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慢慢轉身看過來,隔得已經有些遠,看不真切她的麵目,隻覺得陽光下的這一道倩影無比的閃耀,而模糊的麵目卻以柔軟的姿態穩穩地紮進某個人的心裏。

很多話無需多言,也或許不知該怎麽言明。

少年人終究是缺乏了一些勇氣。

……

路從要學手藝這事並沒和路大生商量,全是他一個人定下的主意,等到了要啟程離家時,父子倆坐一塊吃晚飯,原本是相對無言的氣氛,卻因路從的一句話點燃了這個夜的第一支炮火。

“我要跟江叔去學木匠,明天就走了。”

乍一聽這事,路大生還愣了片刻,等琢磨過味兒來才拉著臉放下碗筷。

“誰讓你跟他去學木匠的?這事你之前咋沒跟我說過?”

路從輕輕撩了下眼皮,說出的話沒什麽情緒似的,“我自己的事,跟你說那麽多有啥用。”

路大生“啪”一拍桌子,指著路從質問:“我是你爹,什麽叫你的事,我養了你二十一年,現在你的事我管不了了是嗎?你翅膀硬了是嗎?”

路從也把碗筷放下,眼神淡漠的看著年前這個隻要和他意見不合又說不過他,便準備棍棒教育的父親。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是你說的我沒出息,讀不好書,又沒本事,沒有你給我留下家業,我將來會去要飯,現在我要去學本事了,也跟你證明,即便沒有你的家業,我也能活的很好,作為父親,你不該高興才對麽?”

路從這番話說的沒什麽尖銳的情緒,很平靜,甚至可以稱得上心平氣和,而他們父子之間,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心平氣和的說過話了。

路大生像是不習慣這種相處模式一樣,忽然之間還有點不適應。

學手藝是好事,路大生這麽告訴自己。

以前他想都不敢想,自己家這混蛋小子能有這樣的想法,方才氣憤也不過是因為,自己管了他二十幾年,又當爹又當媽的,結果這小子要跟人家出門學藝,卻沒跟自己這個當爹的提前知會一聲,他覺得自己這個父親做的很失敗。

但路從方才這一番話說完,路大生又瞬間醒神。

“江亞軍的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你能跟著他學也是好事,但我告訴你,真想跟著人家學,你就給我拿出個樣來,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吃不了苦跑回來,給你爹我丟人。”

路從沒說話,也沒應聲,他並不覺得此刻需要發什麽宏圖誌向,既然是自己決定的事,去幹就完了。

啟程已經在即,在離家前的最後一個夜晚,路從獨自走出家門。

月明星稀,農村的夜晚格外的漆黑卻又格外的明亮。

黑的是沒有燈光渲染的夜色,亮的是繁星點綴的天空。

男生不像女生那般容易惆悵,對更多的事物大多數時候都是理性的看待,可今夜,在知道自己要踏出故土,去往一個陌生的城市時,路從的心頭也難免爬上一絲絲陌生的情緒。

他突然就有一點不舍得這裏,但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真正不舍的,到底是什麽。

不知不覺間,路從走到了候武家門口。

站在大門外看見屋子裏亮著的昏黃的燈光,他未做猶豫,跨步走了進去。

敲門,是候武他爸來開的門。

“候叔,許良在你家麽?”

“在呢,你找他有事?”

“嗯,找他有點事。”

“那你進來吧,進來坐。”

路從擺擺手,“不了,我說幾句話就走,你幫我叫下他。”

不一會兒,許良出來了。

“路大哥,這麽晚了,你找我有啥事兒啊?”

路從把許良帶出了院子。

兩人麵對麵的站著,許良疑惑的看著路從,聽他說:“我明天就走了,跟江木匠去學手藝,估計過年的時候才能回來。”

許良一笑,“好事啊,那你好好學啊路大哥。”

“我找你是想跟你說幾句話,再請你幫個忙。”

看路從表情過於嚴肅,許良也難得正經了些,“路大哥你說。”

“叔平時不怎麽在家,家裏一到了晚上,就剩嬸和你姐還有妹妹三個女的在,你姐現在成年了,村裏村外好多人惦記她,這也不是啥好事,有些人心髒得很,不得不堤防,你現在長大了,男子漢大丈夫,要擔起自己的責任,晚上回家去睡,給她們仗個膽兒,你覺得呢?”

這話從來沒人跟許良說過,反正在他媽眼中,他就是幹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人,也沒人覺得他靠譜,也沒人信任過他。

可是突然之間的,有人告訴他,他是男子漢大丈夫,要擔起責任了……怎麽說呢,他覺得心裏頭一暖,有種很不一樣的感覺。

許良連連點頭,“行,我從今晚開始就回家去睡了。”

路從滿意的笑了笑。

許良又問:“路大哥,你找我來就要說這事兒?你真看上我姐了?這麽想著她?”

路從咳了聲,目光瞥向黑夜中看不清的前路,“有些話別說破。”

許良嘿嘿笑。

“還有一個事,你得幫我。”

“什麽事路大哥,你說就行。”

……

許良後來每晚都回家睡這件事讓許妍挺意外的,她從側麵問過這事兒,許良倒是學會了打馬虎眼,說什麽總不能一直在別人家裏睡,容易遭嫌這種話。

當時聽完,許妍還有點想笑,心說,你才知道會遭人家嫌棄啊。

以前她們娘三兒在家裏時,夜裏有個風吹草動都會嚇得一激靈,一晚上睡不出一個囫圇覺,家裏的院門就是個木頭柵欄,隻要不是小孩兒,都能輕輕鬆鬆跳進來,也時常發生被人偷走雞鴨鵝的事,就這些事,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至少那賊沒對屋裏頭起什麽主意。

自從許良夜裏不再出門後,娘三兒都像吃了顆定心丸,這夜裏的覺也好睡了些。

……

後來,許妍聽說路從已經跟著江師父走了,說是去合市,那裏有個小工程是江師父的老熟人包下的活,江師父手藝好,那個老熟人一有工程上的活準會叫他,這回他把路從也帶了去。

知道這個消息時,路從已經離家三天。

許妍站在自己院子裏,隔著一座院牆望著鄰居家過分安靜的院落,心裏劃過一絲陌生的情緒。

她不知道路從什麽時候出發,其實應該送送他的,畢竟他曾經幫過自己許多,但想想,也不知道該以什麽身份相送,又免不得要被村子裏的人說閑話。

想到那天路從在臨行前對她說過的話,她又想不通那些話中是否有什麽隱藏的含義,也或許是未敢多做揣測。

她這個人就是如此,總不敢生出太多念想。

許妍望著那座用草和泥巴混在一起築成的院牆,腦子裏生出許多回憶,都是兒時的回憶。

那個時候,她和路從在一塊玩,一起扮家家酒,她做媽媽,路從做爸爸。

小孩子對婚姻和夫妻的定義是一無所知的,隻知道這是一種遊戲而已,別的小朋友也是這樣玩的。

她在遊戲裏獲得了許多快樂,知道被人護著的感覺很好。

現在想起來無疑是羞赧而又好笑的。

她記憶力很好,但或許路從已經不記得那些了。

畢竟長大後的他們倒漸漸的生分許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件事,隻是覺得有些悵然罷了。

路從離開了這裏,向城市邁出了第一步,或許他會在那裏紮根,幾年後,他在那裏組建自己的家庭,過上了與從前完全不同的生活。

而她……

她想象不到那時候的自己在做什麽。

對未來的設想,一片模糊。

……

一個月後的某一天,許妍看見許良趴在炕上好像在紙上寫著什麽,她本來沒好奇,不過是從許良身後一走一過,結果這家夥就像是被嚇著了似的,把那張紙揉吧揉吧給揣到了懷裏。

許妍反而狐疑的看向他,“你幹嘛呀?”

許良撓撓腦袋,“沒幹啥呀。”

“那你剛才那是……”

許良嘿嘿笑,屁股從凳子上抬起來,繞過許妍就一下子跑開了。

許妍看著他的背影皺了皺眉,琢磨半晌,猜想這小子可能在給小姑娘寫情書,怕她看見,倒也沒再往別的地方猜。

……

原本以為這日子就要這麽沒什麽波瀾起伏的過下去了,沒成想生活裏還能出現一絲轉機。

九月份的一天,許妍姥姥家的小姨忽然來家裏,詢問許妍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廠子裏上班,是個罐頭加工廠,平時要幹的活就是摳果核,刷裝罐頭的瓶子。

這活對許妍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況且能走出去見識一下外麵的世界,她覺得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但是一想到她媽那裏,許妍就犯了難,可是不管怎麽著,她都想試一試,而且她也決定,如果劉蘭這次再不同意,她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妥協,她已經成年,該為自己的人生做些打算。

抱著這樣的心情,許妍去和劉蘭說,意外的是,劉蘭這次竟然同意了。

她給的理由是,“有你小姨跟你一起,我也能放心一些。”

就此,許妍要去工廠上班的事就這樣定下來。

快到傍晚的時候,許良聽說了這件事,他偷偷摸摸的拿出白天寫字的那張紙,又在上麵添上了一句話。

作者有話說:

美好的生活即將開始啦……

正文也終於開始,前麵的所有內容都是鋪墊。

希望看文的寶子們多多評論,愛你們,另外推薦我專欄裏的另一本預收文《暗戀軌跡》大家動動手,點個收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