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從走了, 許妍一個人呆坐了很久,腦子裏依舊回**著他走前留下的那句話。

“我知道你想離開這,想看看外麵的世界, 你要是願意跟我, 你想做什麽我就陪你做什麽,你想過什麽樣的生活,我就努力去掙出個什麽樣的生活。”

承諾這種東西未必說出口就會兌現,可是路從的這番話卻真的打動了許妍。

他說中了她的心思。

……

許良說他已經將信交給小姨,也托她交給鄭家偉。

春節已過,節日的氣氛在漸漸散去。

初五這天下了一場大雪, 新雪覆蓋舊雪,從家門口朝外望去, 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

本就是蕭索的季節, 人心卻比外麵的世界更加的冷。

許妍這兩天一直在想, 鄭家偉收到那封信的時候, 心裏會不會恨她?可依他善良和順的性格,大概是不會恨她的,至於他是什麽感受?傷心?還是憤怒, 許妍也猜想不到了。

愧疚、難過,這兩種情緒最近幾日一直反複糾纏著許妍, 他們之間, 終究是她付了他。

往後餘生的每一天,隻要是想起鄭家偉這個人, 她都願意在心裏,默默地祈禱他一切都好。

……

路從在家裏出來的時候, 看到許妍家大門口有個男的在那裏徘徊, 看著眼生, 絕對不是他們村的人,甚至不是周邊幾個村子的。

“喂,你找誰?”路從走近了問。

“你好,我想請問一下,這是許妍家嗎?”

聽到“許妍”,路從尤其敏感,他曾在許良的信中大概了解過那個男生的樣貌,此刻回憶起來,倒是幾乎能和眼前這人對上。

路從看著他,一雙手在棉襖兜裏蜷了蜷,表情有些複雜,半晌才開口,“是她家,你要找她麽?我去幫你叫。”

鄭家偉攔住他,擺擺手說:“不,不用了。”

路從往後撤一步,反倒是鬆了口氣。

“你和許妍很熟麽?”

“鄰居,也是……朋友。”

鄭家偉笑了笑,“她最近怎麽樣?你見過她嗎?她……還好吧?”

“也不算太好。”

鄭家偉點點頭,表情裏有種難以言說的悲傷。

路從看見他的表情,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他不知道這個人和許妍之間到底有多深的感情,他也不想知道,隻是此時此刻,這個男的就出現在許妍家門口,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來到這的,又趕了多久的路,隻為著這一份還願意長途跋涉來見許妍一麵的心思,路從就無法對這個人太冷漠。

“你真不用我幫你叫她?外麵這麽冷,進去暖和暖和吧?”

鄭家偉還是笑,又搖搖頭,“不了,我這就要走了。”

“你……”路從還想說什麽,可最終卻沒說出口。

鄭家偉轉過頭要走,最後還是朝他笑了笑,說了聲“再見。”

路從站在原地,看著他深一腳淺一腳踏在雪地裏艱難前行的身影,他的心情極為複雜。

很久後,路從突然轉身朝著許家院子裏跑去,進門,逮著許妍就說:“你出來一下,我找你有事。”

許妍呆愣愣的被他拉出屋子裏,凜冽的寒風混著雪粒子刮在人的臉上,刺的許妍睜不開眼,她用一隻手擋住眼睛,忙問路從,“你找我什麽事啊?一直跑什麽?”

“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啊?”

從許妍家一直向東走,轉個彎再直行,過了那個道口再向左轉,就是一條通往公路的鄉道,前方還有一個人的身影在緩慢前行,路從拉著她站在路口,兩人都停住腳。

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許妍先是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而後慢慢紅了眼眶。

“他應該就是鄭家偉吧?我看到他在你家門口轉悠很久,就跟他搭了兩句話,他本可以去找你的,但卻沒去,隻問我你好不好。”

許妍擦了一下眼眶,腳底生根了一樣挪動不開一步。

“你不叫住他嗎?”

許妍沉默很久,眼睛都已經哭花了才搖搖頭說:“不了,叫住他又能說什麽呢,說什麽也沒用的,是我,對不住他。”

路從偏頭看她一眼,又動手摘掉自己的圍脖,一圈圈圍在許妍的脖子上,然後用手背擦掉她的眼淚。

他沒有出聲催她回去,隻是這樣靜靜的陪她站在這,目睹那一道漸漸渺小、漸漸消失不見的身影。

許妍回去之後就感冒了,到了下午開始咳嗽,吃過感冒藥後就蓋著被子坐在炕頭上。

這一年,許家已經有了一台電視,二手的,許長龍從自己弟弟手裏買來的。

眼下屋子裏隻有電視機發出的聲響,許妙和許良都搬個小板凳坐在電視機前麵盯著看,劉蘭時不時的念叨兩句,叫他們往後撤一撤,別離電視太近,許妙聽見了照做,許良卻還那樣。

許妍從糊著塑料布的窗戶往外看去,模模糊糊的,什麽也看不真切,和她的心一樣。

她又咳嗽了幾聲。

外麵突然傳出開門的動靜,劉蘭瞧見是誰,先是笑了,“老路大哥啊,是來找我家長龍的?”

路大生嗬嗬笑,進門坐在凳子上,看著許妍說:“我來給我兒子說個媒,你家妍妍跟我兒子歲數差不多,又打小就認識,知根知底兒的,你這當媽的,給說和說和,讓兩人處處看?”

這話也不是第一次提了,以往都是半真半假當個玩笑聽,可如今人家是鄭重其事上門來說的,這要是再當玩笑糊弄過去,總是不太禮貌的。

許妍滿臉通紅,不知道是方才咳的,還是因為害臊。

她原本是知道路從的決定,也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他爸真的上門來說這事,這又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劉蘭笑了笑,扭頭看看許妍。

“不是我這當媽的阻止孩子緣分啊,實在是之前就跟親戚答應下來,初八要跟人家看對象呢,我這……”

路大生倒是好說話,“那有啥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是一個看對象,又不是訂下來了,這麽的,你們該看就看,看沒看得上,那不得你家大閨女說的算,到時候讓妍妍自己比較,誰好誰壞,我家兒子不怕比。”

許妍喉嚨一癢癢,沒忍住,又咳了幾聲。

劉蘭轉頭看她,“那你怎麽想的啊?”

事情在許妍腦子裏過了一遍,她想了想,就說:“我沒想法,都聽你的。”

劉蘭琢磨了一下才說:“你看啊,老路大哥,這看對象的事,已經跟人家說好了的,也不好現在反悔,我們這邊初八照常去看,孩子相沒相中,後頭我跟你通個氣,然後再談許妍和你家路從的事,你覺著行麽?”

“那有啥不行的,就這麽辦了。”

下午的時候,許良跟一群半大小子去村後頭的魚池裏滑冰玩,許妙也想去,但村子裏和她同齡的女孩兒幾乎沒有,她又不想一個人去玩,看她噘著嘴一個人坐在炕上發呆,許妍問過之後才知道原因,她其實還有點不舒服,感冒雖然不太嚴重卻沒什麽精神,但是細想過後,自己也許在這個家裏待不了多久了,能給許妙的陪伴也就不多。

最終她還是決定帶著許妙去玩。

姐妹倆包裹嚴實,追在許良後頭一起去魚池。

大冷的天也抵擋不住村裏這些少男少女和孩子們的玩心。

許妍和許妙來到時,魚池的冰麵上已經到處都是人。

抽冰尜的、打出溜滑的、還有幾個拉爬犁的在上頭。

路從原本是要來找趙家康的,村後頭的這個魚池就是趙家康家裏的,路過魚池時,路從不經意往裏一瞥,就在人堆裏看見了許妍,他腳步一停,倒是當即就改變了去找趙家康的想法。

許妙自己在上麵滑著玩,許妍就雙手插在兜裏站在最邊上看著她,以前很小的時候,她也很想在冬天結冰的時候出來和大家一起玩,就像這樣“唰”一下滑過去,再滑回來,很刺激,一定很好玩。

可那時候家裏總有幹不完的家務活在等著她。

現在嘛,空閑時間好像是多了一點,可當初的玩心已經找不回了。

分明才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卻跟個苦行僧一樣,對任何東西都失去了興趣。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聲音從後麵響起,許妍轉頭去看,路從就站在她身後。

她笑了笑,沒說話。

路從又晃到她身邊,偏頭問她,“你初八看對象是麽?”

“嗯。”

“知道是誰麽?”

“不知道。”

“那你會看上他嗎?”

“不知道。”

路從突然就急了,一步跨過來,擋在她眼前,“你怎麽啥都不知道?”

“我本來也不知道啊,沒見過的人,誰知道能不能看得上。”

路從別別扭扭的,“他再好,能比我好麽?”

許妍“噗嗤”笑了,“你倒是挺自戀,你怎麽就知道人家不比你好?”

“許妍!”

路從突然十分嚴肅的喊她的名字,惹得許妍一愣,“怎麽了?”

“你那天不是答應我,要跟我處處看麽?”

許妍眼神飄過去,暗地裏抿了抿唇,笑意隱隱約約的,“我答應過麽?不記得了。”

路從是真的有被氣到,沉了沉氣,半晌才又說:“你行許妍,你可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