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開盤,從浙江來了個中年商人,03年開始山西買礦,這兩年全國各地炒房,車一開,現金一箱子一箱子往售樓部拉,十分壯觀,這事兒蠻轟動,都過來看。

陪老板過來的秘書講,這算什麽,我們老板十幾萬的車說送人也就送人了,請客都是去澳門,不過老板腦子清楚,黃賭毒一概不沾,子女早早送出國,人生規劃比山穀的天還要湛藍。

大家看這老板,其貌不揚,臉上是沒寫大款二字,麵相很一般嘛,可真金白銀往眼前一堆,嗬,長這麽大也沒見這麽豪氣的,售樓部沸騰了,笑得臉僵。

這事兒比奧運熱鬧,奧運太遠,家門口的才刺激,街頭巷尾,添油加醋的傳,那老板也成福建人了,是個老頭子,就差開火車拉錢來的。

孫晚秋在辦公室把這些話學給賀圖南聽,她心情好極了,這些天,時常失眠,不曉得賀圖南睡不睡得著,現在是能落個好覺,一枕到天明了。

賀圖南衝她會心一笑:“漂亮。”

他也沒說太多,給這個事的定義就是漂亮,跟員工聚餐,烏泱泱搞了好幾桌,一桌桌敬酒,大家都起身,一口一個賀總,酒液滿盞,碎金浮**,笑起來格外大聲。

今晚喝的有點多,話也說不少,孫晚秋問他有沒有醉,他擺擺手,接了個賀以誠的電話。

“吃飯呢嗎?”賀以誠一直關心新世界開盤的事兒,那些傳聞,早就曉得了。

賀圖南沒醉,很清醒:“對,快結束了,都是自己人。”

賀以誠說:“好好休息一下,最近肯定累,有時間,喊上顏顏,咱們幾個吃頓飯說說話。”

賀圖南問:“她最近沒回去看你嗎?”

賀以誠說:“回了一次,她也忙,你們現在大了再不比小時候。”他沒事會回憶回憶當年,時間可真殘酷,一下就把兩個少年人帶進了大人的世界裏頭,摸爬滾打,誰容易呢?

賀圖南不知道他老子是想見他,還是見展顏,賀以誠一分一厘試探兩人的意思都沒有,他揉了揉太陽穴:“再說吧。”

事情一到再說吧的份上,基本沒後續,父子倆這麽淺淺的交流幾句,賀以誠對他的事兒也沒發表什麽看法,換作其他老子,估計早興奮地跟兒子喝上兩盅了,賀以誠沒,他永遠靜水深流,波瀾不驚。

賀圖南不想從這麽幾句裏摳字眼,來感受他的關懷,沒意思。他掛斷電話,讓孫晚秋開車送自己。

人懶著四肢躺後排,手指慢慢撫著眉心,他問:“顏顏小時候活潑嗎?”

孫晚秋想,他八成還是喝醉了,突然問起展顏。

“不活潑,她總被人騙,她家隔壁幾個孩子說一起摘鬆子,慫恿她上樹,結果那樹是人包的,人拎棍出來罵,就展顏褲子掛樹上一大會兒下不來,最後,還是明姨領她去道歉。展顏念書行,心眼不行,還有一回,我們班主任病了,大家去看他,明姨給她錢買餅幹,她買了兩袋,那個翠蓮說展顏咱們一起吧,餅幹給我一袋,就說咱倆買的一人一袋,她想都不想答應了,我知道後告訴了班主任,餅幹都是展顏買的,翠蓮可一毛沒掏。”

孫晚秋說起展顏那些傻事,能說一宿。

賀圖南闔了眼:“她沒你聰明,有看破別人的能力。你知道她為什麽總想家嗎?我沒聽你提過家裏。”

有什麽好提的?孫晚秋說:“我爸是酒鬼,喝醉就打老婆孩子,我媽需要我時,有點好臉子,不需要的時候就又打又罵。展顏和我不一樣,有慶叔話不多,也算疼她,更不要說明姨了,明姨帶她念故事書,看著她寫作業,給她檢查,她爺爺對她也不賴。村裏有些人,天生就喜歡她,像石頭大爺,對她娘倆都好,展顏想村裏,是因為村裏有人對她好過。”

她忽然一笑,“我嫉妒過展顏,石頭大爺說我是刁猴,有一次攢了幾塊水果糖,給展顏三塊,就給我一塊,我看眼裏,記很久。我知道她比我漂亮,隻能想著念書超過她,我沒有明姨那樣的媽,給我買書,看作業,我得割豬草,喂騾子,動不動踩一腳雞屎,臭烘烘的坐門口拿樹枝得戳老半天鞋底兒,我根本沒時間學習。”

賀圖南聽得很有興致:“你嫉妒顏顏,怎麽還成好朋友了?”

“因為,石頭大爺給了她三塊糖,等他一走,展顏又分我一塊,讓我挑顏色,她說咱倆這下就一樣多了。”孫晚秋想起這些,心很柔軟,像吹過故鄉的風,這風難得是好風,“我們那時連糖果皮都不舍得扔,覺得好看,攢很多,疊小星星,她讓我選喜歡的顏色,在家裏,有什麽東西,我都要讓著我小弟,在外頭,更沒人讓著我,隻有展顏,她讓我先選。”

“雖然我討厭她這麽漂亮,但我知道,我不會交到比她更好的朋友了。她跟明姨,都是村裏的異類,明姨是個不安分的莊稼人,我媽說的,她總要看書,還寫字,展顏從小也看書,她還不用下地幹活,她們娘倆,經常被人背後說來說去,打我記事,就是這樣。”孫晚秋凝視外頭霓虹,陷入回憶,“明姨誇過我,說我聰明,一定要好好念書,我那時小,隻覺得明姨跟我見到的大人都不一樣,她漂亮,溫柔,從不罵人,還告訴我要念書,我那會兒真嫉妒展顏有這樣的媽。”

莊稼人不好好種地,想著看書寫字,就是不安分,孫晚秋打小不服氣這個,她隻知道不服氣,但不曉得怎麽辯解,後來知道了,她就長大了。

賀圖南第一次問孫晚秋關於展顏的事,他默默聽著,爸愛著的女人應該是個好女人,好到孫晚秋這樣刺刺兒的脾氣,都會稱讚她。也隻有那樣的女人,有展顏這樣的女兒。

“明秀姨,為什麽會嫁給展有慶那種人?”

孫晚秋從內視鏡瞥他:“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賀總不要說我講出去的。”

賀圖南哼哼低笑,點了點頭。

“我媽說,明姨嫁來之前,流過一個孩子,這種事當年肯定是大事,她娘家離我們村很遠,要爬幾個山頭,她名聲臭了,隻能嫁遠點兒,所以,就嫁給了展有慶,他家窮,他又不會說話,媳婦難找,但他不在意明姨有過孩子,就結婚了。這個,我不能保證真假。”

賀圖南聽得心頭直跳,一抬眼,正對上孫晚秋投來的目光,她沒問,眼神別有意味。

他心裏翻江倒海,很難受,說不出的怪誕,如果賀以誠跟明秀有過孩子,那個孩子,跟顏顏共用過一個子宮,卻是賀以誠的孩子。

賀圖南說了句“停下車”,扶著樹,吐起來,孫晚秋給他拿水拿紙巾,她不曉得,他這是被剛才那些話刺激到了嗎?

是因為這層緣故?所以他第一次見她,就喜歡得不得了,想跟她說話,想逗逗她,想帶她回家跟自己住一塊兒。

“顏顏知道她媽這些事嗎?”

孫晚秋說:“不清楚,村裏風言風語,我又不能問她,聽說你媽嫁你爸之前跟別人有過孩子?我成什麽人了。”

鄉土閉塞,流言是生活最好的調味劑,不在於真假,而在乎擠眉弄眼間默契地噤聲,人後的唾沫星子亂飛,很刺激,誰誰偷漢子,誰誰勾搭小媳婦,誰誰家的大閨女進了玉米地……但都抵不過,誰嫁人前,懷了個野種。

野種的刺激,就在野,不曉得誰的,猜這個猜那個,簡直其樂無窮。

賀圖南回去沉沉睡了一覺,這事兒,他也沒法問賀以誠,總歸不太光彩,很難堪。他去下鄉,把女人肚子弄大了,自己跑回城,念大學工作成家,過得順風順水,後麵又很老套,寫進小說裏,那必然是得折回頭找,可沒找到啊,或者女人堅決不跟著走啊,總之,這個女人一定要消失的,他隻能繼續過城裏的好生活。不這麽寫,那便是負心漢的故事了,不利於男主角的光輝正麵。

賀圖南想起多年前,他對賀以誠的印象,就是虛偽,這麽算,也沒看錯爸。

到了九月,新世界房子賣得如火如荼,一枝獨秀,有人帶頭買,後頭就跟風,誰買呢?自然是有錢的人買,普通老百姓,還在等房價繼續跌。其他人也納悶,他這期房呢,也看不出個好壞,怎麽這麽瘋著買?想必是廣告投放的好,牛皮吹得大,誰信誰傻帽,看到時跌了,炒房的去哪兒哭。

很多人又在等著看買新世界那些人的笑話。

這個月十五號,央行宣布準備降息,個人公積金貸款利率下調。而股票,已經跌破了兩千點。賀圖南收集了六月到九月間的信息,經濟數據下行,但並未達到斷崖式程度。到十八號,證監會暫停IPO,賀圖南經常同美國那邊的校友通話,他還在等。

十月往後,經濟快速下滑,美國次貸危機帶來的影響,已經人人可見,東南沿海的企業,很多訂單停了,甚至出現退單。賀以誠偶爾也會跟他談談當前大環境,表示憂心,賀圖南聽得心不在焉,應付幾句,把一箱子東西送到了賀以誠家中。

“這什麽?”

“給顏顏的。”

賀以誠看了看箱子:“你怎麽不直接給她?”

賀圖南鎖在了保險櫃中:“先放這兒。”

“你搞什麽鬼?”賀以誠最近很少見他,打電話,他注意力好像也不怎麽集中。

賀圖南拍拍手:“爸替她先保管著吧。”

“你送她東西,有誠意的話,直接送她那去,送我這裏幹什麽呢?”

賀圖南說:“她的嫁妝。”

賀以誠蹙眉:“她的嫁妝要準備也是我準備,你操心什麽?”

“我這個當哥哥的,總得表示一下。”

賀以誠問:“你這什麽意思?”

賀圖南搖頭:“沒什麽,爸不是一直希望我當個好哥哥嗎?”

賀以誠看他幾眼,已經搞不清他想幹什麽了。等賀圖南走,他打開了箱子,是黃金。

賀以誠真不曉得他這幾年在外頭到底掙了多少錢,都幹了什麽,他甚至要懷疑,他是不是去做違法的勾當了,哪來的這些資產?兒子太聰明了,膽子又大,賀以誠還是很了解他的,這種人,容易劍走偏鋒,他擔心起來。

溫州的商人,山西的煤老板在本市新世界瘋狂下大額訂單,這幾乎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錢太多,已經瘋了。

隻有新世界沒降價,沒促銷,孫晚秋每天都在極度亢奮中度過,問賀圖南:“我想買個小房子,現在能出手了嗎?”

賀圖南搖頭:“可以再等一個月。”

“那你呢?”

“今年前兩個季度,政府才拍出十一宗地塊,銳減六成。美國救市方案已經通過了,國內還得有政策出台的,可以了。”他這段時間瘦了些,人反倒更精神,孫晚秋心噗噗跳,“二十號有四宗土地掛牌出讓,高鐵站明年動工,那附近有五塊地,四塊居民用地,一塊商用,我看好高鐵新區。”

賀圖南點了點頭。

孫晚秋說:“你想好了嗎?”

賀圖南點點頭:“如果有機會,應該就就是現在這個時候了。”

孫晚秋說:“我算了算,資金鏈最多撐到明年一季度,如果一季度底房價起不來就非常危險了。”

真是寂靜啊,辦公室裏隻有她的聲音,孫晚秋想,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豪賭的時刻,非常過癮,她突然想起了媽,那個一輩子沒見過什麽錢眼睛心裏全是錢的農村婦女,她想,如果這次成了,她會給媽一筆錢。

多荒唐,她一直想逃離的,竟在這一刻,被想起,她無比熱切地希望擺脫那份土氣啊,泥土太重了,誰曉得壓在了孫家幾代人的頭上?算不清了,她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賀圖南轉身說他知道,兩人對視,是同類要攜手臨風躍崖的默契與信任。他承認孫晚秋的聰慧,第一次真正把她視為可以和自己一樣的。

二零零八年的深秋,冷空氣活動頻繁。

展顏最近出差也頻繁,她很久沒見到賀圖南,她知道新世界賣的極好,坊間全是傳聞,真真假假,她替他高興,他也許忙著掙大錢,鮮少聯絡,兩人的□□關係似乎也要岌岌可危。

國家政策變了,她正式考慮買房,跟孫晚秋討論,兩人目前都隻考慮適合一個人住的小房子,還在觀望,希望能跌到穀底才好。

酒店的床永遠睡不慣,她嫌太軟,可見是窮命,奶奶突然在這天打來電話,說爺爺不小心騎三輪衝進水塘,受了涼,沒當回事,現在搞成肺炎在米嶺鎮衛生院打吊水。

“你爸今年打工不好打,現在都不好打,南邊的廠子要倒閉了,村裏人都得回來,上哪兒弄錢去?這死老頭子還不如一下摔死省勁,哎呦,我的娘來,誰有錢天天往醫院扔,連個響都聽不見就沒了。”奶奶說個不停,她也許,對爺爺是有點情義的,幾十年夫妻,可爺爺一生病要花錢,那爺爺就連隻雞也不如了。

展顏說:“我打錢過去,你讓爸取。”

奶奶說:“打幾個錢?”

“先打一千,你別不舍得給爺爺看病。”

奶奶心裏算了筆賬,還算滿意:“你爺沒白疼你,不夠了,我再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還住人賀老板家裏頭啊?”

展顏不想跟奶奶多聊,她說她要工作了。

奶奶撇嘴,說:“過年帶賀老板來家裏坐坐,你也懂點事兒。”

展顏知道奶奶打什麽算盤,賀叔叔一旦去,她鐵定要領著孫子在人眼前晃,等著訛壓歲錢,奶奶這輩子都沒羞恥心,羞恥心不能吃,不能喝,不需要有。

跟魯偉明幾個回來路上,年輕人們又說起房子,魯偉明有家裏幫襯,不過也在等,誰也不曉得房價會跌到什麽田地,新世界那又是個什麽情況。

但方案是設計院做的,也算與有榮焉。

她回來抽空找孫晚秋看房,孫晚秋很忙,展顏說:“就這麽忙嗎?是不是連你都被售樓部借用了?”

孫晚秋對她那點心思明察秋毫:“那倒不至於,不過,賀總有時會過去看看,我有時間也跟過去。”

展顏想,他果真也是忙的,她想見見他,又不曉得用什麽名頭,問他房子賣的好嗎?可周圍的人都知曉的事,何必問?

孫晚秋打量她幾眼,說:“跟賀總最近還在一起嗎?”

她有點納悶:“你怎麽跟我說話,也喊他賀總。”

孫晚秋說:“他是我老板嘛,還是尊重點好。”

“我們有段時間沒見了。”

孫晚秋哦哦兩聲,欲言又止,展顏覺得她想說什麽,可手機響了,孫晚秋瞅了眼,匆匆說:“我有時間找你,現在忙,我接電話了啊。”

她看孫晚秋往一邊走去,叫了聲“賀總”,在往後,聲音遠了,顯然,是不想她聽到什麽,她有些茫然,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外人。

出差給賀以誠帶了禮物,展顏去之前,給賀圖南打了個電話,她聲音淡淡的,說:“我去看賀叔叔,你回來嗎?”

賀圖南這邊有人說話,很嘈雜,她想這麽晚了還在公司麽?

“我這邊有事,晚點打給你。”賀圖南根本沒回答,或者,他根本沒聽清她問的什麽,掛掉了電話。

展顏等到很晚,並沒等來那個電話。

賀以誠知道她要來,早早回家,做好飯,飯桌上總是能閑閑聊些瑣碎,近況如何,身體如何,最後,像是隨口一問:

“跟圖南哥哥平時見麵多嗎?”

展顏嚼慢了:“不多。”

賀以誠覺得更怪了,他問:“不找你嗎?”

展顏鎮定說:“他為什麽要找我。”

“吵架了?”

她勉強笑了笑:“沒有。”

“那他最近忙什麽,你也不知道。”賀以誠若有所思。

吃完飯,她去洗手間,途徑留個賀圖南的臥室,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推門進去,屋裏整潔,但像是很久沒來住過。她聽到賀以誠在陽台打電話,一時半刻結束不了,便躺在他**,撫著枕頭,深深嗅了一陣。

這裏他的痕跡不多,枕頭上殘留的是皂粉味道,沒有人的氣息。

展顏又慢吞吞起來,看著枕頭發呆,抬眼時,才發現屋裏多了個保險櫃,她好奇走過去,想了想,輸入自己的生日數字,竟開了。

她心跳陡然快起來,一時不知道想什麽好。

保險櫃裏有個箱子,她遲疑打開,金燦燦的一堆跳進眼裏。

這是幹什麽的?

“顏顏。”賀以誠不知什麽時候到的身後,她嚇一跳,有些尷尬回身,簡直不知怎麽說,她跟賊似的。

“你不用覺得尷尬,這本來就是你圖南哥哥留給你的。”賀以誠見她看到了,便告訴她。

展顏立刻想起那張卡,她很快說:“圖南哥哥還給了我一張花旗銀行的外幣儲蓄卡。”

這可太奇怪了,賀以誠目光閃爍,他在轉移財產,而且,都轉到了展顏這裏。

展顏也在看賀以誠,她心跳依舊很快,卻和方才的快不是一個原因了。

“沒什麽,顏顏,你圖南哥哥現在能掙錢,對你大方點兒,應該的。”賀以誠溫和說,“先放這吧,你現在住宿舍,也不方便保管。”

展顏心事重重回到了宿舍,她覺得事情很不對,她應該找他當麵問清楚。

但周日約不動他,賀圖南已經有約。

周一上班,設計院的同事們在聊周末的本地新聞,這次土拍會,新世界一口氣拿下四宗土地,而且都是首輪價格成交。

她本來忙自己的事,沒怎麽聽,大約知曉人家在說政府拍賣土地,心裏想的卻是:鄉下要靠種地,城裏也要靠著地,賣了地,才有錢,沒有人能真正離開土地,隻有土地是實實在在的。

可地一旦賣光了,就再也沒有了。

展顏不愛湊熱鬧,她隻是想聽,便聽幾句,不想聽,做自己的事。城裏這些事,見的多了,似乎也習慣,這些年不外乎就是房子啊車子啊,人人都在追求這些,沒什麽稀奇的。

“他這是要走他爹老路,等著破產吧。”杜駿聲音很大,帶著嘲弄,他也知道新世界房子賣的好,引得炒房團都來了,除了新世界,都在跌,地今年壓根賣不動,賣也是商業的占大頭,居民用地再沒人火燒火燎地搶。賀圖南可不是瘋了麽,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上帝想毀滅一個人,肯定先叫他瘋。

“看不著嗎?首輪就拍了,根本沒人買也沒人跟他搶。”杜駿滿眼鄙夷,“他一個做生意的,還真以為能蹦躂上天?他爸當年就殺過人,你們聽說過嗎?”

“好像聽說過,就是北區的事兒。那年我多大啊,剛考上大學吧,就那年的事兒。”

“我跟你們說,這姓賀的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家犯罪分子,拆遷的時候,這人把當年跟他爸殺人案有過節的都整慘了,錢一分沒撈著,還打官司,商人嘛,心都是黑的,尤其幹這個的。”杜駿比了個蓋大樓的手勢,他瞧不起做生意的,這些生意人,到頭來,還是得求到他爸的頭上去,私下嘴臉,他見多了。

展顏聽得差不多,杜駿餘光掃她,她不是很清高很超凡脫俗嗎?聽起八卦來,不照樣聚精會神的?

他覺得自己說了這麽一通,終於引起她的注意來了。

展顏站起來,拿起紙杯,裏頭是喝剩的半下紅茶水,她走到杜駿跟前,直接潑上去,杜駿臉上掛了幾根茶梗,惱羞成怒喊:

“展顏,你沒事吧?”

“我當然沒事,背後說人壞話,你是什麽好東西嗎?”

辦公室完全靜下來,都在看她,楊師傅正好從外頭進來,看到這一幕,想問展顏發生了什麽,她收拾包,說今天請假,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設計院,她叫了輛出租車,也沒說去哪兒,讓師傅開著,一個人,在後排沉默地坐著,司機瞥瞥她,心想,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也失戀嗎?

她忽然就明白了圖南哥哥為什麽送卡,送黃金,他去發瘋了,土地市場這個樣子,隻有他瘋狂囤地,他覺得自己是神吧,能複製當下城改的奇跡。

別人都要愁壞了,會跑路,會去死,可沒瘋,圖南哥哥已經瘋了。

她最終到了他的公寓,日落黃昏,隨便吃了點東西,發現他家中燈亮起時,她上去了。

賀圖南今天回家很早,他很累,在沙發上小憩,茶幾上,煙灰缸裏全是沒清理的煙蒂。他這段時間都抽很凶,可以休息一下。

有人敲門,他起來問了句,外麵傳來熟悉的一聲:“是我。”

賀圖南一下清醒幾分,她知道密碼的。

門剛開,清脆的一巴掌甩到了臉上,展顏太用力,手都震痛,賀圖南動都沒動,沒著意就被她打了。

他臉上多了幾道紅印,挺明顯的,往邊上站了站:“你要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