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花難開
?乾清呆呆的看著草木。若是它們能說話,自己也就不用這麽辛苦。
他將所測記在紙上,詳細異常。樹的形態、房子朝向,整體的高度、寬度統統記錄著。總覺得奇怪,廂泉的調查方法當真莫名其妙,乾清心裏卻總覺得不是滋味。
但是他卻按照下一條指示,來到紅信最後一次出現時所站陽台的正下方。
他被要求,找尋木板、繩索、碎片等等類似的雜物,如若見到全部帶回給廂泉看。廂泉在信中特地交代,如果地上有藥渣,務必帶回。還要看周圍有怎樣的腳印。
近湖水,地麵濕,雖然留下了不少腳印。估計是昨夜搜索的緣故,異常淩亂,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
奇怪的是乾清腳下的泥土,是濕的,而且濕的過分了。昨夜天氣隻是多風而分明沒有下雨。
乾清記錄著,接著找,廂泉所說的東西幾乎一樣都沒有,隻有幾片破舊的碎片。它們像是便宜的瓦缸上的幾塊,都非常細小。乾清用懷裏的袋子裝起來,覺得自己簡直傻透了。
“夏公子,大人同意了,你可以進去了,不過需要我陪同。”方千這時才過來,眼眶深陷。
乾清本身想抱怨兩句,卻見方千如此麵色,也不忍心:“如果你累了,不必陪同。”
“不,大人要求的,也是我職責所在。”方千搖頭,硬是跟了進去。他遞給乾清手帕捂住口鼻。乾清當然知道為什麽,紅信得了什麽必然要隔離的病,這屋子自然是不要隨便進入的好。
乾清暗罵一聲,自己要是染了惡疾死去變成孤魂野鬼,第一個要嚇唬的就是易廂泉。
今日人手不夠,樓梯口守衛隻有方千一個。樓上紅信房間外守著倆人。
樓梯有兩個,一個是直接通往二樓的露天樓梯,另外一個是從一樓再通向二樓的。
乾清瞄了一眼一層,鬼氣森森,旁邊的樹木都快把那裏牢牢遮蔽住了,遂“哎”一聲,略過一層搖頭直接上二樓。
方千把乾清帶到紅信的臥室內,卻並未進屋。
乾清自己進去,一推門,一股濁氣撲麵而來。乾清一陣惡心,要說這間屋裏沒死過人,他自己都不信。
可是紅信究竟去哪了?就算死了,總的有個屍體吧!
這是女子臥室,而且是青|樓女子的。但是此間卻與普通青|樓女子臥室大有不同。房間裏沒有鏡子,胭脂水粉都很少。沒有古琴、書籍、棋局一類的東西,牆上有幅畫,畫得是普通的山水。乾清對畫倒是有幾分研究,於是仔細看了看:這畫明顯不是大家之作,卻有江南獨有的婉約韻味。落款居然是碧璽。
乾清並不奇怪,這屋子是碧璽以前住的。紅信和碧璽之間肯定發生過什麽,也許她們得的是同一種病。
女人之間的事兒乾清懶得多想。他繼續看著,桌子上有筆墨紙硯,還是不錯的東西。墨汁還不是太幹,部分濺了出來灑在桌麵上。隻是紅信沒有留下任何筆跡。乾清覺得奇怪,到處找尋——這屋子顯然是被搜索過了的,找不出什麽東西。
乾清翻了枕頭被褥,終於在床鋪底下發現了一個炭火盆。
這是秋天,眼下這自然使用不到的。乾清在火盆看見了灰燼,還有些像是植物的殘渣。
這就奇怪了,夏日秋初並不冷,好端端的非要生火。
紅信她一個大活人,為什麽怕冷!
乾清這樣想著,卻覺得心裏發毛。
房內懸掛的羅紗簾子似乎褪去了顏色,死氣沉沉的掛著。
乾清感到一陣煩躁不安。這間屋子就似一個巨大的牢籠,要把人活生生悶死在裏麵。
而牢籠裏曾經住著兩名囚犯,如今卻已經不知所蹤。一個人留下了一聲淒涼的叫喊,另一人留下了墜樓的身影。
紅信與碧璽在失蹤之前,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乾清滿肚子疑問,這房間看似普通,卻暗藏玄機。放眼望去,窗台上的白瓷盆裏還有幾株花,不知是海棠還是牡丹,皆已枯萎。
正所謂“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不知怎的,這房間的陳設均讓乾清感到了令人窒息的孤寂與苦悶。
乾清看著花盆,發現泥土的顏色怪異。轉眼再看那花盆通身白色,邊緣附著**殘跡,和墨汁一樣飛濺出來,並未擦去,在白色瓷盆的映襯下很是明顯。乾清這才意識到,屋子整體是不整潔的,因為東西少,所以才不顯得雜亂。
看著飛濺的**痕跡,乾清突然明白了。
炭火盆可以燒掉藥渣,但是藥湯卻不可以。那麽藥湯倒在哪?一股腦兒倒下樓去或者倒在花盆裏,紅信選擇了後者。乾清這才恍然大悟,廂泉讓他去樓下找藥渣是有一定道理的——廂泉原以為紅信會把湯藥全倒在樓下。
可是紅信為什麽拒絕喝藥?為什麽要倒掉?
乾清一愣,最奇怪的是,易廂泉怎會知道她不喝藥,還讓自己來找藥渣?
廂泉明明沒有踏出醫館一步,不認識紅信,更沒有來過西街!
他為什麽什麽都知道!
乾清覺得難以理解。他索性回去再想,隻是覺得現在覺得胸口悶,於是打開了陽台的朱漆小門。
要說這建築也奇怪,像個亭子,乾清這一去陽台,就能看到黑湖的全景。
高大的樹木將枝椏伸到了乾清的眼前。護欄很低,像是隨時都會掉下去。向下看,一層的陽台向外延伸,一層顯然比二層寬了兩丈,二層小,一層大,如此大概是為了穩固。
這一眼看下去,乾清覺得有點恐怖。他想退回來,卻見對著自己的護欄上全都是灰,上麵有兩條粗粗的痕跡,像是以前有什麽東西一直在這裏放著,遮了灰塵;或者是原來有灰塵,後來卻被什麽東西抹去。
仔細看看,這裏像是綁過什麽東西。
乾清看了半天,一頭霧水,覺得差不多了,轉身將要離去。
看見方千正在門外,他沒有進來,但是沉默不語而且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乾清嘀咕,不就是呆久點了麽。也不願抱怨什麽,示意方千一起離開,隨後,他們又去拜訪了傅上星。
紅信的病情,恐怕隻有傅上星才能知曉一二。
肯為青|樓女子看病的郎中不多。乾清心知上星先生為人,心善,有醫德,定會將其所知之事如實相告,如此調查起來就不費力了。他被安排在離破舊小樓較遠的房間內,這裏是西街專門的藥房。很多藥都是在這裏熬著的。
西街今日要調查,故而不讓人出街,既然今晚才放人回去,上星先生在此地休息再適合不過。
乾清推開門,見傅上星靜靜的站在窗戶前發呆,那姿勢和廂泉一樣。如今正值午後,陽光輕輕籠罩在他身上。頭發挽的整齊,穿著深藍色的布衣,腰間一普通質地的玉佩。衣著不華麗,卻覺得無比柔和。與陽光揉合在一起,讓人想起陽光與海洋以及藍天交織而成的暖色。他似有吞吐日月星辰的胸襟,又有秋日的陽光的溫暖。
乾清看見他身邊的還有梅花。梅花臘月才開,而南方又會開得晚些,更多的時候都不開的。眼下連花骨朵都沒有。它在庸城成活就是不容易的了。光禿禿的卻依然優雅的插在白釉花卉紋的瓶子裏,少了姿色,多了傲骨。人都是喜歡用梅花插瓶的,紅梅也好白梅也好,入了冬,花開燦爛,更添春意。
聽見響動,傅上星平靜的、緩緩的轉過身,溫和一笑:“夏公子可是來問話的?不知易公子現在狀況如何?”
乾清歎氣:“我?問話倒算不上,就是被人趕鴨子似的打聽點事,隨意聊聊罷了。廂泉他下肢麻痹,無法行動了。”
傅上星聽此,背過身去歎氣:“易公子傷的不重,就是劍傷在小腿處,劍上又萃了毒。這怕是青衣奇盜事先安排好的,限製了易公子的行動,等於成功了一大半。”
乾清好奇的打量著梅花的枝幹:“先生為何用梅枝插瓶?眼下還不到開花的時日。”
傅上星頓了一下,卻溫柔的看著梅花:“多是貪戀希望它早日開花了。夏公子喜歡竹子的,而我是素來喜歡梅花的,小澤也喜歡梅花。她就是臘月生的,以前在北方,家境貧寒,每逢生辰我就隻能帶她去山水看看梅花了。我才弄了一些來,給她看了高興高興。”
乾清聽得“家境貧寒”五個字心裏略微羞愧了一下。傅上星也算個文化人,他夏乾清就是俗不可耐了。乾清覺得應該說些什麽應和他,便酸溜溜道:“無花空折枝,倒也是淒涼。”
傅上星幽幽道:“不懂折花之人可不是我。隻是竹子梅花同為歲寒三友,夏公子可也喜歡梅花?”
這一句來的沒頭沒腦,乾清隻是怔住,隨口答道:“喜歡……”
傅上星頷首而笑,輕撫梅花枝幹。乾清想直奔主題,傅上星卻是“梅花”個沒完。這有什麽可看的?自己也不知說什麽,隻是安慰道:“今年這樣寒冷,待到冬日裏一定要開花的。先生盡可耐心等待臘月,來日方長,何愁沒有梅花看?”
傅上星聞言,卻是一言不發,隻是看著窗外浮雲。乾清心想,眼瞅著傅上星不高興,莫不是自己說錯話了?似乎沒有啊。
“先生傍晚就可以回去了。”乾清眼見時間不多,就想迅速切入主題,反正傅上星和藹心善,定是有問必答的:“可否告訴我,紅信和碧璽得的是同一種病嗎?”
“對。”上星先生凝視著遠方,不曾回頭。
乾清繼續問道:“那麽……可否方便告訴我是什麽病?”
“肺癆。她們都不肯吃藥,病也好不起來。”傅上星又轉回身子撫摸著光禿禿的梅花枝幹。
乾清好奇的問:“為什麽不肯吃藥?這又是怎麽染上的。”
上星先生依舊沒有回頭,隻是歎氣:“不知道。醫人不醫心,我無法知道她們怎麽想的。她們都不願與我多交流,發生這種事,我也感到難受,畢竟是自己的病人……”
“不知先生可否把藥給我?先生今日來問診,自然帶了藥——”
傅上星溫和一笑,指了指右手邊的紙包:“皆在那裏。”
乾清見狀,立刻把藥往懷裏一塞。覺得傅上星今日似乎也沒休息好,不怎麽理人,興許是累的。他便覺得自己應該走人了。
“那就不打擾先生休息了!”
乾清一個轉身,毛手毛腳的,卻不想嘩啦一聲,碰到了一個精致的藍白小瓶。
小瓶咕嚕咕嚕滾下,馬上要掉下桌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