,不會也看上她了吧?”

路從把煙從嘴邊拿下來,神情一肅,問許良,“什麽叫“也”啊,還有誰看上你姐了?”

說起這事,許良還覺著挺自豪,到底是自家姐姐,看上她的人越多,許良越覺得有麵子,就仰著脖子說:“那可多了,就我知道的,也得有這個數。”

他把十個手指頭伸出來在路從麵前晃了晃。

路從又把煙重新叼回去,表情有點沉重,“那你姐現在處對象了嗎?”

“沒,我姐都看不上,讓我幫忙送信送禮物的,信我姐收了,但從沒回過,禮物讓我直接給人送回去了。”

路從皺緊的眉一點點鬆開,唇邊**起一抹笑意。

許良看看他,嬉皮笑臉的問:“路大哥,你真看上我姐了?”

“我就隨便問問,你別瞎說。”

“切,這有啥的。”

想想,許良又說:“不過你看上也沒戲,我姐眼光高。”

路從挑一下眉,“你怎麽知道沒戲?”

想起那天許妍跟他說的話,許良心裏還有點不是滋味呢,於是撇撇嘴說:“我姐說了,她要嫁給有出息的人,還要離開這裏,像咱們這樣的人,她看不上。”

“咱們這樣的人……咱們是啥樣的人?”

“靠著爹媽積蓄瞎胡混的人唄,這是我姐的原話。”

路從把煙一扔,笑了,“那我跟你可不一樣,我沒瞎胡混。”

許良剛被自己姐姐諷刺過,現在又聽路從這麽說,心裏很不服氣,“拉倒吧,你沒胡混,但你自己不還是沒本事賺錢,一直都靠著路大爺麽,你種的地是不是他的?那食雜店是不是也是路大爺開的?”

他這一番話說完,路從竟然沒辦法反駁,雖然他這些年一直在家裏勤勤懇懇的幹活,但說到底,他離了老子,自己確實沒有賺錢的本事。

這話許良沒說錯。

“路大哥,你要真喜歡我姐,你也死心吧,我家這一陣子,有不少媒人上門,我姐都不同意,她跟我爸媽說,她不想嫁的太近,她想走出去。”

路從的目光從許良身上一點點移開,那點瀟灑不羈慢慢的被沉重取代,他咬了下唇角,目光盯著地麵,沒有聲音了。

許良見他沒啥事兒了,便說:“那我走了路大哥。”

路從卻忽然叫住他,“良子,你叫我一聲大哥,你就是我老弟,既然是兄弟,你幫我個忙。”

“啥忙,路大哥你說。”

“今天說的這些話,你別跟任何人說,也別告訴你姐。”

許良點點頭,想想又問:“路大哥,你是不是真喜歡我姐啊?”

路從看著他,笑一笑,沒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