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你。”

那通電話最後是怎麽掛斷的, 許妍已經沒什麽印象了,隻知道到最後她和路從都在電話兩邊泣不成聲。

……

三伏天下雨頻繁,從上個月開始, 蘭市這邊就接連下了很多天的大雨, 村子裏坑窪的路段都是積水,出門都要淌水過去,村口大壩裏麵漲水過半,那一段時間,許妍無論是見到路大生,還是回娘家時, 都能聽見長輩們歎氣,抱怨老天爺是想要了老農民的命, 這雨再這麽一直下, 大壩漲滿水, 水要漫過來, 莊稼就全完了。

八月初的時候,這天好不容易放晴,天一晴, 農民的心也跟著晴了起來。

黃昏後,好多人都出門溜達, 三五個湊在一起聊天, 以往都聊一些家長裏短,現在張口閉口都是這莊稼地, 人人都在祈禱,老天爺開開眼, 這雨不用再下了。

可是天不遂人願, 剛晴過沒幾天, 雨又開始下了起來。

大雨小雨輪換著下。

天陰沉的跟鍋底灰一樣的顏色,許妍站在窗口頻繁的歎氣。

村子裏的情況不太好,壩下的水直漲不退,照這樣下去,莊稼肯定是要完了,一想到農民辛苦一年,全指著這莊稼地活著,這一漲水,多少人家又都要挨餓。

這讓她不禁回憶起小時候挨餓的日子,那時候每逢漲水,地裏顆粒無收,能吃的東西就是一些臭魚,還有臭粉子,那樣的日子,每次回憶起來,都覺得是一場噩夢。

心裏發愁的時候,很想找路從說說這些事情,可一想到他孤身一人在異鄉拚搏,煩心事未必不比她多,況且這是老天爺說了算的事情,和他說,改變不了什麽,隻是多一個人煩惱罷了。

半個月後,路從又往家裏打了一次電話,照例要問問家中近況是不是都好,話到嘴邊,許妍沒說,隻說都好,電話裏能夠聽出路從今天心情不錯,許妍連日來布滿陰霾的心,在聽到他帶笑的聲音後,也有那麽一點窺見光明的感覺。

她問路從是不是有什麽好事情,路從笑著說:“你怎麽知道,難道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許妍就笑,“是,那你是因為什麽事情這麽開心啊?和我說說,讓我也開心一下。”

路從的聲音靜了一刻,想到什麽,又不大好意思說似的,撓撓後腦勺,半晌又笑了一聲,“其實也沒啥,就是這邊工地的領導今天下來視察,然後誇我幹活利索,技術好,還說我天生就是做這個的料。”

“那可是北京啊,那地方有頭有臉的人都誇你好,那證明你是真的有能力,我就說吧,你肯定行的。”許妍也跟著高興。

路從又顯出幾分靦腆的笑一笑。

其實每回打電話都有很多話想說,恨不得把這些天裏發生的大事小情都跟對方傾吐一遍,可長途話費實在太貴,每次都是淺淺的聊幾句,挑揀重點的說,掛斷電話時,又帶著濃濃的不舍。

時間很快進入到十月份。

最近路從總覺得心慌,隱隱的,像是覺著要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似的,他擔心家裏有事,下了工就趕緊去電話亭分別給許妍和路大生打電話。

他問家裏最近怎麽樣,把想到的都問了一遍,可兩人的說辭都差不多,就是家裏一切都好,叫他安心在外麵打工,不用惦記家。

這通電話打完後,路從仍沒覺得放心,就連夜裏做夢,都是許妍在他麵前哭的樣子,半夜裏驚醒過來,出了一身的熱汗。

他心裏不踏實,正琢磨著要不要等這份活幹完,趁著下份活沒開工時,抽空回家一趟,結果第二天就聽趙家康說,家裏那邊的地幾乎全被大水淹了,隻有大壩內為數不多的地狀況還算可以,那些被淹的地顆粒無收,村裏好多年輕人都開始計劃著走出去了。

趙家康他爸在電話裏叮囑他在外麵好好幹,爭取幹出個樣子來,最好能在城市裏紮根,就是盡量別回農村種地,這農民的日子實在太難過了。

趙家康一邊說一邊歎氣,回頭瞧見路從臉色煞白一片,才恍然想起,路從家的地多,而且都在大壩外,這被水一淹,基本他爸今年一年的努力全都白費了,而且不知道要賠多少錢。

他嘴笨,也不太會說啥,想來想去,安慰路從說:“你也別太上火著急的,這不咱們還在外頭掙錢麽,怎麽也比沒錢幹瞪眼強。”

路從沒說話,心裏琢磨著事。

他昨天往家裏打電話時,許妍的聲音聽起來特別啞,幾乎說不出話的那種啞,他反複問了幾次到底是怎麽弄的,她隻說之前淋了一場雨,回來就感冒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他再三確認,許妍都這麽說,他也就沒往別處想,可現在回憶起來,就覺得事情不對勁。

這一天幹活時,路從反複琢磨著,還是不放心,下工以後,他就去找工頭了,把家裏的情況一說,工頭也能理解,還提前把他之前的工錢都給他結了,其實按照工地的規矩,都是一份活幹完以後一起算,活兒是工頭包的,沒幹完之前,上頭也不會給工頭錢,路從的工錢,是工頭自己掏腰包先給他結算的。

“我也是從農村裏走出來的,知道你們年輕人都難,你拿著錢先回去,家裏的事要是處理好了,就還回來,我這永遠都不缺活兒幹,知道嗎?”

路從心裏很感激,連連點頭,也發自肺腑的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火車站買了票,登上了回家的列車。

許妍在家裏,還不知道路從會回來。

她早起做好飯給路大生送去一份,看著他吃完去收飯盒,路大生說:“你別天天折騰給我送飯了,我都沒事兒了,自己就能做。”

“走幾步路的事兒,不折騰,你就好好養著吧,寬寬心,你沒事比啥都強。”

路大生咳嗽一聲,笑了笑,“我能有啥事,就是一股火上的,別惦記我,都好了。”

“那我回去了爸,你少抽煙吧,也別偷著喝酒,保重身體最重要。”

路從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第二天淩晨才到合市的火車站,之後又轉坐長途客車,接近三個小時,才到小石村村口。

這裏前兩天剛下過一場大雨,路上坑窪的地方還有積水,路從拎著沉重的行李包一路挑幹燥的地方走,因為走不快,平時要走二十多分鍾,今天到家用了半個多小時。

院門沒鎖,他一推就進去了。

離開接近半年的時間,家裏一切都沒有變化,偌大的院子被許妍收拾的幹幹淨淨,正值深秋,落葉紛紛的時節,院子裏連片飄落的樹葉都沒有。

都說近鄉情更怯,早在直達的客車上時,路從的心情就很迫切,分明在火車上一整晚都沒怎麽睡覺,腦子裏始終是困倦的,可踏上客車的那一刻,他卻興奮的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想家,特別想家。

當初離開時,就需要有莫大的勇氣,這次回來,就更不想離開了。

他在院子裏停留片刻,透過幹淨的玻璃窗,沒看到屋裏有人,但是院門和房門都沒鎖,人肯定是在家裏的。

他進門放下行李,對著廚房喚了兩聲,“妍妍……妍妍……”

沒有人應。

許妍此時正在屋後的菜園裏摘菜,最近路大生胃口不好,許妍就琢磨著看能不能做點什麽新花樣的東西給他送去吃。

正在這時,她隱約聽見似乎是有人在叫她,聲音有點像是路從,可停下手裏的動作,再仔細去聽,又沒動靜了。

她笑話自己肯定是想出魔怔了,這前一天路從在電話裏還說北京那的活很多,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怎麽可能今天就在家裏出現?

她擦了擦腦門的汗,繼續彎腰摘茄子,過了片刻,聽見通往屋後菜園的這條小道上傳來腳步聲,然後有人喊她,“妍妍……”

心跳似乎是慢了片刻,許妍抬頭望去,那高大而又清瘦的身影不是路從是誰!

她還是不敢相信,就用手背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直到看見他又往前走了兩步,笑著說:“我說怎麽屋裏沒人,原來在這摘菜呢。”

許妍眼眶一熱,丟下手裏的茄子就跑過去,路從已經笑著朝她張開懷抱。

相擁的那一刻,她聞到路從身上熱騰騰的汗味兒,不好聞,可卻讓她想要落淚,也更不舍得從這個懷抱裏離開。

路從紅著眼睛溫柔的摸著她的頭,順著她柔軟的長發一下一下撫、摸。

“你怎麽突然回來了?電話裏不是說一時半刻回不來的嗎?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她嗓子還是啞的,說話都很吃力。

路從聽得心裏難受,把人往懷裏又緊緊的摟一摟,“沒出事,就是聽趙家康說家裏漲大水,地全都淹了,我擔心你們,就回來看看,你看你還騙我,嗓子啞成這樣,肯定是著急上火了吧?”

許妍在他懷裏搖頭,“我沒事,就是爸上了一股火,在家裏不吃不喝的躺了一整天,人沒精神,還吐,我擔心他有事,就叫大夫給過來看了一眼,大夫說是血壓升高了,給開了降壓藥,這兩天我看著他吃飯吃藥,已經好很多了,沒在電話裏告訴你,是怕你擔心。”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