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胖掙著肉壘上去的胳膊,發出哭唧唧的聲音吵嚷著,“從哥,她罵我!”

“是你嘴賤,找罵。”

“你怎麽幫她不幫我啊,誰是你好哥們。”

路從鬆開他的衣領,“再廢話你就哪來回哪去,以後別跟著我。”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了,許妍盯著兩人的背影看了好些時候。

她想不明白,路從為什麽會願意帶王大胖這樣的人玩,在許妍看來,路從雖然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但其實從沒主動招惹過誰,他不過是睚眥必報罷了。可王大胖不一樣,他嘴賤,愛撩騷小姑娘,自尊心又極容易受損,動不動就欺負人,在學校裏仗著路從的名頭狐假虎威的事沒少做,王大胖才是最令人討厭的那種人。

不過別人怕他王大胖,許妍可不怕,她雖然看上去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但骨頭和脾氣都很硬,而且因為常年幹體力活早就練就一身力氣,王大胖那一身虛肉肥膘,真要打起來,她能把王大胖打的哭爹喊娘。

但不管怎麽說,今天這事路從也算是幫她,她沒有別的可以回報,那隻能等下次路從他爹再動手時,她想法子救一救他了。

一星期後,縣裏舉辦的作文大賽比賽結果公布出來了,許妍那篇《峨眉山的雪》獲得了二等獎,獎品是一個文具盒和一管鋼筆。

班主任一直在誇許妍的作文寫的很靈動,在寫文章這方麵極有天賦,將來可以往這方麵努努力,能成為一個作家也說不定,她知道許妍愛讀書,也了解許妍家裏的境況,便主動說,如果許妍有想看的書就跟她說,她家裏書籍很多,沒有的可以幫許妍去借,許妍滿心都是感激,點頭如搗蒜一般,嘴上一直說著感謝老師的話。

晚上放學,許妍寶貝似的抱著書包,因為裏麵裝的是她的獎品,她甩著兩根麻花辮興高采烈的往家跑,就想著第一時間與家人分享喜悅。

到村子裏,遇到了王二嬸,人家看她今天格外高興,就笑著問:“許妍,啥事這麽開心啊?”

許妍靦腆一笑,也不藏著掖著,直說:“我作文獲獎了。”

“喲,這孩子有出息,給的什麽獎品啊?”

“鋼筆和文具盒。”

說完,她又一路跑回家,結果一進家門,許妍就傻眼了。

廚房裏就跟遭賊了一般,鍋碗瓢盆都摔在地上,碎的碎、破的破,裏屋還有哭泣聲,大人的和小孩兒的。

這樣的情況在她家裏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許妍已經不需要問什麽,就已經猜測到了。

她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垮下去,走進裏屋,小妹許妙過來扯住她的手,聲音像蚊蠅一般又帶著口齒不清的,一字一頓的說:“爸、跟……媽,打架了。”

劉蘭披頭散發的坐在炕上哭,聲音驚天動地的,仿佛能將房蓋掀開。

許妍拉著妹妹的手,輕輕拍許妙頭頂,低聲說:“妙妙乖,自己去玩。”

在年幼妹妹和弟弟的心裏,許妍才是他們的依靠,聽了許妍的話,許妙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乖乖點頭,回到最裏間的屋子裏趴在炕上玩草葉。

許妍放下書包,出去洗了一條熱毛巾,來到劉蘭麵前,將她臉上被淚水沾著的頭發一點點撩到後麵去,再幫她擦臉。

劉蘭搶過她手裏的毛巾,卻將她一把推開,用哭啞的嗓子尖聲的喊罵,“你們老許家沒有一個好東西,給我滾遠點,要不是你們這幾個小孽種,我早就一頭紮到河裏去了,哪會兒像現在這樣,死不起活不起的,這日子……沒法過了……”

許妍隱忍了許久的眼淚一串串落下來,她不敢哭出聲,更不敢在劉蘭麵前哭,隻能去廚房裏默默的收拾東西,又小聲的落著淚。

她爸好賭,又賭癮成性,家裏的底子都被他敗光了,許妍三歲的時候,她家住的是磚土結構的大房子,日子過得也算不錯,可後來,她爸賭輸了,沒錢給人家,就用這大房子跟人家換了小房子,後來這日子便一天不如一天,三歲之後的許妍,幾乎每一天都是在父母的爭吵聲中度過的。

有時候許妍會可憐許妙,想著,當初她媽何必發善心把許妙帶回來呢,倒不如當初凍死在路邊,下輩子投個好胎,也好過在這樣的家庭裏煎熬度日。

旁的人家雖然窮,但至少父母和睦,過的也是正常日子,一家人在一塊,和和美美的,哪怕吃糠咽菜,也是美好的生活。

可他們家……

淚水模糊了許妍的視線,她抬起胳膊抹了一把眼淚,這會兒,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再一抬頭,瞧見路從跑進來,他手裏拎著個網兜,網兜裏裝著三個蘋果。

一見許妍家的狀況,路從愣住了。

許妍急慌慌抹了把眼淚,“你來有事嗎?”

路從像是剛從狀況中回神,遲鈍的“啊”了聲,然後說:“我爸讓我給你們送蘋果。”

許妍家裏那時候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次蘋果,就算有條件買的時候,許妍每次也隻能分到蘋果皮。

蘋果這種東西對於許妍來說,是頂珍貴的。

她擺擺手,“你拿回去吃吧,幫我謝謝路大爺,我們……我們家有。”

路從輕輕皺了下眉頭,卻是二話不說把網兜扔在鍋台邊上,“我爸讓我送來的,你們不吃就扔了。”

他說完就跑了,許妍在後麵怎麽叫他,他都不理。

劉蘭在屋子裏麵許是聽見了,方才礙著麵子沒出來,這會兒才攏著頭發從裏屋走出來,看著蘋果說:“收著吧,去年冬天我幫路從織了件毛衣,他爸是為著這個才送蘋果感謝的。”

劉蘭跟著許妍一起把廚房收拾了,然後才開始做晚飯。

哭也哭過了,罵也罵過了,這日子還是要照樣過下去。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許妍作文獲獎的事最終隻跟小妹一個人分享了。許妙年紀小,還不是很懂獲獎是什麽意思,許妍就摸著她的頭發跟她解釋說:“就是姐姐寫的作文被人喜歡,被人表揚了,就像妙妙聽話懂事,姐姐表揚妙妙一樣。”

許妙笑的見牙不見眼。

許妍將獲獎給的文具盒留給了許妙,而那隻鋼筆,弟弟和妹妹都暫時用不到,她才能心安理得的自己留下。

……

十幾歲時,正是青春期初躁動的年紀,許妍學習好,長的也好,在學校裏,還是有很多男孩兒暗戀著她。

有人膽子大一點,幹脆送上情書一封,將許妍擋在走廊裏,把裝在信封裏的情書交給她,許妍燙手似的,想要還給那個男孩兒,他卻紅著臉說:“你,你回去看看。”然後便跑了。

後麵傳來一聲譏笑,“哎呦,許妍搞對象呢?回頭我就去你家裏告狀,看你媽打不打你。”

許妍臉皮子薄,聞言臉蛋一陣漲紅,恨不得當場就把那封情書撕了。

她咬著牙回頭盯死那王大胖,“你眼睛瞎了,從哪兒看出我搞對象的,你要敢去我家裏瞎說,我撕爛你的嘴。”

“死丫頭片子,你還撕爛我的嘴,看看咱倆誰撕爛誰。”

王大胖衝過來之前再一次被路從攔住,“許妍是我鄰居,你能不能不惹她。”

路從眼珠子一蹬,眉毛一橫,看上去又凶又狠,王大胖惹誰也不敢惹他。

“我知道你們是鄰居,那不就隻是鄰居麽,你怎麽總向著她。”

路從瞥了許妍一眼,後者臉蛋通紅,胸脯一上一下的劇烈起伏,一看就是氣的不行。

他抿了下唇角,對王大胖說:“我們兩家關係好,她媽讓我在學校多照顧她點。”

許妍自然聽見了這話,可也知道,依她媽的性子是不可能說出這話的。

她凝著眉,看著路從,也沒言語。

倒是王大胖,半晌才遲鈍的“奧”了聲。

他在學校橫行霸道慣了,偏偏遇上許妍這麽一個敢跟他對著幹的主,偏偏他又不能拿許妍怎麽著,眼下是不爽極了。

“我不用誰照顧我,王大胖你給我記著,以後少惹我,別以為我許妍是好欺負的,你要是把我惹急了,咱倆走著瞧,我許妍要是打不服你,我就跟你姓!”

王大胖眼睛都氣紅了,“從哥,你看她,她都不領你情。”

“你閉嘴吧。”

許妍從路從身邊經過時,被他拉住胳膊,突然的肢體接觸令許妍下意識的往後麵一躲,“你幹嘛?”

“那個……蘋果好吃嗎?”

許妍愣了一下,半晌才說:“我沒吃。”

“為啥不吃?”

這話她得怎麽回答,難道告訴路從,她那個餓狼弟弟回家一看到蘋果就自己偷摸吃了兩個,最後剩下的那一個,許妍自然舍不得吃,她把蘋果分成兩份給她媽和妹妹吃了。

劉蘭讓她吃,她隻說自己不喜歡吃。

許妍沉了沉氣,佯裝自然的回答:“沒有為什麽,我就是不愛吃。”

“那你愛吃什麽?”

這話是從路從口中脫口而出的,問出口的下一秒,包括許妍在內的幾個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