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要做買賣的事情, 小夫妻倆都商量好了,許妍對喂養牲畜方麵是有一定經驗的,倒也不擔心做不了, 況且別看她歲數小, 但吃苦耐勞的精神從幾歲起就一直跟隨著她,想著自己做買賣,自己說的算,到底是多了一份自由的,而且無非就是苦點、累點,但夫妻倆在一塊兒拚搏, 未來也充滿希望。

雖然她跟路從都是一身幹勁兒,但做買賣的事兒, 兩人都沒經驗, 路從最近一段時間就都在各方打聽, 找熟人, 找懂行的人四處詢問,動不動還要去鎮上請人吃飯什麽的。

總之這些日子,路從白天都不怎麽在家, 基本都是快到黃昏才從外麵回來。

自打路從回來後,周慧鈺已經有幾天沒來串門了, 今早在外麵碰上許妍, 就笑滋滋的湊過來,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咋樣, 我是不是說的沒錯?”

“啥呀?”

周慧鈺擠眉弄眼的,撞撞她肩頭, “小別勝新婚啊, 不是嗎?”

這種事咋能大大方方的承認呢, 可是也不能否認。

許妍臉一紅,敷衍的笑笑,也沒說話。

相處一段時間,周慧鈺太了解許妍是啥樣的人了,她哈哈哈笑,就說:“你看你,又不好意思了,這又沒外人,和我說說怕啥。”

“這種事兒哪好意思說出來。”

周慧鈺臉上掛著笑,“怕啥的,都是已經結婚的女人了,他們男人都能聊,我們咋不行。”

許妍不吭聲,周慧鈺瞥她一眼,就瞧見她那領口下若隱若現的紅痕,當即笑了,像做賊似的悄悄的跟許妍說:“你這也挺明顯的,回頭穿個領口高一點的衣裳,像你這薄臉皮,再被別人看見,你還不鑽耗子洞去。”

許妍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隨即臉就是一熱。

這個還是那晚上路從留下的,當時也沒覺得他咬的多狠,可能因為她皮膚太白的緣故吧,這都已經過去兩三天了,那紅痕還沒淡呢。

到了晚上,路從回來了,說是事情都已經打聽的差不多,等明天去跟爸商量一下,在他那借點錢,就可以著手開幹了。

“大概要用多少錢啊?”

“聽說最少也得是這個數。”路從在她眼前比了個“二”

“兩千?”

路從笑了,“想啥呢,兩萬,咱不僅得抓雞雛,雞舍也得現蓋,還要買設備和雞料呢,兩千咋能夠。”

許妍長這麽大都沒見過兩萬塊錢,聽著就覺得心慌。

可是她在某些方麵膽子並不小,雖然覺得有點冒險,但人要想謀個出路,過上好日子,咋能四平八穩的,一點風險不承擔呢。

她琢磨著,點點頭,“那我回頭去媽那,把我彩禮錢要出來,然後湊一湊,不夠的,再跟爸去借。”

路從聽了這話,登時從炕上起來,他原本喝了點酒,胃不太舒服,回來就倒在炕上和許妍說話。

這會兒看著許妍,表情尤其嚴肅,“我跟你說,你可千萬別跟媽開這個口,那是你彩禮錢,你打那個主意幹嘛?這前腳剛把錢放那,後腳就要回來,讓媽知道,咋想你?咋想我這個姑爺兒?”

這事兒她承認是自己考慮的不周全,但要結婚時,路大生的意思,這個彩禮錢就是給她個人的,而且她爸媽也明確說過,他們不會要這個錢,如果許妍願意的話,可以把錢放在劉蘭那裏保管著。

那她也想了,畢竟是夫妻倆做買賣,她也應該出一份力。

“可是兩萬不是小錢,咱們手裏怎麽湊也就能湊出個兩千多塊,剩下的錢都跟爸去借?我是覺得不好意思,畢竟咱倆結婚,爸已經花費不少錢了。”

路從在邊上卷了根煙抽,“欠爸再多,那也是我欠下的,你不用想那麽多,這事兒我說了就算,別再瞎琢磨了。”

許妍悶悶的不吭聲,路從瞄她一眼,笑著問:“咋了?生氣了?”

“沒有,我就是覺得……唉,也不知道咋說。”

她活到這個歲數,沒欠過別人什麽,更沒承過別人多少人情,就連自己父母,她都沒沾到多少光,或許是習以為常了,就是覺得自己的事,不想麻煩別人太多。

但這些話吧,要是一五一十的說出口,又感覺把關係說遠了,畢竟那是路從親爸,一家人,說多了生分。

她不說,路從也似乎明白她心裏想什麽,就拍拍她的手說:“這些事兒不用你操心,別整天擱心裏琢磨著,這不是有我麽。”

許妍笑了笑,又忽然發現什麽,皺眉說:“你之前不是說你戒煙了麽?”

路從嗆得咳嗽了兩聲。

“咳……咳,之前是戒了,在外頭幹活的時候又撿起來了。”他嗬嗬笑著,為自己的言而無信感到尷尬。

許妍白了他一眼,“就知道沒那麽容易戒掉,那你也少抽一點吧,對身體不好。”

“知道了,不多抽。”

許妍這才滿意的起身去洗漱,洗完之後坐在鏡子前麵擦臉,忽然想起鎖骨下麵的那處紅痕,往下拉衣領瞧了瞧,顏色比白天看著淡了些,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

想起這事兒,她就又羞又惱,忍不住控訴路從,“看看你幹的好事兒。”

路從“嗯?”了聲,抬頭看過去,“我幹啥事兒了?”

她拉開衣領讓路從看,“我這裏還紅著呢,白天慧鈺嫂子看見我的時候,都提醒我了,丟人。”

路從笑出聲,“那我下次換個地方,找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行不行?”

許妍瞪他一眼,“還有下次?你屬狗的?不咬不行?”

路從笑嘻嘻的,沒個正行,從炕上挪蹭下來,走到她身後,雙手從她手臂下穿過,摟住她,下巴擱在她的頸窩處,又是嗅又是蹭的,他身上有酒精的氣息,許妍原本是不愛聞別人身上的這種味道,可眼前這人是路從,好像就憑白多了幾分親昵的感覺,連帶著酒精的味道也就沒那麽令人討厭了。

“我下次不咬,親可以麽?”

他說話的時候,熱氣撲在許妍脖子上,她暴露在外的那片皮膚,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連帶著身上都酥麻的跟過電了一樣。

她覺得癢,側著耳朵想去蹭一蹭,路從卻直接在她脖子上親了一下。

一下、兩下、越來越多的吻,帶著炙熱氣息的,從頸窩到臉頰,最後是耳朵,許妍有點招架不住,心跳得厲害,呼吸也跟著急促顫抖著,半晌,輕聲說:“路從,你別鬧,好癢,我難受。”

男人卻使壞似的,故意在她耳朵尖上不輕不重的咬了一下,而後帶著笑意和被酒精熏染過的一張臉慢慢透過鏡子看向她。

他們隔著鏡子對望。

路從還笑著,有點做完壞事還洋洋得意的笑,許妍整張臉都漲紅了,想埋下頭去不看他,路從卻一步轉到她身前,虎口托著她的下巴直接吻上她的唇。

呼吸糾纏,強勢與霸道被他發揮的淋漓盡致。

也不知是因為酒精致使他變成另外一個人,還是他在借題發揮,將骨子裏那個有劣根性的男人釋放出來,他今晚格外的不一樣。

許妍驚出破碎的一聲,被路從堵在喉嚨裏,他已經將人從凳子上抱起來,直接放到炕上去。

唇瓣分離。

路從翻身下去關燈。

黑暗讓許妍找回一些膽量,可這種事情的經驗本就不多,她怎麽也學不會坦然和放得開。

全程都隻能被動的接受。

月亮已經高高升起了。

酒精被劇烈運動揮發的徹底。

滿室靜謐中有兩個無法停止躁動的心。

一切停止後,兩人都躺平看著天花板,許妍枕著路從的胳膊,腦袋靠在他的胸口上,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聲,慢慢地平複自己。

天很熱,出過汗的身體躺在這裏並不是很舒服。

許妍很想去擦洗一下,但又因為情緒還沒徹底剝離出來,有那麽一點害羞,以至於不想在此時有所行動和開口講話。

“這天真是太熱了,等明天我去市裏看設備的時候,給你帶回一個好東西回來。”

“什麽啊?”

“帶回來你就知道了。”

許妍沒再追問,有路從先開口說話打破沉默,她動了下,準備起身下地去,路從在旁拉她一把,“怎麽了?”

“我想擦洗一下,不舒服。”

路從立刻領會到她的意思,就說:“你等我,我給你洗個毛巾去。”

“我自己去吧。”

她還真是不習慣什麽事都麻煩別人來做,但路從說完就已經翻身下去了。

過一會兒回來,手裏拿著一個溫水洗過的毛巾,“你擦一遍,我再去給你洗。”

“不用了,擦一下就好。”

路從站在地上等著她,月光傾泄一室,他就站在那光亮處看著許妍。

“你別一直看我。”

許妍別別扭扭的轉過身去,用後背對著他,路從笑起來,“怎麽總不好意思。”

她不說話,路從還在笑。

擦好了,她轉過身把毛巾遞給路從,“好了,我不用了。”

路從接過來一時沒走,就帶著笑模樣看她。

“你怎麽還盯著我看?”

“我就是想看看,你還能害羞到什麽程度。”

許妍不搭理他了,直接躺下去拉上被子蓋過頭,路從哈哈笑,“好了,我不逗你了,大夏天的再悶壞了。”

……

養雞的事情,各方麵路從都已經打聽的差不多,一早起來就去老房子和路大生商量,路大生說眼下能給他拿一萬,因為春起的時候種地用了一些錢,再加上路從大姑的兒子王北年今年要結婚,家裏說要在蘭市給他買個房子,手頭錢不夠,也是前一陣,她大姑親自回來跟路大生張口借了點錢回去湊手,這錢一時半會兒還不上,路大生也沒法現在去要,路從用錢,要是湊不夠,他說實在不行,他就找關係借點,大不了給利息。

原本以為他爸這肯定能倒出錢來,誰知道還有他大姑借錢這回事兒,原先十拿九穩的事,現在也整得心裏沒底了,但這買賣是鐵定要做的,總不能因為差點錢就不幹了。

路從聽完也沒說別的,就說:“我先自己借著看看,實在不行,你再幫我問問,利息我自己出。”

“那你就先問著,啥利息不利息的,等收拾秋以後,糧食都賣了,錢一回來,還愁啥。”

路從就笑了,也沒說啥。

他回家後,許妍問他和路大生商量的怎麽樣,路從原本不想跟她提錢沒湊夠的事兒,但一想,如果真是要在別人那花利息去借,她早晚得知道,與其讓她在別人那聽說,還不如自己告訴她,省得她覺得夫妻隔心。

路從就一五一十的說了。

許妍聽後一時沒吭聲,自己擱心裏盤算著,見她這樣,路從就說:“你可千萬別打彩禮錢的主意,我先去問問趙家康他們,實在不行,爸還能再想想辦法。”

夫妻倆說了會兒話,看時間差不多了,路從還要去蘭市一趟,說要去打聽打聽設備的價錢,正好今早他師父要去市裏,能搭個便車。

下午一點多鍾,路從就回來了,他到家時,家裏房門都鎖著,許妍沒在家,他琢磨著許妍是不是回娘家去了,心裏頭打著鼓,想去找她,但手裏拎著東西呢,還是拿著備用鑰匙開門進屋先放下東西才走。

許妍是吃完午飯才回娘家去的。

這個時間,許妙在上學,許良和許長龍不用想,他倆要是在家裏才奇怪。

她去的時候,就劉蘭自己坐在炕上看電視呢,一部二手的黑白電視機,還是前兩年許長龍在許妍老叔手裏買來的,一直用到現在,時不時的出故障,平時他們不在家,就劉蘭自己偶爾會打開看看,解解悶。

見著許妍回來,劉蘭親切的不行,把炕頭堆著的髒衣服往邊上一推,空出地方叫許妍坐。

“這幾天忙啥了,沒見著你來?”

“路從之前說想幹點小買賣,這幾天一直張羅這事兒呢。”

“幹買賣?幹啥買賣啊?”

聽說要擔風險的事兒,劉蘭臉上表情就變得幾分嚴肅。

“是想養肉雞,我倆一起幹,也省得他總往外麵跑。”

“哎喲,養雞啊,那可不少錢呢吧?”

許妍看了一眼劉蘭,手撐著炕沿邊上,想著要說的話,有點猶豫。

但既然今天來了,這話就還是得說。

她猶豫半天,才開口,“是得不少錢,聽說最少也要兩萬呢。”

“兩萬?那麽多?這掙錢還行,幹賠了咋整?”

許妍聽著眉頭一蹙,不是很高興,畢竟這買賣還沒幹呢,誰愛聽到這種打破頭楔的話。

“幹啥事不都有風險麽,再說這還沒幹呢,媽你咋這麽說。”

劉蘭臉上的笑容有點勉強,看上去不是那麽回事,“你媽就是不會說話,你別跟我一樣的。”

許妍早就習慣了她說話總愛陰陽怪氣的,也就沒理。

“路從本來不讓我回來張這個口,但我琢磨著,兩萬不是小錢,原本路從說自己手裏的錢湊一湊,不夠的跟他爸那去借,但今天聽說他爸隻能給拿一萬,之前手裏的錢種地用了,還借給路從大姑一些錢,就這麽的,湊不夠的錢,我倆得出去借,可現在誰家手裏有餘錢,能不要利息就給借出來啊,你說我倆何必花著利息去借錢呢,我就琢磨著,要不你先把彩禮錢給我,等過後賺了錢我再放你這。”

劉蘭聽後眉頭都皺成了川字型。

“先跟你說啊,你媽不是要貪你的錢,就是感覺你這孩子傻,這彩禮錢能隨便動麽?這錢要是賺到了能給你,要是賠了呢?你再去跟誰要去?那是你的保障,你傻不傻啊。”

“理是這麽個理,但一碼事歸一碼事,唉,反正,你就先給我拿著,哪怕算我跟你這借的。”

劉蘭聽後頓時不樂意了,“這話可別這麽說,好像你媽昧下你的錢了似的。”

“我不是這意思。”許妍有點無奈。

劉蘭在那安靜了半晌,隔一會兒給自己卷了一個煙卷,待那煙霧繚繞到空氣中時,她才冷不丁說一句,“你就是現在要,我也沒錢給你啊。”

許妍一愣,“啥意思啊?錢呢?”

“這前一陣家裏種地不是沒錢麽,也沒地方去借,你爸說拿你那錢應應急。”

“那種地也用不上四千那麽多啊?其他的錢呢?”

這下劉蘭半天沒吭聲,咬著煙卷吞雲吐霧的,過了很久,才恨恨道:“你那死弟弟,前些日子,要死要活的非要跟人一起去慶市做生意,說那邊有啥貨便宜,要倒騰回來賣,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認識的那個哥們,他媽的一幫狐朋狗友整天瞎混,說人家現在有門路,錯過了這次機會,往後想發財都難,我不讓,他非得要去,就去求你爸給整錢,你爸上哪兒整錢去啊,最後……最後就把這錢拿去給他了。”

許妍聽完渾身都氣的發抖。

“許良才多大就做生意?他在哪認識的誰?你們為啥不好好問問,怎麽他說要幹啥你們就讓他幹啥呢?”

聽許妍語氣激動,劉蘭更炸了,“那是我能管得了的麽,你問你爹去,為了這事,我倆差點沒打破腦袋,你看看我頭發讓他薅的。”

劉蘭低著腦袋讓許妍看,那處頭皮確實是紅的,而且劉蘭不是撒謊的人,許妍也親眼見過她爸媽打起架來是啥樣,都恨不得把對方弄死的架勢。

“你那死爹慣著他兒子,說他兒子好不容易要幹點正事兒,不讓我擋他發財的路,就把那錢翻箱倒櫃的找出來給了你弟,我咋攔,我也知道這是你的錢,可我有啥辦法,爺倆都惦記著,我就想著,如果你一直不開口,等到秋收的時候,我怎麽著也得把這錢給你湊上,這些日子,我也偷偷攢起幾百,就想著慢慢就能湊齊了,誰想,你今天能過來……”

說完劉蘭就坐在那哭了。

憑她對自己母親的了解,她知道劉蘭不是騙她的。

可就是這樣,才讓她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她很憤怒,很想發泄,可又不知道該衝誰發泄,去找她爸說麽?說了,這個錢現在也要不回來,還要因為這一件事,徹底撕破臉皮,到時候這個表麵上還可以維持著的親情和所謂的家,就徹底成了泡影。

她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那種痛苦,憤懣,和無力感緊緊的將她包圍住。

活到現在,許妍僅有兩次被氣到心髒痛,除了婚前因為鄭家偉的事情她和她媽大吵一架後,另一次就是現在。

“我真的不明白,我爸是怎麽想的,許良才多大?一個十六歲的人,甚至都沒成年,叫他拿著那麽多的錢去做買賣,連他到底是認識了什麽人都不打聽清楚,他還是慣著他兒子,在他眼裏,兒子真是比啥都重要。”

許妍已經不想再說什麽了,她起身向外走,在走出門之前,劉蘭在後麵說了一句,“你不用擔心這個錢會瞎,你放心,等到秋收的時候,我怎麽想辦法也得把錢給你湊齊了。”

她聽見了,也什麽都沒說,隻是兀自的走出門去。

不到兩點鍾,外麵的日頭還很曬。

許妍走出門時,有種恍惚感,心髒跳的很慌,渾身無力,直冒冷汗,出門後,她沒有立刻離開,站在院子裏喘了口氣,回頭望著這個從小住到大的院子,望著這個所謂“娘家”的地方。

別人的娘家是避風港,是個溫暖的地方,而她的娘家,是冰窟,是見一次,痛一次的地方。

許妍捂著胸口向外走,恍惚間瞥見遠遠的走過來的身影很像路從,逆著光不敢睜眼看,直到他出聲叫她,“你真在這兒啊?”

“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到家,看你沒在,猜你上這兒來了,怎麽不多坐一會兒再回?我還想進屋跟媽打聲招呼呢。”

路從要往院子裏走,許妍一把拉住他,“我餓了,咱們回家做飯吧。”

瞧見她無精打采的,路從隱隱的猜測著什麽,但一時沒敢開口問。

回到家裏,許妍直奔廚房,路從在後頭說:“那你先做吧,我進去整個東西,待會兒讓你看。”

也不知道她聽沒聽見,人已經進廚房了。

裏麵傳來鍋蓋掀開的聲音,緊接著刷鍋,倒水,一係列的聲響過後,靜了很久。

路從在屋裏拆東西的動作一頓,覺得不大對勁,他悄悄地走到廚房去看,就看見許妍背對著廚房門口,低著頭肩膀一聳一聳的,哭的極其壓抑。

怕突然說話嚇到她,路從輕輕咳了一聲,眼前的人就連忙抬起手臂擦眼淚,還沒轉身,路從已經走過去。

“發生啥事了?”他拉著許妍手臂,致使她轉過身來。

眼睛是紅的,嘴唇被她咬出了牙印,無論怎麽隱忍,還是能夠看出哭過的痕跡。

許妍僵硬的扯了下嘴角,“沒事兒,剛才被灶坑裏的煙嗆到了,外麵沒風,不好燒。”

多牽強的說辭啊,路從怎麽可能會信,更何況他還親眼看見了呢。

他拉著許妍的手,用空出的手擦擦她還有一點濕潤的眼角,溫聲詢問:“你是不是回去問彩禮錢了?”

許妍都已經料想到他會猜到了,從路從出現在她家門前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瞞不過。

她沒吭聲,不反駁,也沒承認。

路從歎口氣,“到底發生啥事了?你不說,讓我擔心。”

娘家的糟心事,許妍真的很不想讓路從知道,可是他們兩家這麽多年鄰居住著,她家什麽樣,想必路從很清楚,也沒什麽可隱瞞的,更何況,他們現在是夫妻,夫妻之間,更需要坦誠相待。

許妍平複了一下情緒,就把這件事,一五一十的說了。

路從聽後也很氣憤,但是也不好發表什麽看法,畢竟許妍眼下已經夠為難,他再多說什麽,隻能更讓她煩惱。

他沉了沉氣,看著許妍說:“算了,這錢咱不要了,就當是孝敬他們二老了,你別生氣,也別上火,我不想看見你不高興。”

許妍抬頭看他,臉上都是委屈,“憑啥不要,這錢如果真是花在爸媽身上,我也就不說什麽了,可我就是不平衡,上學那會兒,我想要一台自行車,我爸都舍不得給我買,一直拖著我,結果許良因為摸人家的自行車被人欺負了,他跑出去借錢也要給許良長臉,現在更好,這麽多錢,說給他拿去就拿去,他才多大,懂什麽買賣,做什麽生意,那是爸給我的錢,他們真的為我著想過麽?心裏真的有我麽。”

有些話越說越是難過,她感覺多年來積壓於心中的委屈痛苦都在這一時間倒出來了。

“我知道我爸重男輕女,就認為兒子是傳宗接代的人,他心裏壓根就沒我這個女兒,其實我早就不在乎了,反正這麽多年,他也沒怎麽管過我們,尤其是我,我不奢求作為父親的他,往後餘生能夠突然悔悟,想起我這個女兒來,我隻期盼,不要我每次回到那個家時,讓我感受到的,都是痛苦。”

許妍說完這番話,就轉過身去落了淚,因為隱忍,肩膀都在劇烈顫抖。

路從見不得她這個樣子,看到她委屈傷心,他的心也像被刀割過一樣疼,恨不得這些委屈都是他在承受著。

他大手扣著許妍的肩膀,將她攬入懷中,輕輕的拍著她的脊背,“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他胸前的布料都被許妍的淚水打濕,感受到的熱度讓他有種內心都被灼燒的感覺。

她瘦弱的身體在他寬大的懷中微微顫抖著,路從紅了眼眶,不知道該怎麽分擔她的這份痛苦。

晚飯氣氛很沉悶,許妍沒什麽胃口,隻吃了一點就吃不下了,路從看見她那樣,他也沒什麽食欲。

夫妻倆都回到屋子裏。

太安靜的環境,就容易叫人胡思亂想。

路從找話說:“咱倆放個電影看吧,武打片還是喜劇片?你想看哪個?”

其實眼下哪個都不太能看下去,但許妍也知道路從想通過這種方式轉移她的注意力,她不想拒絕他的好意,就隨便說:“喜劇片吧。”

路從笑笑,“行,你等著。”

他在電視機前麵鼓搗了一會兒,沒兩下就弄好了。

然後拍拍手,走回許妍麵前,“你先看著,我去弄個東西。”

許妍視線追隨他過去,看見他在炕上正鼓搗著什麽,就走過去問:“這什麽呀?”

“電風扇,我今天去市裏買的,之前在合市幹活的時候,看見東家屋裏有一個,我就琢磨著,回來也給咱家安一個,有了這個,咱就涼快了。”

許妍瞧著,臉上總算有了點笑意。

“你坐沙發上先看,我很快就能弄好。”

“這東西你要放在哪兒啊?”

路從抬手指了指頭上的天花板,“呐,就這上頭,晚上睡覺熱了也能吹,我接根線,接線板就放在那。”

他又指了指靠牆邊放置的梳妝台,接線板就在那上頭放著。

許妍注意力都被這個吸引過來,一時也忘記了煩惱,電影也沒看,就湊在路從身邊看他弄電風扇。

他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把風扇接了上去,許妍就坐在炕邊上,巴巴的瞧著,實在覺得新奇。

路從瞧見她好奇又認真的模樣,覺得怪可愛的,看著看著,就笑了。

“你怎麽不看電影去?這有什麽好看的?”

許妍抿著嘴唇,輕輕笑了,“沒見過啊,就想看看。”

路從笑一笑,上頭的活都幹利索了,他拍拍手,從凳子上下來,跟許妍說:“馬上就能讓你看見更新奇的。”

他拿著插銷按在接線板上,之後又在風扇的開關處按了一下,緊接著,就看見風扇“嗡嗡嗡”的轉起來,許妍沒坐在風扇的正下方,但也感受到一股股涼風撲在頭發上,撲在麵頰上,再吹一會兒,整個人身上的燥熱氣息都被拂散了。

她笑著抬起頭看看路從,“真涼快。”

路從坐過來,捏了捏許妍的肩膀,“我看市裏人特別會享受,他們過著和咱們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我就在想,等我賺到錢了,也要帶你過上那樣的日子,妍妍,咱們還年輕,未來還遠著呢,人活著,不能往後看,要往前看,也不能總糾結在痛苦的事情當中,多想想生活的樂趣,你覺得呢?”

許妍不傻,自然聽得出他說這些話,是在借機會安慰她。

其實這麽多年,經曆了那麽多的事兒,今天這點事,倒是顯得微不足道了,隻不過是因為和路從結婚後,日子過得太幸福,乍一接收到來自於自己娘家的那點烏七八糟的事情,讓她有種從雲端跌落到泥土裏的感覺。

現在情緒緩過來,很多事情就看開了。

“如果這個錢真的要不回來了,怎麽辦?”

路從笑了,“這個錢本來就是你的,當然你來決定,但如果要我說我的想法,我覺得就算了,許良年紀小,事情不是他做的主,你就算說理,也找不到他,這事兒呢,也不是媽準許的,你也沒法責怪她,至於爸,他那個脾氣性格,要是他想給你,倒也罷了,要是壓根沒打算給,你還能怎麽著,跟他父女決裂?媽還在呢,往後你怎麽回去啊,所以,算了,別想了。”

許妍默默的沒吭聲,心裏還是堵得慌。

“至於錢湊不夠的事兒,你也不用擔心,我明天去找趙家康問問。”

許妍側頭看看他,想說什麽,又不知道怎麽說。

路從笑著摸摸她的臉,“別想了,你還記不記得結婚前我跟你說過什麽?”

“說過很多,但你問的是哪一句啊?”

“我說我長這麽高的個子,是為了什麽?”

許妍想起了什麽,瞬間被他逗笑了。

“你說為了幫我頂天,天塌下來,有你這個傻大個頂著。”

路從也笑,“所以啊,你還愁啥,你是有老公的人了,不管有啥煩心事,都有我在呢,不愁啊。”

……

電影重新放了一遍,燈關掉了,室內隻餘下電視機裏散發出的光。

路從和許妍肩挨著肩靠在炕的最裏側的牆麵上坐著,頭頂的風扇在“嗡嗡”吹著,電影放到了搞笑的片段,兩人齊齊的笑起來。

煩惱也好,憂愁也罷,從前都要一個人消化的東西,現在有另一個人陪著她一起消化了。

她曾經一度消極的以為,自己這一生大概都要這樣認命式的度過了。

可事實是,老天爺待她不薄。

把路從親手送到她的麵前。

因為有了他,她才覺得餘生多了些期待。

好像眼前的困境、逆境,都變的不足為懼。

“路從。”

“嗯?”

“能嫁給你,真的挺好的,是我二十年的人生中,最最幸運的決定。”

路從笑了,男人的自尊心,在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不知道什麽時候,許妍睡著了,頭一偏,靠在了路從的肩膀上。

路從將她小心翼翼的抱起來放到她的被上去,借著月光,親吻她的額頭。

有點心疼她哭腫的眼睛,以及遍布著細細傷痕的雙唇。

他低下頭,克製的在她的唇上碰了碰。

其實,剛剛有一句話,他還沒來得及說。

能夠娶到她,也是他二十幾年的人生中,最最幸運的事情。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有甜也有點壓抑,啊,別怕,風雨之後會出現彩虹的。

42章提到男女主一起做買賣,養雞要在倉房裏,和長輩求證了一下,她說不對,要單獨蓋雞舍,因為雞舍麵積很大,倉房不行,所以前文改正了一下,不影響閱讀,也不用特地回去看,就是在這裏提醒一下。

另外,這真的是肥章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