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去小少爺那了,自然不能來看病中的少爺。

類似的事情,在他們西側院裏發生過了無數次。

無論是少爺生病、練功受傷,還是被夫子責罵,都等不到夫人的一句問候。

相反,春桃曾無數次見過夫人將小少爺攬在臂彎中,殷勤相問的模樣。

春桃隻是個侍女,卻也是個局外人,每當遇到類似的畫麵,都會打心底裏替少爺覺得難過。

可少爺看上去似乎是不會難過的——

他隻會沉默地在窗邊坐一會兒,然後拿起劍來繼續用功。

底下的仆人們說悄悄話時,都會覺得少爺沒有心。

可是,春桃總覺得,是他們誤解了少爺。

不是少爺不在意,而是他無法在意。

用少爺的語氣來說,便是“就算在意了,又有何用”?

久而久之,春桃就不敢再在少爺麵前勸些什麽了,她害怕自己的多舌,惹來少爺更深的不快。

就像這一次,少爺明明為了小少爺而受傷,差點人都葬送在天裕山脈中,可夫人仍然無動於衷。

麵前的人仍然沉默。

就在春桃打算自己悄悄退下去,給少爺留下足夠的私人空間時,卻聽少爺隨口問:

“我想洗澡更衣,你方便幫我操持一下嗎?”

春桃愕然抬起頭。

日光從窗欞映入,微塵起舞,那位本應當垂眸悲傷的少爺卻露出了自然舒展的神色。

仿佛對一切渾不在意。

·

夏日午後,蘇淮安洗了一通熱水澡。

當然,沒有玫瑰花瓣,也沒有旖旎氣氛,有的隻有蘇淮安源源不斷的髒話。

疼。

老腰仍然酸痛,整個四肢仿佛被拆開又合上,那不能言明之處,更是刺痛難忍。

站在銅鏡前,那身上可怖的痕跡顯得不忍直視,但凡有些經驗的人,都知道那一場的經過是多麽的刺激與緊張。

艸。

蘇淮安除了罵髒話,還能再多說些什麽?

從屋子裏找出傷藥來,蘇淮安小心翼翼地給傷口上藥——也正是在這時候,他才完全明白了原主的情況。

除了那些歡|愉過程中留下的痕跡之外,原主身上還有其他幾處大的的傷口。

結合天裕山脈的地形判斷,應當是在尋找淬靈果時不甚遇到了野獸,掉落山穀所致。

原主重傷,應當也是因為這一番遭遇。

隻不過,讓蘇淮安感到奇怪的是,留下的疤痕依舊可怖,可是卻已經結痂發癢,想必不日就會掉落。

想到這裏,蘇淮安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難道,與魔尊水乳|交融,還有傷口痊愈的好處不成?

這一番猜測自然沒有道理,蘇淮安隻是腦海中一過便拋到一邊去。

處理好了傷勢,穿好了衣服,蘇淮安在鏡子前坐下,凝視著鏡子中與現代的自己有幾分相似,卻又美顏許多倍的麵孔。

這麵孔雖然稚嫩,但也稱得上是翩翩公子。

更何況,那雙倔強的眸子,蘇淮安喜歡得緊。

蘇淮安對鏡子中的人笑了笑:“放心吧,我會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

一旦放下了執念,蘇淮安很快接受了新的身份。

在接下來的幾天,沒有人打擾,他借著養病的時間,整理了原主的筆記和家當。

原主留下書籍筆記:幾大堆。

留下錢財:零碎。

這樣的家當,讓人很難相信原主世家公子的身份。

蘇淮安百無聊賴間,隻得慢慢翻看原主的書籍和筆記。

在蘇淮安閑來翻書的這幾日,原主的母親雖然本人沒有來,但卻陸續傳來了口信。

從對方打發人來說“忙完就見”,變成“過幾日”,最後幹脆是吩咐蘇淮安好好學習,“勿耽誤課業”。

顯然便是不打算親自過來探視了。

不用擔心穿幫的可能,蘇淮安怡然自處。

這模樣,讓侍女春桃見了,又是一陣納罕。

隻不過主子的事情,春桃當然不好詢問,所能做的,隻不過按照蘇淮安的吩咐,去尋仆役許大來問話罷了。

那日將昏迷的少爺帶回來的,正是這位許大。

“婢女去找了許大,卻聽同屋的下人說,許大被夫人找去了,似乎是有重要的事情交於他辦。”

春桃納悶地想,夫人到底是忙什麽,才這樣急匆匆呢?

春桃的疑問很快得到了解答。

第二日一大早,夫人所住的正院傳來了消息,原來是小少爺發高燒,進入了開脈期。

開脈期是一個修士入道的第一步,顧名思義,開脈就是用修煉得來的細小靈氣遊走,打通全身上下的經脈。

自此之後,修煉所獲得的靈氣才能在經脈中流通。

待到靈氣能夠在全身各個竅穴運行一個大後天時,就正式成為煉氣期,成為一個正式的修士了。

蘇淮安的弟弟,蘇家小少爺蘇明哲是天靈根資質,是屬於鐵定要踏入道途的那一類人。

但十五歲能夠進行開脈,算得上是相當早。

“這小少爺這樣早能開脈,真是天賦異稟呢。”春桃說起這個話題時,頗有些小心翼翼。

比起東院那兩位雙胞胎,蘇明哲開脈時間更早,作為小少爺的親哥哥,蘇淮安自然是應當開心的。

但——

春桃沒有忘記,蘇淮安身為一個廢靈根,為開脈付出了多少心血。

日日早起打練筋骨是常事,為了追求那一點機緣,蘇淮安頭懸梁錐刺股,讀了許多書,可都無濟於事。

反倒是每日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小少爺輕輕鬆鬆地跨過了這一道檻。

想到這裏,春桃忍不住又抬眼看了蘇淮安一眼。

可誰知道,這一眼,讓春桃不小心發現,少爺竟然正在魂遊天外,臉上表情竟然……有些怔忪?

蘇淮安當然不是在出神。

他隻是好奇。

按說,原主之所以一個人排除千難險阻進入天裕山,是因為聽說自己的弟弟到了開脈的關鍵期,非要淬靈果輔助不行。

為了弟弟,蘇淮安這才咬牙硬上。

可現在,原主沒能找來淬靈果,難道原主母親就這樣任由蘇明哲開脈了麽?

這……能行嗎?

蘇淮安很快就發現自己想錯了。

如他所擔憂的那般,蘇明哲年紀輕輕,經脈還尚且稚嫩,提前開脈,自然有所妨害。

但蘇明哲除了是蘇夫人的親生孩子之外,還是蘇家真正的小少爺。

據春桃從正房打探來的消息看,從蘇明哲發高燒的第二天,蘇大老爺就同妻子一起陪在蘇明哲床邊。

等到第三天正式開脈時,專門請了府上供奉的金丹期修士為蘇明哲梳理經脈。

除此之外,蘇家也緊急調用了靈藥來。

據正房奴仆們透出的消息來看,這些靈藥,無不是用天才地寶製成。

所謂的淬靈果,在這些靈藥前,未必顯得貴重。

總之,因為蘇明哲開脈的緣故,整個蘇府都忙了起來。

傍晚的時候,作為蘇府小少爺的哥哥,蘇淮安親自帶著春桃去了正院一趟。

出來應付他的老嬤嬤恭恭敬敬,隻是看他的眼神卻不像是自己人。

先是說“不便招待”,又問了一句蘇淮安的身體。

等蘇淮安詢問蘇明哲的情況時,老嬤嬤抹著淚,歎息了一聲,說小少爺遭了罪。

從頭到尾,卻沒有讓他進門見蘇明哲一麵的意思。

蘇淮安回了自己的小院,坐在書桌旁沉默半晌。

穿書以來,他終於知道原主記憶中的違和感來自於哪裏了——

原主將自己過得苦大仇深,將自己泡在苦水裏,心中充滿了惶恐和酸楚,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謀算。

在他看來,母親在蘇家是外人,弟弟幼小可欺,他無人依靠,隻能挺起肩膀,才能讓親人少受些磋磨。

……可事實上是這樣嗎?

從蘇明哲開脈這件事來看,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蘇夫人並不是什麽嬌弱女子,否則,她不可能以再嫁之身進入蘇府。

弟弟也並不是不受重視,蘇家雖然有了兩個天靈根子弟,但也並不會為此而主動另外一個。

真正在蘇家地位尷尬的,似乎隻有原主一個。

原主明明是那個最需要保護的人,卻為了保護別人,一心豁出去,甚至喪了性命。

真是可笑可歎。

在蘇淮安蘇醒過後的第五天,蘇明哲總算開脈成功,蘇淮安的母親總算有了見他的時間。

蘇夫人本名姓徐,算算年齡早已過不惑之年,但整個人保養得極好,一身家常袍子,半靠著坐在椅子上,擁有著通身氣派。

蘇淮安進了門,對方見了他,隻是點點頭讓他坐下。

蘇淮安早已在原主的記憶中知道母親的做派,可真實見到時,卻仍然有幾分不習慣。

兩人對坐,蘇夫人道:“你弟弟這次開脈,看似順利,實際上凶險萬分。”

據蘇夫人說,蘇大老爺聽了讒言,本不打算開庫取靈藥,是蘇夫人強求,這才鬆了口。

而蘇明哲這次強行開脈雖然順利,可仍然受了老夫人的訓斥。

“你弟弟有什麽錯?他隻是想早點立起來,不被人比下去罷了。”

說罷,蘇夫人歎了口氣。

“都是東邊那兩個不省心的東西,當時他們在落雲峰開脈,府上巴巴地送去東西。到了你弟弟,卻又不一樣了。”

“我們明哲,命苦啊。”

說到這裏,蘇淮安怎麽可能不明白。

所謂的“提前開脈”,想必就是蘇夫人的主意。

本來那兩位就有一個權勢顯赫的外祖父當背景,若是蘇明哲再不夠出挑,就更得不到蘇家的看重。

隻是這提前開脈,似乎出了岔子,被蘇家人發現,蘇夫人由此吃了掛落。

說到這裏,蘇夫人一雙美目望向蘇淮安,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淮安,弟弟還小不懂事,若是老夫人要是再問起提前開脈的事,你要出麵替你弟弟辯解幾句。”

等蘇淮安出門的時候,眉心多了幾分若有所思。

站在門口的春桃悄悄跟上,觀察著蘇淮安的臉色。

往日少爺從主院出來時,神色中都會帶有茫然。

但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的少爺,似乎表情中隻有淡定。

……少爺好像不一樣了。

將與蘇夫人見麵之事拋開,晚些時候,蘇淮安終於見到了許大。

從許大這裏,蘇淮安終於弄清楚了這次找淬靈果的前因後果。

原來,是蘇夫人與老嬤嬤兩人感歎於蘇明哲開脈危險,恰好被許大聽到了。

許大將兩人的擔憂告訴了原主。

原主決定去天裕山找淬靈果。

後來便是蘇淮安的穿越。

許大身高手長,看起來有些憨厚,他不知道想到了哪裏,安慰蘇淮安說:

“少爺您放心,去天裕山的事情沒人知道。我送你回來也避著人,你別怕,府裏人不會嘲笑咱們的。”

聽到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去天裕山,蘇淮安鬆了口氣。

緊接著,許大拿出一塊玉佩來。

“當時少爺掉下的,我給您送來了。”

打發走許大,蘇淮安隨手將玉佩交給春桃保管。

春桃驚喜地將玉佩翻來覆去看,笑道:“少爺這是從哪裏得來的玉佩?看玉質很是不錯呢。”

“……等等!”

蘇淮安驚道:“你是說,這個玉佩不是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