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楂紅了
“你給我跪下,不孝子!”
啪地一聲,喬三爺拍得桌子震天響,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誰不知道,喬家二小子向文是三爺最喜歡的兒子啊。
其實,自從接到家信,讓他從省城回家一趟,喬向文就隱隱感覺到了其間的不同尋常。想了很多種可能,但絕沒有想到眼前的這一種。
父母身子骨安康無恙,喬家的農莊就像過冬後的青草一樣,不斷向四周蔓延,加上父親的各種手段,鄉親鄰裏雖然心裏怨言頗多,但總算麵子上客客氣氣,相安無事。
你擴張你的,我收成我的,你種我收,你買我賣。
陳家集,完全稱得上是魯南第一大鎮,無論人口還是地域麵積,那都比周圍的鄉鎮大了不少。每到逢集,街上的熱鬧一點也不次於縣城,哪怕不遠處狼煙四起,日本人的鐵蹄踏遍了東北,又邁向華北。
陳家集的上街頭有座廟宇,叫神仙宮,廟裏供著一尊菩薩,大家‘私’下稱作‘玉’‘女’菩薩,專管生兒育‘女’,香火極盛。
不管你信不信,至少,陳家集的不少老少爺們都信了。
每逢農曆二月十九,就是‘玉’‘女’菩薩的生日,每到那一天,陳家集和附近鄉鎮的村民商人,那個虔誠啊,將這座神的牌位抬出來遊行,弦簫鼓樂,鑼鼓喧天。鎮上的商鋪則會沿街擺著祭品拜接,祈望子孫興旺,生意興隆。
舊社會,不玩計劃生育,多子多福,尤其農家人嘛,幹的是力氣活,男的更金貴。
遊行之時,當地群眾還會推選出一名富有威望的鄉紳代表接神並主持祭拜典禮。之後,鄉裏還要請來戲班演出,為期十來天。
嘿嘿,如果說陳家集是魯南的一顆明珠,那麽山楂就是陳家集人的驕傲!
,每到九、十月份,滿山的山楂紅,把整個陳家集整個都映得紅彤彤的。
隨處可見的山楂樹上掛滿了鮮嫩‘欲’滴的果實,憑地惹人喜愛。陳家集的山楂,個頭都比其他地方的要大,分外飽滿,光潔圓潤,味道酸酸的,入口後細嚼,便有一股甜意湧上來。
路邊枝椏上的山楂長多了,就會把枝條壓彎,行人一伸手就能摘到,熱情的陳家集人從不計較,看到南來北往的人,總會由著他們采摘品嚐,即便不買,他們也是樂嗬嗬的。
山東鄉親,自古至今,豪邁熱情木得比。
山楂的妙用和美好,曾引得不少文人墨客競相稱頌,淺‘吟’低誦。其間最知名的莫過陸遊的那一首《治圃》:
小圃漫經營,栽培抵力耕。
土鬆宜雨點,根稚怯鉏聲。
紅果方當熟,清‘陰’亦漸成。
每來常竟日,聊得暢幽情。
有人種,就有人收購販運到外地。
山楂不僅能生吃,還能做成山楂糕、山楂酒,有人加工後套上個紙板盒,,一包裝,鳥槍換炮,價錢立馬翻跟頭。
集子上的‘藥’鋪更是絕了,把山楂去了陳皮雜質後,切成薄片,放上荷葉,麥芽,拌點紅糖,就是一味治療許多疑難雜症的好方子。
當然,在陳家集,要問起誰家田最多,誰家夥計最多,誰家的山楂產量最大,如果你回答不出來,一定會被人傳為笑柄。
三爺唄!
大名喬大富的就是,連續幾屆主持廟會祭拜,陳家集男‘女’老少,‘婦’孺皆知。
當然,人家善意地笑完之後,還會繼續問一句,那你知道陳家集曆史上最大的名人是誰嗎。
不管讀過書沒讀過書的,都有意無意間把東晉的大書法家王羲之抬出來,這可是陳家集的金字招牌。
說起王羲之,沒有人不肅然起敬的,據說有好事者,反複考證,但最終都無法從家譜繼承上把自己與這位書聖聯係起來。
王羲之籍貫陳家集,史書是有確切記載的,隻是大家無法考證的是,在這個魯南第一大鎮,為何罕見書聖的遺跡墨寶。
這個結論讓老鄉們鬱悶,一直也令江湖很震‘精’,怪事!
話說回來,提起喬大富,雖然佩服者有之,羨慕者有之,不屑者有之,但無論你用什麽樣的眼光看,還是不得不承認,三爺,有一套。
而今,世道不同,有實力就有地位,有票票才有發言權。隨你議論,喬家的財富卻在鄰裏的褒貶不一中不斷增多。
大‘門’口那一對石獅子就有2人多高,張著大嘴,威武‘逼’人。那‘門’檻,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高度快到人的膝蓋。進了‘門’,看到的是刻著大大“福”字的照壁,為彩釉燒製,山水,雲彩繚繞。
走過照壁牆,看到是長方形的院子,腳下是一‘色’的青石板。兩側,廂房林立,紅燈高掛,雕梁畫棟,明柱‘花’窗,所有的房簷兒都翹著,讓人明白了什麽是飛簷鬥拱。
整個四合院重重疊疊,井然有序,房舍疏密有致,鱗次櫛比,描龍畫鳳,雕飾‘精’美,既有老魯南的風格,又恰到好處地表現了喬家的殷實。
這會兒,身高一米七五、個子已經高過父親的向文倔強地抬著頭,堅決不跪,卻把眼睛望向了母親。
“他爹,快喝口茶消消氣,你也聽向文說說道理嘛。”在眾人的尷尬表情和兒子的倔強目光裏,喬夫人慢慢起身,為三爺斟滿了茶,側過身遞給他的會兒,悄悄使了個眼神。
旁邊的幾個丫鬟神‘色’緊張地看著這一幕,大氣兒不敢出一口。
星竹用力拉著母親的一角,狠命地抖動,她要讓娘解圍呢。
話說喬家與李家本是鄰裏,上代為了幾畝難分地界的荒山,發生幾次毆鬥,雙方互有損傷,但二十多年前最後的一場惡鬥,喬家被對方砍死了一個青壯力,李家的一名男子隨即被官府關了起來,雙方就此便結下了梁子,‘弄’得縣衙‘門’出麵調停過幾次,都不見好轉,兩家‘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
後來,一位頗有聲望的‘私’塾老先生出了個主意,讓這樁積怨得到了緩解,在陳家集一時傳為美談。
那年秋天,山楂最紅的時候,一頂轎子把一位知書達理、美麗端莊的‘女’子,送到了喬家的‘門’口。
轎子裏坐的是李紅英,隔壁李家的一位遠房表妹,新郎官正是喬家三少爺,喬大富。
雖然說這未免有點和親的味道,怪的是,三爺在新婚之夜,帶著滿嘴的酒意,掀開新娘子紅頭蓋的時候,一下子眼睛睜得圓圓的,渾身一個‘激’靈,酒意一下子全無了,之前所有對父母之命的抱怨,牢‘騷’,統統跑到了九霄雲外。
美麗的新娘子李紅英,在之後的不到十年的光景裏,先後為喬大富生了三個兒‘女’,老大生下來很瘦弱,體格不太好,三爺反複斟酌後給取名向武,第二胎還是個兒子,名字就好取多了,向文,三兒是個‘女’娃,喬夫人喜歡得很,親自給她取個名字,星竹。
三個娃,一點不算多,魯南老鄉,那年頭,一般都得五個八個,身體好,娛樂活動少嘛。
秋去‘春’來,大沙河的水一年一年地流,陳家集的山楂樹一季一季地紅,當年的新娘子,如今早已是喬家的總管家,三爺隻管著外麵的應酬,集市上幾間店鋪的買賣、宅裏一應事務被喬夫人料理得順順溜溜的,十多個長工哪怕對三爺的霸道有些看法,但大家對於喬家‘女’主人的大方和公道,卻發自心裏的讚許。
看到夫人的示意,三爺餘怒未消,啪地又拍了一下桌子,隻是,聲音比第一次輕了一些,手指隨著點向倔強的兒子。
“說,父母的話,你為什麽不聽?”
喬老爺發火了!
老大誌武去年已經成家,在省城大學畢業後,喬三爺托關係,使了不少勁,在一家外國人的紡紗廠裏當了翻譯,因為心眼‘精’,腦子快,去年成了家,還被外國人提拔當了助理。
眼前的老二呢。
在省城讀了幾年書,開了不少眼界,也吸收了不少進步思想,參加過好幾次學生會組織的反日遊行,抗議日本軍國主義犯我領土,辱我同胞,對於先占了東三省,又吞了華北大片地區的日本人,充滿了仇恨。
日本鬼子借著盧溝橋事變占了北平,沿鐵路不斷南下,學校已經無心開課,同學們有的去參加了國軍抗日,有的跑去延安投了共產黨,也有的擔心濟南失守回了家鄉。
一封家信,匆匆把他引回了陳家集,令他沒想到的是,父親為他安排了一‘門’親事。
左想想,右想想,自己這麽一個讀完唐詩宋詞讀新青年,讀完孔夫子讀魯迅馬克思的有知識有文化、誌向高遠的熱血男兒,怎麽就跟包辦婚姻的封建陋習連在了一起呢?
悲催吧!
嘿嘿,你還別笑,不要說喬向文,就咱國家老一年領導人,翻翻資料,定過娃娃親娶過童養媳的,絕不是個位數。
當初,隻聽妹妹說是父親的一個世‘交’牽的線,對方姓顏,比自己小三歲,是縣城一家銀號的大小姐。那次回家過年聽說後,他並未當真,還找了個理由提前返校,故意沒有聽父母安排去顏家。
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我們的二少爺向文和即將成親的顏家小姐一次麵都沒見過。
什麽‘門’當戶對,天造地合,分明是父親為了生意。此刻聽到父親的話,又看到了母親望向自己的目光,母親背後,妹妹星竹偷偷衝他眨著眼,那是擔心,也是鼓勵。
星竹在家裏最小,比二哥小7歲,兩人的關係最親。
小時候,二哥那就是妹妹的偶像,不管遇到什麽不懂的、不會的,隻要去問二哥,沒有得不到答案的,原因很簡單,喬向文喜歡看書,愛動腦筋。
僅僅知道的一丁點關於顏小姐的情況,向文還是聽妹妹說起的。
長得再漂亮,有啥用,我要的是情投意合比翼雙飛的另一半!
顏小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喬向文麵對父親的‘逼’迫,是服從,接過父親龐大的家產,還是別有選擇,究竟他做了一件什麽事,讓喬家在魯南再一次出名,喬老爺受了羞辱就此閉‘門’不出?且聽明天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