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麽大, 路從自認沒怕過什麽事,就連從前闖禍,他爸用棍棒打他, 打到他渾身的筋骨都仿佛要斷掉了, 他也從沒害怕過,唯獨眼前這一幕卻令他遍體生寒。那種從四肢百骸爬出的恐懼感將他包圍的感覺,他想,這輩子他也不願意再承受第二次。

“你是不是瘋了?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嗎?”

路從頂著刺骨的寒風跑過去,搶奪下許妍手裏握著的農藥瓶,手一揮, 瓶中清黃色的**遍地流淌,刹那間就融入到雪地中去, 一雙盛滿怒火的雙眼死死的盯著許妍, 他憤怒, 他害怕, 卻也恐懼。

農藥的味道很刺鼻,混合著冷空氣鑽入到鼻腔中去,許妍臉上掛著淚, 近乎麻木的麵孔僵硬的轉過頭去看地麵,那一片蜿蜒的痕跡差一點就流淌到她身體裏去。

死亡是什麽感覺?

不死過一次的人又怎麽體會的到。

她一句話都不說, 隻那麽呆愣愣的看著一個地方。

路從眼睛紅了, 冰天雪地裏,砭人肌骨的寒風肆意侵擾著他們, 可他體內卻像是有一團無名火在燃燒,他不知道該怎麽發泄, 更不知道該怎麽讓這股火消散, 隻是他看不得麵前這個女孩兒的麵無表情, 看不得她輕視生命且無所謂的樣子。

“發生什麽了,你告訴我?”

許妍的手很冷,纖細的手指泛著涼意,路從緊緊的握著,用力拉扯,“許妍,你看著我!”

許妍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很堅強的人,以前生活那麽苦,她都能夠從容麵對,上學的時候家裏買不起新鞋子,她怕把鞋磨破了沒辦法再穿,去上學的路上,趁著沒人的時候,她就會把鞋脫下來光著腳踩在砂石路上跑,腳上磨出了血泡,長出了老繭,她也沒哭過。生活雖然苦,可是咬咬牙怎麽都能挺過去,畢竟人生還長著呢,努努力,往後總能吃到甜。

她那麽樂觀,那麽向上,是因為她覺得長大之後讓生活變好的機會總會很多,可生活就是如此,在她以為處處充滿希望的時候,總有一雙無情的手把她從陽光下拍進黑暗裏。

直到今天,她才願意承認,她很愛她的媽媽,可也很恨她。

恨她用自己的思想捆綁著自己、恨她的強勢、恨她的漠然。

如果說沒有路從出現阻止她,那她死了,便也一了百了,若問她後悔麽,一個死去的人,怎麽會知道自己後不後悔呢?

但是現在,她清醒的看著那瓶會送走自己生命的農藥潑灑出去,腦子裏的一團霧被瞬間吹散,她渾身發冷,是後怕的感覺。

“路從……謝謝你。”

很久很久,才從許妍口中吐出這麽幾個字,久未開口說話,她的聲音幹澀又啞,像是生了一場重病一樣有氣無力的,叫路從的心擰巴著疼。

“我不要聽這種廢話,你認真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如果,你還把我當作朋友的話。”

許妍看著他,眉毛擰了又擰,最終卻也說不出口。

死便死了,可既然還活著,她就還是那個死要麵子的許妍。

“對不起路從,我真的不想說。”

路從皺眉看她,半晌才長長的歎口氣。

很是無可奈何。

“你不說可以,但我問你,你現在還想死麽?”

許妍搖搖頭。

“興許你是在騙我,但我告訴你許妍,人的命隻有一次,不管現在發生什麽,未來都會有變好的那一天,如果你現在死了,那你許妍的人生,永遠都停留在最灰暗的時候,你不是一向自尊心很強麽?你又怎麽受得了自己這輩子活的這麽失敗!”

路從的話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在許妍的心裏劃上了重重的一筆,她一字一句的在心裏重複著,淚水從眼眶中蜿蜒而下。

看著她泛紅的臉頰和洶湧的淚,路從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抱進懷裏,可是他卻不能,麵前的這個女孩兒,是別人未來的新娘,是別人要珍視一生的人,他路從沒有資格去抱。

他克製的雙手顫抖,最終隻是拍了拍許妍的背。

“許妍,你是我見過最堅強最美好的女孩兒,我相信老天爺一定會把好的給你留在後麵,你的未來一定會非常幸福,相信我。”

興許是很少見過路從說出這麽理想化的語言,他認真的姿態充滿著少年人的青澀和真誠,許妍帶著淚的臉頰慢慢露出了笑容。

“我可以相信你麽?”

看到她露出笑臉,路從也終於笑了,他認真點頭,“可以。”

路從送許妍到她家門口時,卻仍然不放心她的狀態,見她要進門時,路從拉住了她的手腕,“許妍……”

“怎麽了?”

“答應我,別再做傻事。”

許妍彎了下唇角,點頭,“不會了。”

“我可以相信你麽?”

這明明是方才她問路從的話,現在卻被他將問題拋回。

“可以。”

東北的冬天,天黑的早,太陽落山時,許家的煙囪開始冒煙,是許妍在廚房做晚飯,許良在灶台下麵添火,許妙給許妍打下手。

許長龍十年如一日的不歸家,他們都已經習慣了,也沒人過問。

劉蘭還在炕頭躺著,之前醒過一次,許妍跟她說話,她沒理,但看狀態應該是沒什麽事了。

眼下,除卻廚房灶裏的火燃燒出劈啪的聲響,其餘各處一片寂靜,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許良倒是難見的安靜,以往也不太安分的一個人,今個也沒再出門去,而許妙一直暗地裏觀察姐姐的表情,她心裏頭總是不安。長這麽大,她還是第一次見姐跟媽吵架,也是第一次見到姐反駁媽的意願,她情緒爆發時說的那些話,雖然許妙還不是很能理解,可是她能夠體諒姐姐的委屈,眼下,她很想說點什麽安慰一下姐姐,卻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許妍除了沉默一點,單看著倒是一切如常,可她越是這麽平靜,越叫人心裏打鼓。

就連許良這心比天大的都察覺出不對勁。

飯菜都做好了,許妍叫許妙去叫劉蘭起來吃飯,劉蘭說不吃,語氣裏好像還帶著一點氣焰,許妙又勸了幾句,卻被劉蘭語氣不好的罵走了,許妍在邊上看著,也沒說話,就跟許妙招招手,三人就著廚房灶台邊上糊弄著吃了口飯,到了夜裏,劉蘭起來了,坐在炕沿邊上抽煙,許妍從裏屋出去,麵對著劉蘭站住了腳。

劉蘭抬頭瞥她一眼,抽一口旱煙,從煙霧裏眯著眼看她。

許妍默了半刻終於開口,“我和鄭家偉的事你肯定不會同意是麽?”

劉蘭看她一眼,又抽了一口煙,把煙霧吐出去,語氣很冷的說:“我還是那句話,你要還認我這個媽就別再跟他聯係。”

“即便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你也不會改變你的想法是麽?”

“好?好能當飯吃?沒房沒地,就一個城裏人的名頭說出去好聽,管屁用!”

似乎早就預料到劉蘭會這麽說,自己的媽,她怎麽會不了解呢!

許妍麵無表情的,甚至沒什麽情緒,到了現在這一刻,她早就已經認清現實,心已經徹底冷下去。

“如果我聽你的話和他斷了,年後,我還能回廠子裏上班麽?”

劉蘭竟然笑了,“你當你媽是傻子啊?我讓你年後去上班,你倆還能斷?你還不偷著跟他跑了!”

許妍抬眼去看自己的母親,此刻滿眼都是失望。

她甚至都懶得再去辯解什麽,她這個媽就喜歡用自己的思想去揣度定義別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去聽外界的聲音,我行我素,以自我為中心。

許妍從前那麽維護她,不管她作為母親是否合格,她都無條件愛她,可原來在母親心裏,她卻是這樣一個不堪的形象。

她到底知不知道“和別人跑了”到是什麽定義?對一個女孩兒來說,算不算一種詆毀?

她分明什麽都沒做,卻已經被扣上了一頂帽子,一頂不知自愛的帽子。

真是可悲又可笑。

許妍就這麽笑了,眼圈也在暗處慢慢泛紅,她不住的點頭,啞著聲音說:“好,你不是說年後讓我看對象麽?就聽你的,我哪兒也不去,在家裏等著嫁人,這樣總可以了吧?”

劉蘭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雖然覺得不大對勁,可反應了一會兒又覺得是常理之中,畢竟許妍從小到大最聽話,最懂事。

她覺得許妍這次也是一樣,她到底還是在意自己這個媽的。

……

“你姐要看對象?”

年二十九這天,路從在屋子外頭貼對聯,隔著一座院牆,瞧見許良也在那貼,他湊過去,低聲喊了一下許良。

兩人從院子裏出去,站在大道上,路從點了根煙,許良也跟他要了一根,兩人對著抽。

許良歎口氣,“是,聽說初八那天看,我媽給看的日子,說吉利。”

他說完還嗤笑了一聲,不知道啥心情。

路從掐著煙,眉毛皺在一起,“你姐不是有對象了嗎?”

許良看他一眼,撓撓頭,“對,你不知道咋回事,我以為你問我姐這兩天咋樣,還以為你知道我家發生啥事了。”

“咋了?”

“我姐那天回來和我媽吵了一架,可把我嚇壞了,我姐這麽多年一直溫溫順順的,對誰也沒啥壞脾氣,對我媽那更是百依百順,結果……唉!”

“你別說那麽多廢話,你就說你姐因為啥和嬸兒吵的?”

“她倆具體說啥我沒聽全,就知道我媽不看好她那個對象,讓我姐和他斷了聯係,也不讓我姐去上班了。”

路從聽著也不說話,一直沉默,最後把手裏的煙也掐了。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是我姐妥協了唄,你也知道我媽那脾氣多難纏,她說啥是啥,誰敢不聽她的?動不動就氣躺那了,就是別人想跟她講理也講不出啊!”

“所以你姐就答應看對象的事兒了?”

“嗯,不答應還能咋辦,工廠的班肯定不能上了,跟那小子也鐵定要黃,至於答應看對象的事兒,我也沒想明白,按說這不是我姐個性啊,她雖然聽我媽的話,但在找對象的事兒上,她一直很倔的。”

路從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就覺著心裏堵得慌。

作者有話說:

實在抱歉啊寶子們,答應給你們補更的,但是我今天來那個了,肚子疼的要死,腿關節也跟著疼,如果晚一點有好轉我就補一章,實在不行就明天雙更,對不起對不起……

下一章之後就不再有男二之類的戲份了,都是男女主的感情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