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369年二月, 寒冬正凜,但正值除夕,家家戶戶都掛上了桃符和燈籠, 燈光映照下,透露出幾分喜氣。

“謝天謝地, 平安地渡過一年!”

天上的懸月早在近日裏被分割成了兩半, 烏雲背後的星空如同被打碎的破碗, 蔓延出條條裂痕。

但這些異狀,完全無法阻擋人們珍惜當下, 飯桌上,佐菜的不是那些遙遠的未來, 而是眼前的生活:

“昨天隔壁家的小聰引氣入體了, 仙長來測靈根, 說是水木雙靈根。”

“謔!那豈不是發達了?”

“還說呢, 昨天老王說了,他家裏兒子和孫子也都測出來了,都有靈根。”

“老王兒子三十歲了吧?現在測出來有什麽用,不能修煉了吧?”

“瞧你說的,雖然不能修煉,但隻要引氣入體, 就能延長壽命,你說有這個機會, 你要不要?”

“那當然。”

月夜下的避難所 一家人坐在桌旁熱熱鬧鬧的吃飯, 一邊吃, 一邊討論著趣事。

在這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頓飯裏, 家裏的女主人準備了許多花樣, 包括了許多往日看不到的種類。

“你們少說兩句, 快點吃吧。”

說話的人是家裏的母親,用筷子擺弄著新鮮的菜式,將那些個平日裏看不到的靈植挑進自己碗裏。

“好吃。”

一口新鮮的朱果入口,家裏的孩子眯起了眼睛:“還想要。”

家裏男主人又給他夾了一個,忍不住感慨:“也就是今年,平時哪裏有這些好東西吃?”

去年夏季的時候,他們按照仙長們的要求,從家裏所在的村落中搬入了這個離仙宗很近的避難點,住進了統一安排的房子裏。

故土難離,離開故土意味著變動和風險,無論是誰一開始都不願意離開,然而,仙長們的要求又無法忽視。

總之,當時親戚和鄰裏包括他們自己都是帶著不情願搬家的,哪知道到了避難所之後,才發現情況不像是自己想的那麽壞。

首先,他們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帶有基本的家具,解決了住宿問題。

其次,他們有地有田可以種。不但有土地,還有上麵發下來的良種,比如說桌子上的朱果,據說是由仙人們食用的靈果改良而成的。

不但產量高,而且普通人吃了也會有著巨大的好處。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小輩們的未來和機會。

昔日需要花費金錢、時間和無數心血,一度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登仙之路似乎為他們敞開了門檻。

繼避難所專門有仙長教授修仙之法之後,最近不少人產生了氣感,被仙長們收入仙門。

“現在過得都是好日子呀。”

哪怕天上有個窟窿,謠傳說會有別的凶獸下來。可老話不是說得好,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嗎?

仙長們為他們搬家,又賜下食物來,不會輕易不管他們的。

何況,就算天真的塌下來了,仙長們也處理不了,那他們憂心又有什麽用呢?

懷著這樣務實的心態,在各大門派負責的避難所裏,普通老百姓們惜福地過著日子。

然而,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在遙遠的昆山之巔,有一群人正在努力撐著正要塌下來的天。

“分身那邊控製得很嚴格,它們沒能混進避難所裏。”

“就算混進去了也不管用。”

避難所的修建等工作看似簡單,但執行起來相當麻煩,在當時開會時提出這一點時,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後來的繁複。

後來,由於執行推進進度慢,蘇淮安幹脆提議設置一個專門的機構。

這個機構的管理交給了碧蕭宗。

而從結果上來看,這個昔日注重名聲,將“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宗旨寫進每個弟子骨子裏的宗門,竟然將這些親民的任務完成得相當不錯。

是他們負責聯係各門派落實避難所的各項製度,也花了很大的功夫,將靈植的改良做到了最細。

往日裏提到碧蕭宗,人們會說那是十大宗門裏最弱的那一個。但到了現在,碧蕭宗卻成為了最受普通人信賴的宗門。

許多人發現靈根,引氣入體之後,碧蕭宗也成為了他們踏入仙途的首選。

對於這些變化,年輕的掌門本人顯然十分得意,提起避難所相關,瞬間神采奕奕:“想要煽動民眾,那他們是想多了。”

“有吃有穿有奔頭,哪能輕易做了他們的走狗?”

說到這裏,年輕的掌門忍不住朝著蘇淮安的方向看去。

無論是救濟普通人方案的提出,還是後來具體實務的細則,都離不開後者的幫助。

就連他口中時常用的口頭禪,也是從蘇淮安那裏學來的。

“這也是天道站在我們這一邊。”

說話的是青城派的掌門。

不久之前,魔域俘獲了一個域外天魔的分身,各方花了許多功夫斬斷了分身與本體之間的聯係,才問出一些東西來。

原來,域外天魔從一開始對遺族動手,到後續接連出招,其目的除了培養傀儡之外,更重要的是為了製造混亂。

“域外天魔以混亂為食,環境愈發混亂,它的能力越是能夠得到補充。”

若此界亂成一片,天魔降臨之後將會不受控製,瞬間補充能力,重新恢複到最巔峰的狀態。

得知這一點正道修士們冷汗直冒,心有餘悸。

如果他們最開始沒有選擇以保證普通人的安危為核心的策略,而是斷尾求生,隻保住少數修真者,那麽域外天魔到來時,將會是人間地獄。

而這人間地獄會徹底變成域外天魔的領地,他們恐怕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幸好。”

再一次說起這個話題時,修士們仍然要深呼一口氣,穩一穩心神。

創造有秩序的環境截斷了域外天魔的恢複,這無疑是幫了大忙,但這顯然還不夠,問題還是在花費最少代價的情況下消滅對手。

“這正是我這次請大家一起過來的理由,想必大家也聽到了風聲,我們聯合魔域一起,測算出了域外天魔穿過界膜的時間點。”

說話的人是宋峰主。

在這特殊時期,他正式成為了正道的話事人。

而他所說的域外天魔穿過界膜的時間點,也正是在遙遠的、曠日持久的等待之後,出現的那個終點。

“終於來了嗎?”

此時此刻,在座眾人安安靜靜,似乎發出任何一點聲音都顯得不合適。

隻是,旁人不說,宋峰主卻是一定要發言的:“大家知道,因為先祖前輩們的遺澤,界膜已經庇佑我們許久。”

“隻是,先輩們的遺澤終有盡時,萬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了。”

現場一片沉默。

話雖如此,但真正失去界膜的庇護,他們會怎麽樣?

“不過。”宋峰主話鋒一轉。

“哪怕界膜破碎,在破碎之前,仍然為我們爭取和拖延了時間——此番因為有界膜存在,域外天魔想必在通過時花費了不少代價。”

宋峰主的目光在現場掃視:“我們能否抓住這一次機會,就看我們的了。”

“成敗在此一舉了。”

在場眾人的表情都變得無比凝重。

所有人都知道,域外天魔在降臨過程中會發生許多損耗,在降臨那一刻,會是有史以來最虛弱時,如果抓住這次機會,對付域外天魔一事或許還會有轉機。

隻是,如何抓住這個機會?

見在場人神色嚴肅,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宋峰主也不賣關子,開口道:

“此番界膜受損,天外靈氣到來,加上強敵到來之前,還有一段時日,因此我與容兄都會嚐試突破。”

……突破?

在場人無不一驚。

所有人都知道,宋峰主與玄天魔尊作為此界的戰力巔峰,已經是晉無可晉。

萬年以來,由於一直沒有修士能夠突破化神期巔峰,因此突破飛升早已經成為一個傳說中的話題。

可此番,宋峰主的意思是……要突破化神期?

“這風險也太大了!”得知宋峰主的打算,天光寺主持下意識的反應是危險。

太冒險了。

隻是,這話說出來,他又覺得心中苦澀。

老友哪裏不知道突破危險,隻是在此關頭,不冒任何風險就能解決掉域外天魔,哪有這麽好的事?

果然,對於老友的反駁,宋峰主沒有多解釋,隻是不願意多談這個話題。

接下來,會議的主題就轉移到了那一日如何引誘域外天魔,如何降低強敵帶來的損失上來。

一個時辰後,所有人帶著凝重的心情離開了雲隱宗,反倒是此番負責正麵與域外天魔交戰的宋峰主心情不錯。

“去喝酒?”

最後幾日,宋峰主不願意想太多,反倒是忽然酒癮上來了,懷念起了當年和容詡一起下棋談天的日子。

“有事。”容詡果斷地拒絕了他。

宋峰主擰眉,正想問容詡還有什麽事,就見蘇淮安與人說完了話,朝這邊看來。

“先走了。”

兩人並肩離開。

被拋棄的宋峰主:“……”

就欺負他一個人唄?

與宋峰主的想法相似,在最後幾日,容詡與蘇淮安兩人顯然也不願意錯過。

“我們去一個地方。”容詡說道。

“?”

禦劍飛行一會兒,兩人落了下來,蘇淮安看著眼前熟悉的小城,忍不住挑了挑眉。

那是他曾經住過的地方。

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