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祠堂的門,生鏽的鐵門“吱呀吱呀”的發出響聲,詹霽月抬腿走了進去,昏暗的祠堂內亮著紅色的光,蠟燭遍及四周,抬起頭,最中間的正是詹霽月祖父老定安侯的牌位。

“爺爺,霽月從那荒唐的一生裏回來了,這麽久才來看你,你莫要生氣。”

伸手拿了三炷香,就著燭光點燃,恭恭敬敬的叩拜雙手插進香灰,詹霽月抬起頭定定的看著蒼勁有力的詹戒閩三個字,眼眶發酸。

這是祖父生前在抵禦西魯一戰中就為自己寫好的牌位,他說將士們不畏生死,每個人都要提前抱著必死的心為北祁耗盡最後一滴血,否則枉為臣子。

就這樣的鐵血將士,依舊躲不掉當今天子的忌憚,哪怕祖父死了,那份警惕也從未消失。

自祖父病逝後,她很少來祠堂,那畏首畏尾的詹霽月愧對祖父,不敢與祖父相見。

但是今日,她想在祠堂守著,她心裏有太多的疑惑,隻有祖父在的地方能讓她安心。

“霽月做了一個夢,夢裏霽月做錯了事害了整個定安侯府,夢裏的霽月怯懦無能白費了您多年的教養,看到那樣的我,爺爺您會失望嗎?”

盤腿坐在地上,詹霽月靠著祖父牌位下的桌沿,想要將心裏說不盡的話都說出來。

“江姨娘和二妹想要害我,懷王惦記著您給霽月的生辰禮,她們想要害霽月失去清白和名聲,像夢裏那樣一步步走進溫柔陷阱裏。霽月讓她們自食惡果,還揭出了不少當年江姨娘誣陷娘的真相,現在江姨娘即將流放,二妹雖為王妃但無權無勢恐怕坐不穩那個位置。”

“夢裏詹知許害了定安侯府滿門,我不想放過她,更不會放過懷王,我想幫夢裏最終勝利的人,為他錦上添花,還有傅熠然,爺爺您讓我日後能避開他就避開他,可是我卻差點和他糾纏,您放心,他如今位極人臣,看不上霽月,已經打算和霽月兩清,霽月不用擔心他像夢裏那樣伺機報複。”

“我做了這麽多,改變了這麽多,娘也回來了,可是為什麽我的心還是這麽不安呢?爺爺,您要是在該多好,霽月好想你!”

鼻子一酸,一股水汽湧到眼前,膝蓋蜷起雙手抱緊,詹霽月睫毛顫了顫,眼淚瞬時從臉上砸了下來。

放聲大哭。

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恐懼都在這一刻盡情哭出來,詹霽月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手裏緊緊捏著虎符,放在心口。

門外,幾道影子沉默的站著,冬菊瞧著裏麵蜷縮在角落裏的身影,眼睛泛紅,撇開頭擦了擦眼睛。

王嬤嬤扶著老定安侯夫人守在外麵,瞧著老夫人的臉色,讓冬菊去拿一碗熱水來。

“終究是老爺最喜歡的孫女,祖孫感情就是好,有什麽心事大小姐就愛來祠堂。大小姐哭這麽久,嗓子明日恐怕要壞了。”

王嬤嬤歎了口氣,“眼睛恐怕也要腫了。”

說著,王嬤嬤不斷朝老定安侯夫人看。

“是我的孫女,我比你更心疼,不用故意叫苦看我反應。”

老定安侯夫人哪裏看不出王嬤嬤的心思,揮揮手讓她退下,沉著臉走了進去。

“嘶。”

心髒口疼的發麻,老定安侯的牌位晃動了一下,詹霽月跪在桌子旁,忍不住伸手撫住心口。

又來了!

自從見二皇子後,她這裏就變的奇怪。

心蠱。

她究竟什麽時候染上的心蠱?

“拿點香灰塗上去。”

頭頂傳來沉悶的聲音,詹霽月一驚,抬起頭,胡亂的擦了一把臉,起身恭敬道:“祖母。”

“香灰能止疼,你那心口的疤多年沒有複發,今日倒是在宮裏受了刺激?”

老定安侯夫人沒有回應她的行禮,兀自走到牌位底下抓了一把香灰,拉她去了屏風後,褪了衣裳將香灰覆蓋在了蓮花圖案上。

隔著香灰,滾燙的溫度傳到老定安侯夫人粗糙的掌心,犀利的目光落在蓮花心上,老定安侯夫人眸光閃了閃,替她合上了衣裳。

“祖母,您知道我心口上這蓮花是怎麽回事嗎?”

疤痕?難道不是心蠱留下的痕跡?

香灰落了一身,疼痛感倒是真的減輕了不少,瞧著祖母毫不意外的神色,詹霽月試探的開口問道。

老定安侯夫人瞥了她一眼,沉聲道:“四歲那年你發了高燒,摔在後花園的池塘裏,石頭割破了你的衣裳心口留了一道疤。”

“醒了以後嚷著不好看,硬是要紋東西堵上,老東西慣著你,就答應了!手邊也沒什麽圖案,正好天師府送來平安福,上麵繡著一朵蓮花,就問你這個行不行,你說好,這才讓大夫給你畫了一個。”

“就這樣一幅畫你還不高興,看出你祖父哄你,自己拿著針挑花瓣,把老東西嚇的不輕,趕緊叫來刺青的師傅給你刻了一朵。”

“左右一朵蓮花還是天師府的圖騰,就算被人看見就當祈福不會有人說什麽,誰能想到你這體質特殊,對刺青的墨水有反應,時不時就疼,大夫讓拿香灰抹,疼倒是止住了,不過你發了一場高燒,嘴裏喊著什麽小哥哥,等醒過來,又什麽都忘了。”

一根發簪拿在手上,老定安侯夫人親自給她編了一個發髻,沉悶的聲音透著笑意,“年紀不大,倒懷春了。可把你祖父樂的,問你是哪個小哥哥,你又答不上來。”

祖母字字句句像是玩笑卻在解開她腦中盤旋已久的問題,詹霽月跟在祖母身後,抿了抿唇,“我不記得了。”

四歲的這些事,就像是被封印一樣,隻剩下極為模糊的印象。

微涼的手掌摸了摸她的發頂,老定安侯夫人沉穩的聲音落下,“你本就因落水受傷受驚過度,再加上發燒壞了記憶也很正常。”

“老東西再怎麽樣也會護著你,四歲的事何必糾結,放下就是。”

詹霽月垂眸應了一聲“是”,手放在脈搏上,輕聲道:“那時候,府中可有江南人或是南疆人出沒?霽月醫術淺薄,但似乎覺得脈搏有些不合理。”

她本不想告知祖母自己中了心蠱的事,但若是這不是秘密呢?

她想弄個清楚。

“心蠱?”

老定安侯夫人奇怪的瞧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祖父慣來將你看的緊,誰能給你下蠱?”

“當年那刺青和你體質相衝,你每次情緒激動時心口就疼,脈搏就會變的突出,那大夫說時間長就好了,沒想到你都十五了竟然還沒好!”

“蠱蟲自然不是蠱蟲,定安侯府也不是什麽雜碎都能進來的地方!那刺青對你依舊有影響,找個時間將它去了就是!”

老定安侯夫人說的肯定,詹霽月頓時也沒了主意。

她隻跟著師傅學過一段時間蠱,並不精通,或許.....真的是自己弄錯了!

“叩叩叩”

冬菊敲響了門,端著潤喉的梨湯進來。

老定安侯夫人瞧了她通紅的眼睛,開口道:“你娘好不容易回府,你該多陪陪她。這碗湯喝了,就去吧。”

“府中那些鬧騰的人已經清理幹淨,讓你娘也休息一段時間,那管家我看著不錯,明日讓王嬤嬤再買一些丫鬟進來,或者從莊子裏挑一些好的你帶在身邊。”

寬大的手掌牽著她從祠堂出來,老定安侯夫人一字一句的囑咐,詹霽月心底奇異的安靜下來,又聽老定安侯夫人說道:“那東西不要留在身上了,既然有了選擇,盡快交出去。”

“定安侯府已經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人們關注這裏,免不得讓上頭重新打探,府中空有我這個老婆子已經不中用,你爹隻能做個閑散侯爺,那東西隨著時間越長隻會越發沒用。等成了一塊鐵板,你就當真沒了底牌!”

詹霽月已經很少再聽祖母和她說這些,聲音雖冷但卻字字整理,垂下頭,輕輕應了一聲。

望著祖母離去的背影,又忍不住問了一遍,“小時候那小哥哥,真的隻是霽月夢中的人嗎?府中,不曾來過客?”

昏暗的光線下,老定安侯夫人神情陡然陰霾,眼底劃過一閃而過的狠曆和心疼,很快壓了下去,淡聲道:“不曾。”

得了答案,詹霽月心中鬆了鬆。

回頭深深看了一眼祖父的牌位,轉身,輕輕將門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