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抓蟲）
歐陽少恭聞言,竟然一時語塞。
眼前這個女子畢竟曾經是自己最愛之人，雖然現在她在自己心中變得模糊了,陌生了,但是，麵對她這樣的請求,自己依舊無法狠心拒絕。
歐陽少恭心內糾結,不由抬頭看向對麵的百裏屠蘇，卻見他也正凝注著自己，一雙澄澈的黑眸中難掩哀傷神色。
那一瞬間，歐陽少恭隻覺心中驀然一痛，然而，卻痛得酣暢淋漓，痛得令他感覺異常快意。
這一刻,他終於弄明白自己對百裏屠蘇究竟抱有怎樣的情感了。
——原來，自己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將他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所以，自己才會那樣迫切地想要得到他的一切，不止是魂魄……
還有……更多……
原來，他竟是愛上了自己的半身嗎？
自己愛上自己，這是一件多麽荒誕可笑的事情。
然而，它卻那樣活生生地發生在自己身上。
歐陽少恭，你果然是個變態，是個他人眼中的異類。
不過……那又如何？
數千年來，自己已經承受了太多的苦難和別離，這一世，他定然要為自己而活，還要活得暢快恣意，無拘無束。
即使所愛之人，乃是自己的半身，他也要將其留在身邊——無論是魂魄，還是身體……
歐陽少恭輕而堅決地推開巽芳，雙目凝視百裏屠蘇，漆黑的鳳眼中滿是誌在必得的光芒：“百裏少俠，我勸你還是放棄無謂抵抗，乖乖束手就擒的好。”陰冷目光緩緩掃過眾人：“你們，所有人，也是一樣，就此……留在蓬萊，永遠做我的貴賓~”
“想得倒美！”方蘭生立刻跳腳道：“我們才不會坐以待斃！歐陽少恭，今日我要為二姐，還有琴川那些死於疫病中的人報仇！”
百裏屠蘇也開始催動焚寂煞力，身周隱隱有黑氣浮動，漆黑雙目亦漸漸變為赤紅。
雖然此刻他心中十分難受，幾乎沒有任何鬥誌，然而，自己母親，以及烏蒙靈穀數百鄉親父老慘死的血海深仇，卻必須找此人清算！
幸好，焚寂煞力是個好物。
完全釋放出體內暗黑煞氣之後，百裏屠蘇隻覺心中充滿了殺意，隻想將眼前可惡的杏衣青年斬於劍下，從此與他之間的所有恩怨和牽絆通通徹底了斷！
歐陽少恭看著百裏屠蘇被殺意染紅的雙眸，隻覺心中一陣刺痛。
……屠蘇，你真的……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要與我拚個你死我活麽？
那就……讓你如願便是。
歐陽少恭長袖一甩，揮手祭出九霄環佩琴，冷聲道：“哼，那便有請百裏少俠……令我見識一番焚寂之劍的無匹力量！”
百裏屠蘇神識已由焚寂煞力所控製，又被歐陽少恭氣勢所激，立時想也不想，便揮劍使出天墉城與師尊對決時領悟的那一招“空明幻虛劍”！
歐陽少恭是何等眼力，自是一眼看出百裏屠蘇劍招的威力絲毫不輸於當日紫胤真人所用劍招，當下心中一凜，十指撥動琴弦。
霎那間隻聞琴聲激越，似有龍吟之象，攜帶著幾可毀天滅地的強大音波悍然撞向百裏屠蘇召喚出的無數柄血色利劍。
幾乎與此同時，尹千觴、紅玉、風晴雪、襄鈴以及方蘭生也各出絕技，各種兵器、法咒毫不留情地朝歐陽少恭招呼過去，可惜卻被滄海龍吟的聲波給盡數攔下。
唯有百裏屠蘇以煞力化出的利劍在半空中與音波互相對抗，在被音波摧毀數百柄利劍之後，仍舊有數柄利劍穿破音波的封鎖襲向歐陽少恭！
歐陽少恭麵色微變，立刻揮袖卷向利劍。
隻聞“哧哧”的銳風破空聲響起，繼而利劍盡被歐陽少恭長袖絞斷。
然，那附著在利劍之上的焚寂煞力，卻仍舊沿著他的衣袖透體而入。
縱有靈力護體，歐陽少恭亦不免為那強大的煞力所傷。
“唔……”歐陽少恭微微皺眉，用手掩住了在焚寂煞力侵襲下氣血翻湧的胸口。
幾乎與此同時，他那一招幾乎凝聚全力發出的‘滄海龍吟’，效果也在眾人身上顯露出來。
紅玉、尹千觴等人俱傷在琴聲音波衝擊之下，其中傷勢最重的，要數風晴雪。
隻見她半蹲於地上，麵色煞白，口角溢血，顯然已經完全失去戰力。
其他人雖然較她略好些，然而卻也好不了多少。
隻有百裏屠蘇所受衝擊最小，幾乎沒受什麽內傷。
“晴雪！”
“晴雪妹子！”
眼見風晴雪重傷嘔血，百裏屠蘇和尹千觴俱是心頭一緊，同時向她走去，欲查看傷勢。
歐陽少恭見狀，麵色立時陰沉下來，大袖一揮，一道淩厲的法術衝擊波直直撞向百裏屠蘇胸口。
百裏屠蘇慌忙橫劍抵擋，卻仍舊被餘波震得後退數步，險些跌倒在地，幸而他及時以焚寂撐地穩住身形，卻有一片青黑色物事自他懷中掉落，在地上滴溜溜打轉，同時發出陣陣青光。
歐陽少恭下意識看向那物，卻是一片鱗片狀的東西，其上還有淺淺綠紋，看上去似陌生，但又似極其熟悉，仿佛許多世之前，他曾在何處見過此物。
歐陽少恭若有所思地盯著那青色鱗片：“那是何物？”
百裏屠蘇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歐陽少恭麵前：“你可還記得……慳臾？”
“……慳臾？”歐陽少恭微微皺起眉，似乎有什麽古老的記憶要衝破藩籬破土而出，但終究不曾浮出水麵。
百裏屠蘇點點頭，麵色露出一抹悵然之色：“應龍慳臾……昔日……榣山水湄邊的一隻水虺……也是太子長琴唯一的摯友……”
歐陽少恭以手扶額，無數太古時代的記憶潮水般自腦海最深處湧上，令他一時間難以承受。
耳邊，百裏屠蘇的聲音仍舊在低低敘述著：“……去祖洲之時，見到一處……與榣山風貌全然相同之地……慳臾……就在那兒沉睡……它的壽限將至，卻仍舊記掛昔日摯友……太子長琴……”
隨著那略帶輕愁的述說，那段太過久遠的過往，開始在歐陽少恭腦海中依稀浮現，漸漸明晰……
方蘭生怔怔地看著痛苦撫額的歐陽少恭，疑惑道：“少恭他……他怎麽了？”
百裏屠蘇看著自己神色痛苦的半身，隻覺心中一陣針紮般的刺痛，垂目答道：“應是……迷失於太古時代的回憶之中……”
尹千觴聞言頓時精神一震，雙目發亮地執起昆吾劍遙指歐陽少恭，聲音急切道：“快！趁此機會一鼓作氣將少恭打倒！否則待他清醒，便錯失良機！”
說完，率先疾步上前，一記重斬毫不留情地砍向這個他昔日的摯友。
歐陽少恭正沉浸於數千年前自己和慳臾那段錯綜複雜的久遠回憶中，竟然完全不知閃避，胸腹間被昆吾劍砍中。他雖有靈力自行運轉護體，但終究無法將那一記足以開山裂石的重斬完全擋下。
昆吾劍在他身上砍出一道長約半尺的傷口，殷紅的鮮血瞬間湧出，染紅了杏色長衫。
紅玉、方蘭生、襄鈴見狀也是眼前一亮，各持兵器攻上。
唯有百裏屠蘇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中露出一抹沉痛之色。
一時間，他竟然有種錯覺，眾人手中的利刃，其實都每一下砍在了自己身上。
否則，他怎會如此心痛。
其實，百裏屠蘇心裏十分清楚，方才歐陽少恭是對自己手下留情了的。
之前歐陽少恭那一招全力施為的‘滄海龍吟’，其餘諸人皆不同程度受傷，唯獨自己毫發無損。其原因隻有一個——歐陽少恭將大部分攻擊力都放在了其他人身上，而對自己，他所用的靈力，也僅僅足夠將空明幻虛劍的威力抵消而已。
便是片刻前歐陽少恭那一記奇襲，也並未用上多少靈力，否則自己絕不至隻受一點輕傷。
百裏屠蘇不明白他為何會這麽做，也不想明白，更加不願令他這份情。
歐陽少恭與他仇深似海，即使兩人互為半身，百裏屠蘇也絕對不可能原諒他昔日在烏蒙靈穀所造下的殺孽。
血債，必須要用血來償還！
然，看著那被眾人圍攻，全身傷痕累累卻依舊失魂落魄的杏衣青年，百裏屠蘇隻覺內心陣陣揪痛，握著焚寂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卻始終無法對著他發出半招攻擊。
歐陽少恭仍舊沉浸於當初因慳臾而被貶凡塵的那段過往中，受傷多處竟絲毫不覺痛楚，隻沉聲吟道：“……何以……飄零去……何以……少團欒…………何以別離久……何以不得安……”
百裏屠蘇心中微震，這些句子好熟悉……
當日在榣山，慳臾也曾對他念過同樣的句子，並說昔年太子長琴時常吟誦……
一股莫名的哀思浮上百裏屠蘇心頭，他抬起頭看著仍舊沉浸在悲滄情緒中的半身，隻覺心中異常壓抑，一時竟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