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騙你。”

聽到遠處傳來的聲音, 原本想要湊熱鬧偷聽的魔修們噤了聲,連忙縮了縮頭,撤得更遠一些。

這不是他們能夠聽的內容。

近處, 蘇淮安還沒有從容詡挑起的話題中回過神來,整個人顯得有些呆滯。

半晌, 他回過神來:“如果說是因為東家美人這個身份的話, 你不用道歉。”

蘇淮安沒有忘記, 自己在沒進入雲隱宗之前,受到的來自於東家美人與餘掌櫃的恩惠。

在他的世界裏, 總是事實大於一切。

哪怕容詡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可歸根到底, 他自己獲得了來自於對方的幫助。

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的部分。

相比於蘇淮安的釋懷, 容詡卻變成了那個不願意輕易結束這個話題的人。

“不光是因為這個。”

容詡想要說抱歉的, 明顯不止這些。

“當時在天裕山, 是我的錯。”

蘇淮安聽到了熟悉的地名,沉默了下來。

這一回,他沒有輕易地接話,說出“沒關係”這三個字。

在這一刻,他的腦海中莫名地冒出一個念頭來——

如果一切回歸到原點,他重新回到穿越的那一刻, 他願意與容詡發生關係,生下崽崽, 並且重來一次嗎?

蘇淮安沒有答案。

生下崽崽當然是好事, 他也從來不後悔擁有崽崽這樣好的小孩, 可是, 如果重來一次, 他還願意出現在那個山洞裏嗎?

不光是因為穿越, 還因為那一個意外,導致自己的生活全部改變,他也被迫麵對生活的動**。

“那不是你的問題。”想了想,蘇淮安說道。

哪怕因為這個意外,他的生活陷入了巨大的不確定性中,但他仍然不打算將一切的錯處歸結在容詡身上。

從某種角度來講,容詡也是受害者之一。

他們的人生,都因為這件事而發生了改變。

“但是你不會喜歡我,是嗎?”

蘇淮安被突如其來的直球打蒙了,驚愕地抬起頭。

容詡也在看他。

他從容詡的目光中看到了認真。

“雖然你會理解我,原諒我,但是不會喜歡我。”容詡重複了一遍。

蘇淮安移開眼睛,選擇了沉默。

在這一刻,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長久以來,他不是不知道容詡對他的感情,但他下意識將這份感情用回避的方式處理。

他不會拒絕容詡的靠近,因為崽崽很喜歡容詡,也需要來自於容詡的喜愛與支撐。

從他本人的角度講,也並不討厭與容詡相處,無法忽視的事實是,無論容詡是“東家美人”還是“許師兄”他都未曾拒絕過對方的靠近。

可是,如果拋開一切因素,回到問題的最核心之處上去呢?

為什麽他可以理解、原諒容詡,但是卻仍然回避著談論與容詡之間的感情?

“……你說得沒錯。”

他仍然沒有釋懷。

說出這句話,蘇淮安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想要歎氣。

長期以來的心結就這樣被點了出來,也終於讓他再沒有了回避的餘地。

他的確可以原諒、體諒容詡,但卻無法縱容自己直視對於容詡的感情。

在內心深處,他仍然在害怕。

他並不喜歡穿越對於他的命運的安排,正如一艘在海上前行的小舟,猛地被巨浪所掀翻。

喪失了生活自主權的他,隻能狼狽地隨波逐流。

縱然容詡在這一次巨浪中並不相關,但仍然被蘇淮安固執地將“接受容詡的感情”與“向命運的無常投降”聯係到了一起。

雖然荒謬,但接受了容詡的感情,似乎就好像是對曾經遭受的一切投降,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弱者一樣。

想到這裏,蘇淮安愣住了。

因為在覺知到這一點時,他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但修為瓶頸的突破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兩人麵麵相覷。

容詡也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一個表白,最後怎麽又成了蘇淮安突破的契機。

隻能說,別人或許是老天爺賞飯吃,但蘇淮安在修為一途上,是被追著喂飯。

但不可否認的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兩人之前凝滯的氣氛被打破了。

“抱歉。”

最先道歉的人是蘇淮安。

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的心結之後,他才察覺到了自己對於容詡的不公平。

“我會努力調整的。”

然而,這句話顯然並不是容詡想要的結果,他今日冒著風險點破這一點,就是為了能夠期望更進一步。

“還有嗎?”

被容詡眼巴巴地盯著,蘇淮安也被逗樂了:“你是不是有點過分?”

無論如何,他無法在當下的此時此刻給出容詡一個確切的答案。

他能做到的,隻有盡力區分兩者之間的關聯,克服自己心中的魔障。

“好。”

容詡感覺到了蘇淮安話語中的那一點輕鬆,看著對方眉宇之間的輕鬆,也忍不住跟著點點頭。

大戰之前兩人將沉積已久的問題攤開了講明白顯然是極好一件事,具體表現在容詡在修為的突破上表現得非常順利。

這讓宋峰主相當羨慕。

“你怎麽就這麽快?”

都是化神期的修士,雖然宋峰主本人承認,在修煉的天資上,他的確不如容詡。

但他們的差距也沒有那麽大吧?

“隻要都能順利突破化神期,早與晚有什麽區別呢?”對於宋峰主那一點小小的不平,容詡表現得雲淡風輕。

宋峰主卻從對方的話語間察覺到了端倪:“你最近心情很好?”

以他對於容詡的了解,對方可不是這樣溫和的人,說話損起來能氣死人。

“你有意見?”

被容詡側眼一睨,宋峰主連忙縮了回去:“不、不敢。”

得利於容詡非同一般的狀態,他突破化神期的時間比預計中少得多,為準備工作實現了不少餘裕。

最直觀的一點,是隨著容詡修為的提升,他神識覆蓋的廣度和距離大幅度提升,隱約能夠感覺到域外天魔的位置。

“很近了。”

容詡眉宇間的神色並不樂觀。

他隱約有一種感受,雖然他們維持秩序,消滅域外天魔分身,試圖限製域外天魔的戰力,但起到的作用相當有限。

域外天魔還是很強。

他們這方世界,在萬年間界膜的保護之下還是太弱了。

心中的擔憂揮之不去,但容詡明智地沒有將這個感受講出來,隻有與宋峰主說話時,才透露了一點。

“確實。”

同為化神期的修士,宋峰主經過容詡的提醒,也逐漸感受到了來自於域外天魔的壓迫感。

在這一刻,他們似乎隔著時空,與萬年前麵對危機的前輩們產生了相同的焦慮。

究竟要如何做,才能避免這一場大災難的誕生?

尊重規律,接受現實——如果放在之前,作為魔修的容詡或許能夠比宋峰主更加灑脫。

可到了現在,因為有了蘇淮安和崽崽,類似的感受反倒是顛倒了過來,換宋峰主安慰容詡:

“情況或許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壞。”

容詡擰著眉頭沒有說話。

確實,現在擔心或許為之尚早,可若是到了最壞的那一步呢?他們這些人填不上的坑,要誰來填?

話雖如此,容詡與宋峰主在外仍然表現得雲淡風輕、運籌帷幄,似乎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兩人的沉穩確實也產生了一定的激勵作用——

尤其是容詡修為進展順利,讓身邊人們眉宇中多了幾分輕鬆。

“倒也不知道那域外天魔能有什麽本事。”

“說不定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困難。”

在此情況下,樂觀當然不算是壞事,容詡並沒有戳破這層紗的想法,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與此同時,他陪伴蘇淮安和崽崽的時間更多了,頻繁到崽崽自己本人都有些不耐煩。

“阿爹不是很忙嗎?”

容詡佯裝聽不懂崽崽的話外之音,故意道:“怎麽了?”

崽崽與金魚玩得正好,自己將一日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哪裏知道容詡橫空插一腳,屢次破壞他的計劃。

“現在這個時間點,我和小金要去玩的。”

而現在,為了和容詡說話,他不得不將計劃延後。

“那真的很抱歉。”

容詡嘴上說著,但卻沒有放過崽崽的意思,伸出手抓了抓崽崽頭頂的揪揪,換來小孩子的瞪視。

“去吧。”

就在崽崽不耐煩,想要發火時,容詡揮揮手,終於大度地放崽崽離開。

看著小家夥與夥伴攜手離開的背影,容詡浮躁的內心變得安靜了下來。

他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那時候他因為血魔失去了家人,一個人背井離鄉頂著萬千唾罵成為魔修,那時候的他也抱著九死未悔的信念。

那信念直到現在也是一樣的。

更何況,他還有家人和崽崽,有非拚一把不可的理由。

懷著這樣的信念,容詡在半個月之後正式成功突破,成為萬年以來第一個突破化神期,晉級渡劫期的修士。

伴隨著滾滾天雷雷劫而來的,還有那一道越來越近的陰影。

那一雙散發著惡意的凶殘豎瞳出現在了頭頂,明明還有不近的一段距離,散發的威脅卻無法掩飾。

然而,盤桓許久,終於摧毀了界膜,能夠真身降臨的域外天魔發現,迎麵而來的並不是分身告知的能夠使它補充消耗的生靈,而是一道劍光。

那是在容詡組織之下,集此界所有修士之力所匯聚出的一劍。

也是此界送給域外天魔的見麵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