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

迷香這東西是否真正的存在於世上?

香道同茶道一般,文人雅士喜歡侍弄,但是此外,也有醫藥功效。香料能提神醒腦,而有些香料卻能幫人放鬆,煙霧繚繞時渾身順暢,有極大的助眠功效。

如果分量控製好,在封閉空間裏吸入過量香氣,可能會變得嗜睡。

乾清看著門上的小洞,想起廂泉昨日說過的話——吹雪夜半抓傷了廂泉手。

這不是吹雪胡鬧害了主人,而是提醒。

貓比人的嗅覺靈敏,吹雪半夜守著廂泉,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故而抓傷了他。乾清轉而想起,廂泉前幾日的臉色就很難看,疲憊、嗜睡,怕是多多少少吸入了香氣的緣故。

青衣奇盜在幾天前就對廂泉下手了。

然而廂泉警惕性極高,弄暈他,實屬難事。

乾清看著這些小洞,一陣戰栗。易廂泉才來了庸城不過幾日,而門上的小洞卻有二十來個。廂泉隻有夜晚回到客棧,迷香一次燒出一個洞。可想而知,他熟睡時有人就在門外,對屋子內注入大量迷香。但是此人次次失敗,失敗又重試,一根一根——數數小洞就知道,他在幾個時辰裏嚐試了有多少次!

幸好,幸好有吹雪。

乾清心裏如同冰凍一般。

廂泉雖不懂藥理,卻略通醫理也會號脈。他知道自己身體情況,定然料到有人屢屢加害自己,所以才會搬入夏府,隻因為那裏更加安全。吃食隨眾人,又使用銀器驗毒;甚至睡眠時也窗戶全開,派人守夜。

這是為了防賊啊。

想到此,乾清喉嚨發幹,他又看了看那些小洞。有人要害廂泉,不論多少次的失敗,仍然在嚐試——瘋狂的一次一次的嚐試,直到廂泉倒下方才罷手!

廂泉的衣食住行,處處都是陷阱。

但是如此危險境地廂泉卻神色如常,回想昨日,他還如平日裏一樣,甚至昨晚還出言開玩笑譏諷自己,一如往日裏談笑怒罵。

易廂泉究竟有怎樣的定力?他為何不說呢?隻字不提也就罷了,甚至連驚恐都不會放到臉上。

乾清經不得事兒,此時已經嚇得癱坐在椅子上,青衣奇盜,一定是青衣奇盜!易廂泉太礙事了,那賊苦心竭力除之而後快!

乾清右手狠狠抓緊袖子。廂泉究竟在哪?他這次絕對不是獨自跑掉的,千防萬防,一定還是出事了!

一股熱血襲上乾清的腦袋,他轟然站起,擔憂之情掛於臉上,人如風中燭火,跌跌撞撞的跑下樓險些跌倒。

那青衣奇盜,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廂泉消失已久,定落他手,隻願沒有性命之憂!

乾清仿佛失了魂一般,直到看到街道上重新燃起了燈火,才猛地一個激靈,拔腿跑到庸城府衙。

“怎麽燃燈了?不是燈火有問題嗎?”乾清抬頭望起,隻見街道燈火點點,一如往日。乾清顫抖著手抓住身邊一個守衛,怒問:“誰讓你們點的?”

“夏公子大可放心,守衛們的動作很快,換過的燈油。”回答的居然是趙大人,他威嚴的步行過來,吐字清晰,浩氣凜然。

趙大人黑色的錦衣與黑夜融為一體,星目含威。乾清頓時覺得心安。他與趙大人不過幾麵之緣,卻對此人異常信賴。如今,包公已逝世將近二十年,百姓再無青天老爺可信奉,趙大人智慧不及他,但視其雙目便知道他認真嚴肅,塌實肯幹,非楊府尹等泛泛之輩。

乾清冷靜下來,瞟了一眼院內。侍衛都已全部站好待命,方千正在指揮。楊府尹坐在稍遠的亭子中,肥大的身軀牢牢卡在梨花木太師椅裏,似乎拔都拔不出來。

“是我唐突,還望詳細說明。”乾清恭敬行禮。

趙大人揮手道:“不用多禮。適才多虧公子發現了燈油有問題,這才一一換過。隨後我親自帶人去了一趟醫館查證。”

乾清一愣:“您親自去的?”

趙大人點頭:“醫館的上星先生看過燈油,頓時雙眉緊鎖,問我們這東西哪裏來的。他說,別的不敢確定,就憑著味道,裏麵加了計量不小的麝香,還有曼陀羅細粉。”

乾清吃驚的問:“有麝香?”

“對,這一點很難解釋,”趙大人皺著眉頭,“加曼陀羅易懂,那本來是人盡皆知的——”

“麻沸散的主藥,也是蒙汗藥的主要成分。不過那不都是口服藥物嗎?難道點燃也可以使人麻痹昏厥?那麝香又是作何之用?”

趙大人道:“上星先生本人並不知如何處理曼陀羅才可以做到點燃即促人昏迷。按他所言,曼陀羅的葉子本身有淡淡麝香的味道,也許兩種東西混合點燃,會讓人昏迷。但他不甚了解,而曼陀羅本身非中原盛產,也不見醫書有記載。他把東西留下,打算再作研究。”

“怎麽,大人也會覺得,點燃那燈油會導致人昏迷?”

趙大人一怔:“大家應該都會這麽認為,夏公子你不是與方千聞到了?隻是聞到未燃燈油就有暈眩的反應,何況點燃?那刺鼻的味道,我在醫館站的離它不遠都能聞到——不是迷藥那又能是什麽?”

趙大人頓了一下,道:“何況,我們在短時間內查了所有街燈,發現很多被換成了這種,香味甚濃,聞了就覺得不對勁兒。估計這東西一旦燃起,對全城所有守衛都有影響。”

“不對,不對!”乾清快速的打斷,趙大人似乎極少被人打斷卻是一愣,臉上也沒有不快。乾清見狀便滔滔說道:“昨夜我與廂泉碰到青衣奇盜時,他當時應該在換燈油。”

“這又如何?”

“燈油是他昨晚偷換的。注意時間:是昨晚!可是在那之後,那燈油燃了**。”

趙大人雙眼瞪的銅錢大:“那可是有問題的東西,點燃**怎會相安無事?”

乾清苦笑:“誰知到怎麽回事?誰知到他要幹什麽?冒著生命危險換了全城的燈油,可是那東西除了有香味兒,一點作用也沒有!”

趙大人皺眉思索一下,道:“會不會因為沉澱?剛剛上星先生似乎提到,燈油輕,藥物重,下麵濃度大些。”

“也許,但……”乾清略想,似乎有道理,便也不知作何解釋。

不知道青衣奇盜到底要幹什麽!

二人默契的沉默了,他們頓時有種危險之感,誰也不敢對此再妄加評論。許久,趙大人道:“罷了,現在一切無事就好。不過,易公子人呢?”

乾清把自己在客棧時所見所思講述一遍,趙大人吃驚:“如此說來,易公子遇到了不測?用不用派人找?”

“八成是遇到意外。但廂泉不同於常人,論及智慧,整個庸城無人能比得上他。連他都中了圈套,一時半會我們也愛莫能助。此時毫無線索,偷竊時間即將到來,人也是抽不開。青衣奇盜不害人性命。估計事件結束,自然放他回來。”

乾清下此推論全憑直覺,但如今毫無辦法。

於是,除了乾清自家下人以外,便沒有人出發去找廂泉。

乾清一開始出於關心覺得不妥,而後一想,廂泉完全咎由自取,誰讓他自己亂逛的!

廂泉多半沒事,乾清的預感很準。

夜愈發沉靜黑暗,街燈與銀杏葉子長相守望,白露將至,夜初涼。遠處更夫的梆子聲傳來,一更了。

邦,邦,一慢一快連擊三次,一下一下敲到乾清心上。聽得音卻不見打更的人來,梆子聲似是從遠處傳來,興許是更夫繞道了。

戌時了。

眾人安靜的望著四周,沒有發生任何事。青衣奇盜沒有這麽準時。

梆子聲離府衙很遠,但乾清,突然想到了什麽。

“楊府尹,我記得今天打更的小六子請假了。”

楊府尹一愣:“什麽?”

“對,他說今日特殊,老百姓不敢上街,府衙有漏壺可看事件,少打一次更也無妨。”

楊府尹眯起眼睛道:“夏公子何意?”

“你也聽見梆子聲了,庸城就這麽一個打更人,還休假了,”乾清有幾分緊張,“那你說……剛才的更是誰打的?”

楊府尹聞言,臉色一下變得蒼白。

“那、那我趕緊派人去!你是說,那打更之人正是青衣奇——”

乾清歎氣道:“又不知道他在哪條街,現在過去,恐怕是抓不到人了。青衣奇盜戌時盜竊,真是不假,居然還冒充打更的。嗬,眼下風平浪靜,隻怕隻是一時的,待他來府衙偷竊,絕對是雞飛狗跳。”

楊府尹擦擦額間的汗水,小眼睛死死的盯著滿院子的犀骨,恨不得像隻老母雞護孩子一般護住。

院子中有幾十個人,侍衛靠牆而站,卻宛如一尊尊銅像,一動不動。地上白色的犀骨白花花的一片,整齊的排滿整個院子。今夜無風,昏黃的燈光似乎給一切染了一層顏色,隻覺得似在雲霧,亦真亦幻。乾清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一片奇異的森林,明明有這麽多人站在他的身邊,但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喘氣聲,好像自己才是森林中的唯一活物。

乾清與二位大人身處八角琉璃亭,可近觀所有部署景象。最紮眼的莫過於屋頂上的守衛。

他們都是最精良的弓箭手。弓箭手,乾清也是可以的。他是異常出色的弓箭手,可以百步穿楊,他也有很多把極好的弓,以書房中所懸柘木弓為佳。

屋頂擁有絕佳的視野。院裏院外皆在掌控之下,任何風吹草動盡收眼底,意圖不軌的人怕是插翅難逃。

如此,乾清便大大舒了口氣。

一更過後表明戌時已到,青衣奇盜隨時可能來。方千就在不遠處守衛著,他抬頭遠望,目如利劍,額間卻冷汗涔涔,乾清看的出他緊張不安。

乾清自己貓在角落反倒輕鬆了,倆腿一蹬,斜靠在朱紅色的亭子大木柱上,抱臂看著,隨時可以哼出不屬於這個緊張夜晚的輕鬆小曲。他目光落到院子離得角落的水缸上,眉頭一皺。

險些壞事!這鹽水缸的事,忘記了告訴大家了!

他快步過去,盡量壓低聲音:“趙大人,您知道牆角裏的水缸是哪裏來的嗎?要不要過去查一下?”

趙大人抬眼一望便道:“那是易公子今日早上讓人送來的,是他親口所說,用來防止火患的,夏公子大可放心。”

“早上?小臣明明記得是下午送來的。”楊府尹艱難的從太師椅那扭過大胖腦袋,吃驚的看著他們。

乾清扭頭問道:“趙大人可曾記錯?”

“不可能,易公子親口說的。那其實是客棧的酒缸。易公子用它裝了水罷了。”

乾清疑惑:“這就怪了,大人可曾記得,在府外看見了幾缸水?”

趙大人沉思一下:“如此想來,當時易公子帶的似乎隻有一缸水。”

“這就對了,”楊府尹瞪著小眼睛接話道,“另三缸水是下午運來的,我記得看見下午有人在抬水缸進府。”

“二位大人,確定是水?而不是鹽水?”

楊府尹搖頭道:“沒見缸內之物,不過,倘若用來防火,又怎麽會用鹽水呢?夏公子何出此言?”

“可是我分明看見缸裏是……”乾清話音未落,卻被打斷。

“夏公子!你快看——”

方千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乾清正想和二位大人閑聊起來,聽得此言冷汗冒出,這出了何事能叫到自己?趕緊立刻轉過頭去,隻見方千指著院子裏高大粗壯的銀杏樹,樹上蹲著一隻嬌小的白貓,蜷縮成一個白團,把小頭腦袋塞進自己身體卷的卷兒裏,活脫脫一個雪球。

那貓通身雪白,個頭大小倒與吹雪相差無幾。

“那是不是易公子的貓?”方千問道,看了乾清一眼。

眾人皆望去,乾清趕緊上前觀望。

“該死!怎麽又是它?它怎麽在這兒?”

乾清嚷著嚷著便恨了起來,臭貓跟主人一個樣,該來時不來,不該來時一個勁兒瞎晃。

趙大人起身道:“那易公子是不是也在附近……”

有可能。眾人聞之皆喜,這貓生的可愛,到掃了這眼下的肅靜。

卻不想,隻聽得方千一聲大吼:“弓箭手!樹上有動靜!”

眾人目光慌忙向樹上移去,乾清似乎聽到了拉緊弓弦的聲音。他仔細地看著,樹上的確有異動,葉子不正常的搖晃著。就是吹雪的那棵樹,隱約似乎有影子閃過。

乾清眯起眼睛遠觀:“那不是人影,倒像是……一群……居然又是貓?”

方千盯緊了樹梢,做了個收回弓箭的手勢。

樹旁懸掛一盞街燈,在寒風中輕輕搖擺。燈火照射下,在吹雪站的那棵樹上,似乎有不少貓的影子在晃動,皆非白色,似是花貓,個頭大。而吹雪一身雪白在夜晚格外顯眼。

楊府尹笑了,他剛剛被眾人的舉動驚到,肥大的臉汗津津的:“原來是貓,方統領太過緊張,未免草木皆兵啊。怕是易公子的貓**,招來的。貓夜行倒是常見,不過這數量……快十隻了吧?方統領,先讓易公子的貓從樹上下來。”

趙大人沒笑,仍目視四周一語不發。

胖胖的楊府尹的話頓時讓眾人安心了不少。乾清先走上前喚著,可是吹雪並未理他,還是在老實的樹上呆著。

“這貓中邪了?平日裏可不這樣。”乾清嘟囔著,又開始張牙舞爪揮動雙臂,貓就是不下來。

乾清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

“我捉來便是。”方千把劍向後一推,準備上樹。

“算了,這一隻貓還好說,一群,怕是你也應付不來。”楊府尹笑著,想挪動椅子,卻胖胖的陷在裏麵動彈不得,索性道:“我們等一等,說不定一會兒貓群就散了。”

乾清也跟到亭子裏,一屁股坐在開光圓墩上,翹著二郎腿瞥了一眼白貓,冷哼一聲。漫漫長夜,青衣奇盜不知何時才來,區區一隻臭貓何須如此緊張。

正當乾清被這寂靜催的雙目渙散,昏昏欲睡時,門外的守衛忽然跑了進來,乾清一個激靈,隻見那守衛急匆匆的,似有要事。

“不必慌張,有事即報。”趙大人緩緩的站起,漆黑的錦衣上的金線正閃著燦燦微光。

守衛匆忙行禮:“夏府的下人來了,在門外找他們公子。”

乾清一聽,心道不好,立刻速速起身到門外。且看穀雨正站在那裏,燈光在她嬌俏的臉上投下淡淡紅暈。她也是急匆匆的道:“少爺,夫人讓你回家去。”

乾清一臉不屑:“遣了你來便是說這個?”

穀雨歎氣,轉而眼裏竟有盈盈淚光:“就知道你不回家,這就罷了!不過易公子真是沒消息,連貓也沒找見呢!”她又急急道,“都遣人找去了,就是找不見!少爺你易公子他……說不會、會不會有事……”她狠狠的抓著手中的粉白絹子,帶著哭腔。

乾清暗罵一聲——你不擔心自家少爺,到擔心你易公子!卻又不得不陪笑勸著。這穀雨比他小上一歲卻聰明伶俐,深得夏夫人喜愛。穀雨伶俐,乾清機靈狡猾,夏夫人總是派著穀雨管了乾清,時時通報兒子動態。如此,乾清定然就是惹不起了!

乾清趕緊笑道:“你瞧吧,吹雪那棵樹上呢,白色的那隻,找貓的事就不必了。”

穀雨身子嬌小,踮起腳尖瞪大雙眼朝著樹上望去,吃驚的說:“白的?易公子的貓居然是白的?我今天淩晨還看見了呢!明明是黑白相間的。”

此言一出,乾清頓感吃驚。

“淩晨?怎麽回事?易廂泉昨夜難道沒有呆在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