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話說得有點卑微, 可路從卻不怕把自己的這一麵攤開給許妍看。

許妍聽出這話隱隱約約的好像是還夾帶著別的什麽含義,可她眼下被路從抱在懷裏,又要隨時提防著路從他爸從前麵回來, 神經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路從的那隻大手就摟在她腰間, 雖然感受不到溫度,卻能體會到重量,她哪裏能不緊張,這一緊張,別的什麽就全部都忽略了,包括路從這句話, 她聽著就跟耳旁風一樣,壓根沒走心。

就是可憐路從, 有些話有勇氣說第一次, 卻沒勇氣再說第二次。

他現在還不清楚許妍是不是有點喜歡自己, 做什麽事也就小心翼翼的, 要藏著點自己的心思,不敢把這顆心剖開給她看,怕把人給嚇跑了。

那個年代呢, 大多數組建家庭的男女都是經人介紹相親認識的,旁的地方不清楚, 但越是小的地方, 越沒有什麽戀愛自由的觀念。就路從了解到的,同村的這些人家, 很少有是自己認識,處好了再去結婚, 而大部分都是經人介紹之後, 覺得合適了就在一起, 處個一年半載就結婚,而在這期間,雙方甚至都見不到幾次麵,彼此間的來往都靠信件。

這也就是至今為止,路從不清楚許妍對他是什麽感覺的原因,他喜歡許妍,所以才願意主動和她提出試試看,可他不清楚許妍是不是明白他的心意,更不清楚,許妍現在心裏是不是有他,也更怕,她心裏還裝著那個人。

不敢提,不敢問,甚至都不敢去試探,就是生怕他的心思暴露太多,給許妍增加壓力。

有時候他也安慰自己,想那麽多幹嘛呢,許妍能答應和他處處看,總歸是不討厭他的,時間還長,如果她願意嫁給他,即便婚前許妍不能愛上他,那這感情也總能慢慢處出來。

來日方長嘛。

而且他對許妍除了愛慕,還有尊重。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許妍和其他姑娘不一樣。

大概是在許妍八九歲的時候吧,她那時候放學被老李家兄弟姐妹四個給攔住,起因是什麽,路從不清楚,隻知道他們罵許妍罵的很難聽,許妍開始的時候還和他們講道理,後來他們竟然開始罵許妍她媽是癆病鬼,那時候村子裏誰家不知道許妍媽身體不好,那個年代,身體不好這種事會讓人看不起,許妍平時看著不吭聲不惹事的脾氣,那天卻抽出褲腰帶,一個人把四個人給掄開了打。

小小的姑娘,瘦瘦的身板,眼睛裏有淚,就是咬著牙不讓它流下來。

後來許妍打完人也沒消停,直接去老李家把他們家玻璃砸了,那時候換一塊兒玻璃可不少錢呢,李家媳婦哎呦呦從屋裏跑出來,質問許妍是要幹啥,許妍把她一頓罵,又順帶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了個明白。

這事兒李家這幾個孩子都不占理,李家媳婦也不好怪罪許妍,等到許妍發泄夠了,從李家出來的時候,還警告李家媳婦讓她把孩子看好了,說要再敢惹她,她下次還來砸玻璃。

當時圍觀這事兒的人不少,路從也是其中之一。

他那會兒隻當許妍是鄰居家的孩子,並沒有覺著多親切,跟過去其實就是看熱鬧的,可許妍挺著腰杆從那麽多人麵前走出來的畫麵,卻像刻在他腦子裏一樣,尤其是,他還看到她的眼睛裏有清冷的水光。

從那一天之後,路從覺得,許妍是不同的。

她像是沙漠裏獨自挺拔的沙棘樹,艱苦與惡劣的環境都不能將她壓垮。

她的堅強和無畏都是那麽的吸引路從,也因此在路從心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

這天午飯許妍是在路從家裏吃的,原本開飯前,路從特地去許家,打算把他們全家都叫過來吃飯,他去的時候隻有劉蘭和許妙在家,結果這母女倆都說吃過了不來,路從就沒好強說。

吃飯的時候,路大生自己喝了一杯白酒,他跟路從平時是沒什麽話說的,父子倆在一塊吃飯,能從頭沉默到尾,但今天不同,有許妍在,就不好冷場。

路大生笑嗬嗬的和許妍閑聊幾句,也看見自家的小子在這期間不停的給許妍夾菜,心裏頭倒是一樂。

想起兩個月之前,這臭小子來到他跟前,吭哧半晌才說出的那句話……

當時他怎麽說的來著?

哦,他說:“爸,求你辦個事。”

嘿,他當時就覺著太陽可能打西邊出來了,他家這個混蛋小子,從幾歲開始就跟他不對付,每天看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平時不惹他生氣就不錯了,竟然還有求他辦事的時候,更讓他驚奇的,是這小子說話的態度。

簡直是從沒有過的低姿態。

路大生當時以為他又在外頭惹禍了,心裏頭打鼓,麵上臉色就不好,冷聲冷氣的問他,“你有啥事直接說。”

路從那會兒看他一眼,半晌才好似漲紅著臉憋出一句,“能不能去許叔家說個媒,我想跟許妍處處看。”

路大生那會兒聽到時,整個人都震驚了。

他這個兒子吧,從小到大確實沒少讓他操心,但唯獨在男女之間的事兒上,還真沒惹出過禍來。

有一陣子村裏一直在傳老林家的小姑娘看上他家路從了,他那會兒還琢磨,那小姑娘長的也挺好,他家這小子這回該開竅了吧,要說年齡也到了,要真行,他這個當爸的,也該找個媒人上門說說,可結果呢,路從這邊就跟沒那回事似的。

他們父子倆關係不親近,見麵一向不多話,他當老子的也拉不下臉去問,幹脆有一回就逮到趙家康,跟他問了那麽一嘴,才知道自己兒子沒看上老林家的小姑娘,還說他心上的另有其人。

他心上的人是誰啊?

路大生也不知道,他們這父子倆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他這當爹的,卻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心思,那時候夜裏睡不著,他抽著旱煙想起了路從的媽,想著要是他媽還活著,這孩子有心事是一定會和他媽說的,想著想著,心裏就堵得慌。

隻是,他還是問不出口。

這小子也沒見著跟哪個小姑娘親近,也看不出什麽變化。

直到,路從站到他麵前說出這句話。

現在想起來,還是有點想笑。

他這兒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竟然也有臉紅害臊的一天。

“大侄女,要我說,你就別讓這小子去學什麽手藝了,一年到頭在外頭闖,也不見掙幾個錢,你倆還見不到麵,幹脆在家裏種地多好,我是說不聽他,你來說說。”

許妍抬頭看看路大生,彎著唇角笑了,“我覺得這個得看他,他是喜歡學手藝,還是喜歡種地,都得他來決定,我說不管用。”

“孩子,你說肯定管用,你是他未來媳婦,他肯定聽你話。”

許妍臉一紅,是被“未來媳婦”四個字臊的。

她沒說話,倒是路從把話頭接了過去,“我學手藝挺好的,現在賺錢少,不代表以後也少,做事情得有始有終,這話你不也說過。”

這話他確實說過,路大生也不好反悔再說什麽,尤其還當著許妍的麵。

吃完午飯,許妍幫著路從收拾了一下屋子,路從不讓她做什麽,她想著在一邊看著怪難受,反正那點活累不死人,幫他一起幹,收拾的快。

兩人一邊收拾一邊聊天,不一會兒就把屋子打掃幹淨了。

原本路從還想著再跟她多說會兒話,可許妍覺著自己來他家待得時間太久,而且路大生不在這屋,就他們一直獨處,實在不合規矩,畢竟才處沒多久,連婚都沒訂呢,回頭她媽肯定要說她。

“我先回去了,之後有空我再來找你。”

許妍說完就轉身朝外走,路從跟在後頭說:“這就走啊?”

“嗯,出來的時間太久了。”

路從有點舍不得放她走,但聽她話裏的意思也大概能猜出原因,他不好攔著,就隻能硬著頭皮把她送出去。

許妍先到前屋跟路大生打聲招呼說自己要回家去了,之後才走。

路從把她送到家門口,沒跟著進去,其實心裏是想跟著她去的,但又怕許妍嫌他煩,仔細琢磨,總歸兩家離得近,想來見她,什麽時候都可以。

這天下午路從在家裏老實待著,以為許妍會抽空過來見他,可左等右等,等到天黑了也不見人,他就有點坐不住。

趙家康不知在哪聽說他回來了,就往食雜店的座機打了通電話,叫路從去他家裏玩,說給他看點東西。

路從心裏惦記著許妍,一步都不想離開,就說:“不去,沒時間。”

“你幹啥沒時間啊?你家食雜店不是叔看著麽?”

“那也不去,忙著呢。”

趙家康聽出不對來,“咋地,和你對象膩歪呢?能不能行啊路從,有對象沒兄弟。”

“哪那麽多廢話,等我想找你再去。”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路從琢磨著,許妍不來找他,那是小姑娘臉皮薄,他一個男的總得主動點吧,於是他穿上外套就出了門,原本想跳牆過去,又覺著自己現在身份不同了,得規矩點,於是正兒八經的繞到大門口,走正門,結果到了大門前,看見許家屋裏黢黑一片,估摸著是都睡了。

他歎口氣,有點煩躁的撓了撓頭。

路從沒走,在許妍家門前晃**兩圈,最後就站在她家大門口點著根煙,心裏期待著,萬一許妍出來一趟呢,萬一就見著了呢,他不死心,就合上衣服,抽著煙在那等。

等來等去,沒等到許妍,倒是把許良等來了。

他今晚又不知道去哪野了,剛晃**回家,就瞥見自己家門口杵著個男的,黑燈瞎火看不清,許良心裏警鈴作響,以為是啥壞人,正準備從路邊摸塊兒磚頭防身,結果一走近,就見著路從轉過頭來。

許良:“……”

“路大哥?”

路從叼著根煙,餘光瞥見他手裏的磚頭,一時沒吭聲。

許良噗嗤樂了,“你大晚上不擱家睡覺,在我家大門口站著幹啥?”

路從沒回答,轉而又往他手上看一眼,“你拿塊磚頭幹啥?砸我呀?”

“不是不是,我以為是壞人呢,嚇我一跳。”

兩人相對無言了片刻,許良正打算就回去了,路從卻在這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麽,他把手裏煙頭一扔,笑模樣的走過來,大手扣在許良脖子上,“良子,有個事,咱倆得談談吧。”

聽路從語氣,許良就大概猜到啥事了,他心裏一哆嗦,“咋了路大哥,不,不是,姐夫。”

“喲,你這時候姐夫叫的好聽了,你把那小子帶到你家的時候,想啥呢?”

“我真不知道他看上我姐了,就以為他真要跟我交朋友呢。”

路從沒吭聲。

“真的姐夫,我向著你的,咋可能帶著人去撬你的牆角呢。”

“那小子叫啥名,哪個村的?”

“叫馬振東,姐夫,你問人家哪個村的幹啥,你不會要打他吧?”

“多大了還打架,我就問問不行?”

許良鬆了口氣,說:“柳家村的。”

想想像是不放心似的,又說:“我都跟他說明白了,他以後應該不會再來找我姐了。”

“什麽叫應該不會啊?他要再敢來,你告訴他,你姐就算有不要我的那一天,也不可能看上他,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許良總覺著這周圍彌漫著一股醋味兒,還挺大。

“我知道了姐夫,肯定給你辦到位。”

路從拍拍他脖子,放了手。

“算你有良心。”

他順兜裏掏出二十塊錢拍在許良手裏,“拿著吧,往家裏買點吃的,別說我給的。”

許良忙搖頭,“不行路大哥,不能要你錢,我媽知道打死我。”

“叫姐夫。”

“姐夫,我媽知道……”

“你別那麽多廢話,拿著,我是沒辦法給你姐,給她她肯定不會要,你這錢別亂花,萬一我哪天又出去幹活,家裏缺吃的,你就用這個錢買。”

許良還是為難。

“收著吧,都叫姐夫了,一家人還客氣什麽。”路從說著自己倒是笑了。

許良看他笑也跟著笑。

“有你這個姐夫真好,我爸都沒這麽惦記過我們,他除了從家裏往外拿錢,還從沒往家裏添補過啥。”

這話說起來有幾分抱怨的滋味兒,路從知道他家什麽情況,就沒接話。

隔了半晌,路從忽然又想起個事。

“噯,對了,以前拜托你的那些事,你沒告訴你姐吧?”

許良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就說“沒有啊,你不是不讓我說麽。”

路從點點頭,“嗯,別說,幫我保密。”

“路大哥,不,姐夫,你說你那麽喜歡我姐,為啥不幹脆讓她知道呢,她要知道你背地裏為她做了這麽多,她多感動啊。”

路從一擺手,顯出幾分高深莫測的樣子,“你不懂。”

“我不懂啥啊,我處過的對象比你還多,小姑娘就吃這個,讓她知道,指定死心塌地的跟你。”許良說起自己處對象的事兒還有幾分驕傲,可又帶著滿滿的幼稚。

路從其實挺看不慣他這種永遠長不大的樣子,因為難免想起許妍,他姐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把整個家擔在肩頭了。

可是這些以前他管不著,現在也沒辦法管太多。

路從一巴掌拍他後背上,“擱哪學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姐夫今天就教會你一個道理。”

“啥道理?”

“感動和喜歡不一樣,感動不能變成喜歡,我要的不是感動,明白嗎?”

作者有話說:

能不能厚臉皮的求寶子們幫忙推薦一下這個文啊,就是周圍如果有看文的朋友的話,(還有方便的情況下)這個文開文太突然,數據一直不好,下周應該就沒有榜單了,不知道是不是會一直輪空,如果有寶子願意幫忙的話,那小老鼠在此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