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鄰居今天穿的一件灰藍色西裝,款式有些複古,領結打得一絲不苟,身形挺拔,氣質出眾,除了目光陰沉,臉上沒什麽表情以外,實在挑不出一點錯處來。
【這種人能是偷窺小男生的變態?】
【看著也不像啊。】
楚惜羽說了別人的壞話,不免有點心虛,抬手扯了下自己的帽沿。
他想了想也是,確實不太像。
他感受到了閣樓上的那個男人無法忽視的目光,垂下了眼眸,猶猶豫豫地摘下了一隻手套。
外婆荒廢已久的菜園子比家離那座古宅近了百餘米,又正對著那座古宅東西側的閣樓,沒有了那片低矮翠綠的竹林阻隔,讓視野開闊了許多。
瓦藍色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在菜園的不遠處,生長著一顆蒼老的百年槐樹。
它枝繁葉茂,如同一把墨綠的巨傘聳立著,綠葉間綴著淡白色的槐花,微風拂過時,繁密的枝葉便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帶著淡淡的清新芳香。
從閣樓東側的雕花窗戶往下看,便足以看清菜園子及東南一側。
楚惜羽連躲藏的遮掩物都沒有,他仰頭和他對視了幾眼,再也無法裝作沒看見。
楚惜羽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前打聲招呼。
他羞怯地垂下頭,臉頰被陽光熱得泛紅,重新套上了自己的手套,裝作沒看見似的,繼續低頭鋤地。
一下、兩下、三下……
在太陽落山之前,他終於把播種、澆水、施肥等一係列工程完工了。
他站直了身。
一滴晶瑩剔透的汗珠順著他的下巴滾落,他的頸前的衣服濕了一大片。楚惜羽有點熱得受不了,緩了幾口氣後,徑直走到田埂的末尾拿水喝。
他彎身時,寬大的白色衣擺隨著他的動作往下滑,露出了一截腰身。
隻見他雪白的肌膚上沁著汗珠,後腰纖細嬌軟,隱隱約約還看得到一點腰窩,他支起身後,衣擺很快就遮住了這片誘人的景色。
秦繼站在閣樓窗戶前,從所處的位置看過去,足以一覽無餘。
楚惜羽沒有察覺到來自秦繼陰冷的目光,他隻覺口幹舌燥,自顧自擰開自己黃色的小熊水杯,仰頭急咽了好幾口。
因為喝得太急,他的嘴角溢出了幾點水珠,他沒在意,繼續喝了幾口才停下,喝完後才抬手,蹭幹淨沾有水珠的唇角。
側身放水杯時,他發現秦繼居然還在站在那,依舊俯視著他。
這下讓楚惜羽想裝看不見都難。
楚惜羽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帽沿,小草帽替他遮擋了酷熱的陽光,他出於禮貌地舉起左手,客氣地笑起來,攤開手掌在空中朝那個男人揮了揮。
他背著陽光,幾縷金黃色的柔美的笑意中帶著羞怯,就好像光芒的寵兒,耀眼明媚。
“下午好。”
楚惜羽有點害羞,他拿上自己的工具和水杯,怯怯地說:“我先回去啦。”
他按著頭上鬆垮的草帽,快步拐進了竹林裏,慌亂的步伐顯得有點笨拙。
秦繼默默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許久。
最後,他無聲地轉身,再次隱沒在黑暗裏。
分兩側大敞著的雕花窗戶,無風自發地,合上了。
……
周一,楚惜羽又照常去學校學習。
他今天起的格外的早,六點半就已經做好了早餐。
離開前,他還不忘趴在樓下梯口,提醒外婆:“外婆,早餐我做好了,您別忘了起來吃哦!”
說完後他就背好書包,匆匆騎上了自行車,趕往睿德一中。
楚惜羽到學校的時候剛好八點左右,這所學校是私立學校,班裏來了一半不到的學生。他一走進班裏,就有不少人將目光直直投在他的身上,男生女生都有,一直追著他回到座位上後才收斂些。
他倍感壓力劇增,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左側身後就有個人拿筆戳了戳他的後背,力道並不輕,戳得他的後背刺痛了下。
楚惜羽沒有轉身。
身後的人有戳了第二下,力道不減。
楚惜羽皺眉,回頭看他,微微抿著唇,“幹什麽。”
“大清
早的,生什麽氣啊。”陸勳笑著,笑意裏帶著痞氣,說:“誒我有事跟你說。”
又開完笑似的戳了楚惜羽一下,他的後背痛得一縮。
楚惜羽暗自深吸一口氣。
他是真的會生氣。
楚惜羽可不想和他開玩笑,他蹙著柔和的眉眼,眼裏帶著惱意,可他不敢和這樣像流氓一樣的人打架,抿著唇欲言又止。
“我和你說周五晚上……”陸勳的話音一頓,手肘撐在桌麵上,問道:“你怎麽了,生氣了?”
“你說為什麽?你……”楚惜羽看向他,本來做好心裏建設想連帶著周五那天一起好好罵他一頓的。
但他支吾半晌,看了眼陸勳高大的身形和健壯的臂膀,想說的話又突然轉了個彎,用小了幾分的聲音道:“你別戳我了,很疼。”
“啊?”陸勳愣了下,對楚惜羽可憐的示弱有些招架不住。
“哦。”陸勳看著他示弱的眸光,不由得看怔了一瞬,大腦空白一片,滿眼都是楚惜羽柔弱白皙的臉,他隨手拿了下自己的筆,慢半拍地問道:“是這個?”
楚惜羽點頭。他心道還能有什麽,沒戳你身上你當然不會知道疼。
陸勳感覺今天異常燥熱,他扯了下衣領,指腹摸了下高挺的鼻梁,把手裏的黑筆收了,“對不起啊。”
宋之聞這時正巧從教室門口回來,他在自己的課桌上拿上作業本,來到楚惜羽桌前,說道:“惜羽,你的作業還沒交吧?我正要去交,順便幫你的給交了吧。”
“哦,好。”楚惜羽找出自己的作業本,遞給他,“謝謝啦。”
“還挺好心的啊團委。”陸勳不鹹不淡地對宋之聞說了句,又換了個姿勢撐起下巴。
宋之聞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他沒搭理陸勳,拿上楚惜羽的作業本後,疊在了自己作業的下麵,溫和笑了下,“不用客氣。”
說罷,他就轉身去交作業了。
楚惜羽沒說什麽,他剛要轉回身來,就被陸勳扯住了衣袖,他問,“還要幹嘛?”
陸勳耳根通紅,看著楚惜羽水潤的唇瓣,耳
邊回**著在他聽來意味不明的話。
他喉結滑動了下,說:“我想告訴你件事來著,就是上周五晚上,也就是前天,梧桐路有輛公交車墜橋,聽說被發現的時候,車裏的幾個人全都死了。”
楚惜羽身上的汗毛直接立了起來,越想越後怕。
要不是那天他和林清雪提前下了車,那他可能已經……
“怎麽了,”陸勳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嚇到了啊。”
陸勳撐著下巴,趴在桌上近距離看他,楚惜羽的皮膚白嫩細膩,臉上沒有半點瑕疵,他的側臉尤其驚豔,纖長的睫毛茂密卷翹。
“你要是害怕,我今天可以帶你一起回家,怎麽樣,要不要?”
楚惜羽想得出神,他搖了搖頭。
宋之聞剛好回座位,聽到了他們二人的對話,說:“惜羽,你那天晚上好像就是坐公交車回的家吧?”
楚惜羽眨了下眼睛,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是……”
陸勳開玩笑似的說,“那你還真幸運啊。”
楚惜羽心裏有點後怕,他忍不住看了眼林清雪的背影,他坐在第一組的後排,而林清雪坐在第四組的前排,相隔得比較遠。
也許正如陸勳所說。
要不是幸運,他早就死在那輛公交車上了。
下一秒,上課鈴聲突兀地響起,楚惜羽回過了身,翻開課本,開始心不在焉的聽課。
……
晚上回到家,楚惜羽晚飯做了三菜一湯,葷素均衡,色香味濃。
外婆喝著湯,盯著楚惜羽的臉看了好一會,“你這幾天沒去哪鬼混吧?”
楚惜羽搖了搖頭,“我沒亂跑,外婆。”
“嗯,看著也不像。”外婆嘀咕著,坐著盯著某一處呆滯了許久,慢悠悠地喝完了湯,說:“你要是去哪鬼混沾上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楚惜羽捧著碗,崇拜地說:“外婆你真厲害。”
“這有什麽。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這麽一無是處?”外婆顴骨很高,一副刻薄相。
楚惜羽垂下眼眸,“哦。”
外婆喝完了湯,說,“不過做的飯還能湊合。”
楚惜羽又抬起了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外婆你喜歡吃就好。”
“誰說我喜歡了,也就還能湊合。”外婆放下碗,又說,“吃完,記得給對麵的送碗燉湯過去。”
外婆似乎習慣性地稱呼那個鄰居為“對麵的”,也不稱名道姓,以至於楚惜羽至今都不知道那個鄰居叫什麽。
楚惜羽看了眼烏黑的窗外,有點猶豫,“這麽晚了……還要去送嗎?”
外婆抬頭,深陷的三角眼看向他,“怎麽,你不願意送?”
“沒有沒有!”楚惜羽有點慫了,匆匆扒了幾口飯,囫圇地說,“我這就去。”
他端了一大盆燉湯,湯麵散發著濃鬱的香味,熱氣不斷漫延著。
走了三分鍾左右,他又來到了這座大宅子的大門前。
大門也沒關,這次反倒敞開了一半。
“有人在嗎?”
楚惜羽敲了敲門,等了好幾秒都沒人回應,庭院前連燈都沒開,黑暗的光線下,他隻看到了東南側亭台模糊的影子。
楚惜羽心裏立刻打起退堂鼓。
“沒人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哦。”
他小聲說著,一麵觀望著四周,一麵往後退。剛想轉身之際,隻見在黑暗的樓閣上,秦繼出現在了樓閣的柵欄前。
“你為什麽進來?”
楚惜羽嚇了一跳。
他還是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抬頭隻見秦繼垂眸正看向他,他的聲音沉悶,那雙深邃的眼眸看不出神色。
楚惜羽愣了一會,彎起了眉眼,回答道,“我外婆讓我來送這個。”
楚惜羽看這位鄰居的年紀應該三十不到的樣子,他想了想,又禮貌地補充道,“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外婆的照顧,這些是我自己做的,味道還不錯,叔叔,你可以嚐嚐。”
樓閣上的鄰居低著頭,沉聲問,“你不害怕嗎?”
“害怕?”
楚惜羽環顧了下陰冷的四周,閣樓的光線晦暗幽冷 。
閣樓前站著的男人身形修長,看不清神色,他不知所雲地笑了笑,心裏有些納悶,猶豫地說:“……我們是鄰居呀,怎麽會害怕。”
楚惜羽的笑容明媚,看起來幹淨單純。
這位鄰居又沉默了,怎麽比他還內向。
楚惜羽心裏嘀咕著。
楚惜羽再次斟酌了一下剛才他的問題,難道他指的不是這個?
他嚐試換了個角度仔細一琢磨,抬眼看向雕欄玉砌的閣樓,夜風幽冷,樹影婆娑,他隻見閣樓一角的黑影突然晃動,如同午夜的幽靈在扭曲攀爬著,竹林中驟然傳來突兀的鴉鳴聲。
竹林突然嘩嘩作響,牆頭上的錦鯉青瓦被夜風吹動,“啪”一聲砸在了地麵上,頃刻間四分五裂。
楚惜羽冷得打了個哆嗦,猶豫地,後退了兩步。
“你……你的院子很漂亮。”
他慢慢退到漆黑的庭院旁,伸出手指,指向庭院梁柱上的大紅燈籠,誠實地說:“就是,不開燈的話太黑了,我其實每次來的時候都有點害怕。”
說完,他還伸出兩隻手指,小幅度地比劃了一下,很是可愛。
夜風越發陰冷,他輕聲打了噴嚏,用鼻腔發出軟綿綿的聲音,“今天晚上的風有點大,對吧。”
閣樓上的鄰居發出極低的聲音,抿起的唇角在幽暗的光影下轉瞬即逝。
楚惜羽卻聽得很清楚。
他笑了。
楚惜羽耳根發紅,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笑。
他上前幾步,把手中碰著的湯放在了庭院前的石桌上,提醒他道:“我把湯放這裏了,你記得喝哦,湯冷了就不好喝了。”
“對了,我叫楚惜羽,你叫什麽呀?”楚惜羽小聲問道,“我,我還不知道要怎麽稱呼你?”
對方沉默著,把手放在紅檀木柵欄上,夜風吹動牆頭的青竹,竹葉驟然颯颯作,半晌後,才說道:“我叫秦繼。”
“好的,秦先生。”楚惜羽說著,對他客套地微笑,“那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啦。”
說著,他就羞怯地轉身,關上大門後,離開了庭院。
秦繼凝視著他離開的背影,不禁再次輕笑了聲。
他彎著唇角,英俊立體的五
官帶著笑意,一半的臉龐被黑暗覆蓋,顯得氣氛有些壓抑陰森。
他不知自己在閣樓裏待了多久,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暗孤寂的,死氣沉沉的閣樓讓他厭煩,當然,他也並不喜外人打擾。
可讓他自己都意外的是,每次見到楚惜羽,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會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但他還是第一次,被那樣幹淨明媚的笑容吸引。
他可愛笨拙,又柔美誘人。
如同透過陰冷古舊的窗戶的一縷陽光,總是驚豔得令人忍不住觀望。
令人覬覦。
半晌後。
竹葉清冷的沙沙聲在回**,在夜風吹過閣樓前的雕花木窗前,他無聲地隱沒在了黑暗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