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相持不下
談判進行得異常艱苦。大文學
韓金水和胡廣萍做了讓步,提出的工資增長幅度由百分之三十降為百分之二十。
不料,顧家德一口咬定,隻同意百分之十。
胡廣萍和韓金水,工人們倒是沒選錯。
一個脾氣比較急,火氣挺大,一個口齒伶俐,善於辯論。
一個代表男工,以年長的身份,說著三代同堂的艱難生活,一個代表紡織女工,傾訴物價飛漲給家庭帶來的巨大壓力。
“顧老板,你說的我們也能理解一點點,你想把企業做大,規模整大,可是,沒有了工人,你喊誰幫你去賣命呢?我們就這百分之二十,還沒和姐妹兄弟們商議,你再不同意,我們就沒辦法談了。”
“是啊,顧,,,老板,誰不希望好好工作,隻是家裏都揭不開鍋蓋了,誰還有心思上班,你要是不同意,明天廠裏一定一個上班的人也沒有了,不信,你,,,你走著瞧。”
顧振德一臉苦笑,連連搖頭:
他也給出了自己的理由,那也是一肚子苦水:“兩位師傅,我工廠目前資金最為緊缺,如果手中的這一點錢都用來發放工資,那麽擴大規模和設備改造無法進行,工廠的成本就降不下來,你們也知道,原材料漲價,收購價卻沒變化,以前依靠出口,還好一點,可是最近,因為歐美市場對中國實行禁運,整個出口都停下來了,那麽在國內,本來利潤就不高,所以好不容易籌集到一批資金,就是想替換一批設備,製作一些新產品,這樣才能適當提高利潤,工廠賺了錢,那時候再給工人加工資就可以了。”
說的有點拗口,但喬向文聽懂了。
在原材料漲價、對國外出口中斷的情況下,顧振德想換一種辦法,那就是進行技術改造,一方麵提高產量,更主要的是改進工藝,提高產品技術含量,這樣借助技術優勢,適當消化原材料價格的弊端。大文學
打量一下顧振德,倒也氣宇軒昂,不像有些小k資本家,油頭粉麵,不學無術,待目光轉到他的一側時,驀然發現,那雙目光也在悄悄看向自己。
心裏一驚,馬上轉了視線。
聽這顧振德的口音,不似南方本地人,而他夫人高雅從容的神情,更是襯出了這個小家庭的素養。
可是,自己一見到這位從沒謀麵的**,怎麽會有似曾相識之感,而她幾次投向自己這邊的目光裏,明顯也驗證了自己的疑慮。
這位美麗端莊的**到底是誰呢?
理不出頭緒時,便拿著筆,凝定了心思,記錄著談判雙方的觀點。
這邊,顧振德一番苦水吐出來,看兩位師傅有點愣,他通俗地解釋道:“打個比方,遇到災荒年,主人家裏沒飯下鍋餓肚子了,有人提出來,家裏不是養了一隻雞嘛,殺了,填填肚子,另一個人說,這不行啊,養著雞,還能每天下個蛋,集市上買了勉強換一點東西回來,你們大家說,要換做你們自己,是殺了老母雞填滿肚子,還是忍一忍,想想其他辦法,留著老母雞生蛋呢?”
這麽一解釋,兩個人似乎明白了一點,不過口氣還沒改,胡廣萍道“顧老板,你這說的不是一回事,我們兩千多工人,每家都指望著我們幹活的工資拿回家買米下鍋,你有困難,我們也懂,但你不是朋友多,你可以想辦法啊。”顧振德和周玉對望了一眼,歎了口氣:“諸位有所不知,不瞞你們說,我連日來,已經和幾位商界朋友聯絡,希望他們能助我一把,但是,大家都很困難,我們遇到的問題是一模一樣的,還有,昨天我還去銀行裏,人家見了我都害怕了,不給貸款啊。”。
關鍵問題——資金緊缺
其實,資金緊張,不僅僅是東南廠遇到的問題,整個臨江的工商企業,毫無例外。
不是銀行不肯借錢。大文學
銀行的錢哪裏來呢,得要老百姓和企業的存款啊。
眼下這時節,雖經軍管會強勢幹涉,民生物資有所保障,但是,物價依舊處在高位,一批企業關門歇業,一批企業舉步維艱,可以說,稍微上點規模的企業,此刻有一個共同的無法替代的需求,那就是資金。
昨天碰頭會上,王大江部長不也說了,人民銀行的行長,最近成了臨江最大的菩薩,沒有哪一路大俠不想去拜的。
但是,行長卻同樣是如履薄冰,膽戰心驚,銀行就那麽多錢,那麽多企業伸手,到底給誰呢。
軍管會盯著,企業盯著,這菩薩的日子也不好受。
軍管會給行長的指令,就是在盡可能增加吸儲力度的同時,把每一分貸款都用到最需要的地方,這其中,首保涉及老百姓國計民生的企業,交通和城市建設,還有市裏的幾家大企業。
GDP考核雖然是21世紀中國政府浮躁病的最高體現,動輒增長幅度連續多年接近兩位數,雖然有關部門不無得意地在去年年底宣稱趕超了小鬼子,總量世界第二,可是,這其實是毫無意義的數字遊戲:
第一,小日本才一億多人,排名表緊跟著的德國,8千多萬,英法兩國都是六千多萬,國土和我們差不多的加拿大,才三千多萬人,這再大的數字一平均,真正的人均可憐得很,不信你去看看人均排名表,找花了眼睛,才好不容易才瞧見中國,為啥呢,一百名左右啊;
第二,GDP的含金量不一樣。耶魯大學教授陳誌武教授不是寫了一篇文章嘛,美國GDP,那是高科技,是軍工,是航天,是電子,是一個蘋果公司的市值就頂中國一個省的比較競爭力,中國呢,是靠房地產,靠勞動力密集,拆房子算一次,造房子再算一次,馬路上開溝修補,在我們的統計裏都算GDP,人家蘋果四代,我們四代蘋果,你去換算。
憤青了一把,切回來。
說的是,數據考核是**建立政權以後一直堅持的,這是衡量幹部能力,也是估量一個城市地位的最重要標準,解放前後也不例外。
省委發出的最新文件顯示,臨江多年省內第一的位置已經搖搖欲墜,和第二名已經差距無幾。
昨天李作人提起的,擔憂的,正是這個,不然,怎麽會那麽著急,把擔子本就很重的喬向文拉來分管經濟,那就是要讓他加大力度,帶著臨江經濟盡快走出低穀,在省裏起到示範作用。
對於經濟,鍾有光白兵他們更外行,也不想整明白,他們關心的是,資本家你剝削就剝削了,能不能輕一點啊,也給工人留條活路。
倒是兩個女孩子是大學生出身,有些道理一點就懂。
範文芳,也發表了自己的觀點:
“我提醒兩位師傅,當然還有顧老板夫婦,有兩個概念你們注意一下,一個呢,就是工人姐姐是領導階級,但是具體在一個私營企業中怎麽體現工人當家做主的地位呢,目前,還沒有統一的標準,但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設想,如果這個企業完全由工人做主,怎麽生產,生產啥,怎麽銷售,怎麽加工資,這就把私營企業與國營企業完全等同了,某種意義上是不是可以說,老板在這樣的企業完全可以不需要了,那麽,請問,這個企業到底是怎麽來的,投資是誰出的呢?完全剝奪投資者的權利,最終就沒人敢投資辦廠,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畢竟是學習的法律,措辭嚴謹,邏輯鮮明:“第二呢,剛才蔡師傅和胡大姐也說了,資本家確實有剝削,馬克思在很多年前就說過,剩餘價值是指剝削自勞動者勞動價值中的利潤,通俗一點說,就是勞動價值和工資之間的差異,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認為,剩餘價值應該歸無產階級所有。但是,這同樣也是很矛盾的,資本家不是慈善家,不用否認,投資就是為了賺錢,如果把賺來的錢全部分配給工人,資本家圖的什麽呢,反過來是不是說,如果一個工廠沒有利潤了,這就是最好的,蔡師傅,胡大姐,你們說呢?”
有些道理,兩位代表沒太聽懂,最後這話,一聽就明白了。
蔡金水舔舔舌頭,有點不好意思地憨笑著:“大道理我不懂,不過,工廠不賺錢,開著它幹嘛呢,是不?嘿嘿,嘿嘿。”
胡廣萍別看是女人,倒也是直言直語:“妹子,咱們工人那麽多,老板就一個人,老板少拿點,多給錢給工人,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聽著範文芳與兩位工人代表的對話,喬向文也陷入了深思。
**帶著勞苦大眾,好不容易推翻了三座大山,把統治中國二十多年的國民黨反動政權給滅了,眼下解放軍百萬大軍正在向西南,向東南發起最後的攻擊,接下來的,必然麵臨新政權的建立。
在東北,在華北,在華東,在北平,在南京,在上海,已經紛紛遇到了類似的問題,這對於**而言,同樣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那就是,工人階級當家做主,在社會上到底如何體現。
還有一個迫在眉睫亟待解決的大問題,正是,在一個以馬克思理論為指導的新國家裏,究竟該不該準許剝削的存在,換一句話說,準不準許私營企業的存在。
民族工商業政策,在那段時間,是當政者最頭疼最難以決絕的大難題
消滅還是準許?
扶持還是任其自生自滅?
無意間,他的的目光看著對麵幾個人,無意間和那雙目光再次交織到了一起。
周玉表麵平靜依舊,聽著先生和工人談判。
心裏早已經翻江倒海。
在喬向文第一次掏出筆,開始寫字的時候,她就看到了他手中的那支鋼筆。
黑色鼻帽上一條金邊。
美國的名牌,派克的標記很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