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溯源塵年

電腦屏幕前,許卓然按著潘浩儒坐下。

她打開PPT。

自動播放的畫麵裏,由竹林映襯影映的步行小道曲徑通幽,仿明、清兩朝江南府邸及園林風格營造的假山、流水。

結合現代審美學的相關元素,在古典韻味當中,結合了現代人的審美觀,將現代各種建築小品融合於其中。

灰色院牆、大紅的院門,實木窗框,木質大宅門,素淡古雅,有經曆風雨後而曆久彌新的氣質。

青石板鋪就的路邊則植滿了盈盈碧草,光影交錯中,一個極具古韻的世界頓現眼前。

潘浩儒盯著屏幕半晌未動:“在海南,在這兒,搞明清風格的官邸建築?”

許卓然不以為然地應著:“嗯,你覺得怎麽樣?”

潘浩儒拿起手中的煙鬥,使勁嘬了一口:“海南的別墅,大部分業主都不在此地常住,大都是偶爾度假時來此小住的,而且這部分人都是陡富群體,他們對這樣有古韻、有品味的建築風格,會喜歡嗎?”

“陡富?你用的這個詞很恰當,那麽,潘總,你是三代貴族,還是陡富出身呢?”許卓然的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力度適中地幫他按摩。

潘浩儒不由笑道:“中國現在哪有三代貴族?我當然也算是陡富了!”

“所以呀,那您說,這樣的感覺,你喜歡不喜歡?夠不夠標新立異?”許卓然手上微微用力。

潘浩儒輕哼著:“小手還挺有勁兒!”

“那是,我吃菠菜長大的!”許卓然調笑著。

而潘浩儒沒有笑,他又重新放了一遍PPT,盯著那上麵的草圖,細細思索。

“這與半山半島,您經典的豪華別墅風格完全不同,沒有複製和跟風的感覺,也同樣是高水準、高品位,正所謂環肥燕瘦,各領**!”

潘浩儒的右手突然搭在許卓然的手上:“不錯,很好的構思,隻是這成本應該比這邊還高,咱們現在錢有點兒緊!”

“錢緊?”許卓然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

“放心,不是咱們的生活費用!”潘浩儒順勢一拉,將許卓然攬到懷中,“懷柔的項目正是要勁的時候,資金流向肯定要往那邊傾斜,如果現在這邊再拿下來,照這個風格動工,我怕會捉襟見肘。”

“拿來!”許卓然伸出一隻手,手心向上。

“什麽?”潘浩儒不由一愣。

許卓然小臉緊繃,不苟言笑:“谘詢費呢,本人最擅長出品低成本的金點子,不過不能白給!”

潘浩儒搖了搖頭:“都給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了,老婆,別太貪心了!”

“切!”許卓然湊到他耳邊,“那你先賒著好了!”

“咱們這個項目的名字就叫‘山水私邸’,即為有錢人修建自己的府地,咱們隻是把這一大片地投下來,然後分割好,從地皮的選擇、別墅建築風格到內部裝修,從一開始,在裸地的時候,就讓業主自己選址,自己看圖紙,讓業主參與到房子的建設中,提供個性化的服務。江南園林看起來風格相似,但是在相似中還別據一格,各有千秋。我們借此為噱頭,既做了弄潮兒,領航者,又可以減少資金壓力。國家現在不是不讓預售樓花了嗎,沒問題,我們變通一下。不是賣房子,而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讓業主求著咱們,請咱們幫他建房子。”

許卓然還沒說完,潘浩儒已經興奮地站了起來,抱著她轉了好幾個圈,然後兩個人一起跌落在地板上。

潘浩儒仰麵躺在地上,長歎一聲,說不出是興奮還是難過:“我真該退休了!”

“啊?”許卓然伏在他身旁,打量著他的神色,不知所以然。

“我的意思說,你趕緊生個孩子,我在家帶孩子,把公司交給你,你去做,我相信你會做的比我好!”他的神情如燦爛的陽光,臉上更是爽朗而發自心底的笑容。

許卓然沒說話,隻是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口上,聽著他的心跳,緊緊地依偎在他身旁,輕聲說著:“我愛你,好愛好愛你,跟你在一起,沒有什麽不可能。雖然我是才思如泉湧,而你就是大海,是我最後匯聚之處,包容我,接納我,愛護我。”

潘浩儒盯著她的眼眸,目光灼灼,溫潤的手指輕輕地撫上她的臉,然後在她的鼻子上稍稍用力一勾,暖暖的笑容便在他臉上徐徐展現。

許卓然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臉上是和煦如風的微笑,一雙炯炯有神的深邃眼眸,帶著濃濃的愛意,許卓然低下頭,怯怯地吻上他的唇,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又帶著幾分羞澀,如蜻蜓點水一般,潘浩儒笑了,伸出手摟住她的腰,溫情脈脈又步步深入,兩個人的身影終於重疊在一起,午後陽光的映襯下,釋放著自己全部的熱情和汗水。

隱隱的好像聽到什麽聲音,許卓然眼眸微眨,轉著腦袋自處尋視。

潘浩儒拍了拍她臉:“好好的,這個時候還這麽不專心!”

許卓然推了推潘浩儒:“我電話在震呢!”

“不接!”潘浩儒看著她,眼中含笑,聲音低沉,“上樓去。”

“不去,你幫我先找找電話!”許卓然用力推開了他。

潘浩儒仿佛有些惱了,狠狠瞪了她一眼,坐起身,環視整個大廳,突然看到不遠處沙發上的那隻手機,走過去拿來遞給她。

她拿起手機一看,燦爛一笑:“我姐!”

潘浩儒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拍了拍她的頭:“我先上樓,你慢慢聊吧!”

“不要!”許卓然賴嘰嘰地拉著潘浩儒的襯衫下擺,又把他拽到身邊,靠在他的懷裏,接著電話:“姐,昨天不是剛剛通過電話嗎?又想我了?”

電話裏傳來許卓雲的聲音:“然然,有件事,我還沒告訴媽,想先跟你商量一下!”

“啊?什麽事這麽嚴重?”許卓然有些莫名其妙,仰起頭跟潘浩儒對視一番,眼中閃爍著疑問。

許卓雲語氣嚴肅而低沉,緩緩道來。

電話中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許卓然靜靜地聽著,沒有插嘴、沒有應答,更沒有搶話。

這樣安靜的她,臉上的表情也是如此沉重嚴肅,潘浩儒不禁暗暗擔心,他將手輕輕按在她的肩上,以示安慰。

而許卓然仿佛渾然不覺。

她死了?那個精明強幹的寧波老太太,自己的奶奶。

許卓然心中沒有悲痛,沒有傷感,卻悄悄浮起一絲苦澀。

生老病死,是人生最大的無奈,每個人都要麵對,沒有人能夠替代也沒有人能夠幫助。當自己一個人麵臨死亡的時候,也許並不恐懼。但是在人的一生中,不知何時,總會突然被動地接受,自己親人、朋友、相識的人的離去。

這種旁觀死亡的感受,如同經曆著一回又一回煉獄的洗禮,在此過程中,又有幾人能夠做到真正的釋然?能夠看破生死、超凡脫俗的人即是鳳凰,鳳凰涅槃,會更強大,更有活力。然而更多的人是從中體會到恐懼和對生的眷戀與貪念。

第一次經曆死亡,那還是父親去世的時候,當時她很小。

雖然年紀很小,但是她清晰地記得那時發生在她周圍的事情。母親和姐姐跑前跑後忙著操辦後事的時候,誰給了她們幫助,誰給了她們白眼,誰冷漠、誰溫情,一切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地記得。

那是父親去世沒多久,同住在一起的叔叔嬸嬸便慫恿奶奶將她們掃地出門,那個場景,她永遠也忘了不了。

想到這兒,她沉下臉,對著電話裏冷冷地說道:“姐,你忘了嗎?小時候,因為你不小心把墨水瓶弄灑了,小叔二話沒說,上來就給你一個耳光?你不記得了?我永遠也不會忘。我更忘不了,我們小時候,奶奶都是給我們吃鍋底飯泡白開水的,而小妍呢,黃花魚、蛋肉羹。不是我記仇,是她們做的太過分了!現在老爸的墓地在哪兒?我們連想去憑吊的機會都沒有,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們!要死要活,隨他們去!我不會為她們掉一滴眼淚,更不會給她們花一分錢!”

許卓然說完,不等許卓雲反應,就掛斷了電話。

光著腳走到露台上,垂著綠色植物搭成的天然涼棚下麵,躺在其中一張舒適的躺椅上,閉著眼睛、臉色陰沉地想著心事。

小小的吊帶衫下麵,兩條**俏生生地撂在一起,許卓然這才想起,剛剛在客廳裏身上的短裙已被他褪下,此時也顧不得拿出來穿,好在是自家獨棟的觀景台,不會擔心走光。

潘浩儒隔著玻璃窗,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不免有些心疼。

走到她身邊,用手輕輕拂過她額前的發簾,就隨意挨著她的椅子坐在一個藤製蒲團上,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小心地捂著。

“就這樣曬著?不怕曬黑,也不怕被別人看到?”潘浩儒刻意調侃著。

“不怕,誰愛看誰看,看得見摸不著,急死他!”她惡狠狠地說了一句。

潘浩儒一陣大笑,把手放在她的腿下,輕輕撫著:“誰說的?這不就摸到了!”

許卓然緊繃著臉,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白雲靜靜地停在山頂上,樹上的葉子悄然不動,蟋蟀在唧唧地叫,從低處升起大海單調而低沉的聲音,現在它響著,到我們不複存在時,它仍將發出如此淡漠、空洞的聲音。

“你看過《在托斯卡納豔陽下》這本書嗎?”許卓然依舊閉著眼睛,隻是朱唇微啟,仿如夢語,靜靜地問了句。

“沒有!”他老老實實地答著,“但是,”他自唇邊浮起一絲淡然的笑容,“我看過小說改編成的電影!”

“浩儒,你說,人這一輩子,到底追尋的是什麽?有人為情,有人為名,有人謀利,可是到頭來真正得到了,又如何呢?究竟什麽才是幸福?什麽才是滿足?”許卓然悠悠地問出。

潘浩儒盯著她那雙緊閉的眼睛,雖然閉著,但是透過它,依舊可以看到她的內心世界,他拍了拍她的臉袋:“卓然,你看,看不遠處的大海!”

許卓然睜開眼睛,轉過臉去,俯瞰著眼前的景致。

他在她的身後:“假如沒有開闊的視野,假如無法從窗子那裏看見一大片藍天以及遠處的尖塔,假如眼前沒有空曠的土地,沒有這些我就會變成一個不幸的人,一個沮喪的人。”

許卓然把頭靜悄悄地靠在他的身上,這是誰說的呢?肯定不是潘浩儒,應該是他引用的,細細體味,這話真是對極了。

“對於房子來說,堅固是基礎,而最重要的,便是窗子。人也如此,封閉的心靈不會得到真正的快樂和幸福!”潘浩儒的聲音很柔,也很輕。

許卓然仿佛明白過來,回過頭來怔怔地瞪著他:“你在安慰我?”

潘浩儒笑了:“對於林啟凡、廖永紅、宋萱,所有曾經有意或無意,傷害過你的人,你都能放下芥蒂,敞開心扉與他們交往。那麽,那些跟你有著一半血源關係的人,你會永遠記恨他們嗎?我不信……”

許卓然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對上潘浩儒的眼眸,她幽幽說道:“為什麽要勸我?為了他們?”

潘浩儒搖了搖頭:“為了你,為了我的卓卓永遠快樂,心裏沒有一點兒隱藏的煩惱和不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