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
“吹雪!原來是你裝神弄鬼——”
乾清氣急敗壞的朝樹上大吼。隻見一隻小巧的白貓正站在銀杏樹粗大的枝幹上,居高臨下的凝視著乾清。它渾身雪白,雙眼一藍一黃,威風凜凜,不似白貓倒似猛虎。
它慵懶的看了乾清一眼,頭也不回的跳上庸城府衙的屋頂,居然拍屁股走人了。
乾清冷笑一聲,暗罵,什麽人養什麽貓。
這是易廂泉的貓。
他上次見到廂泉和吹雪,是在兩年前的洛陽城。冬日大雪紛飛,正逢廂泉的師父去逝。
乾清的父親主持了葬禮。而邵先生,即廂泉的師父邵雍,生前是一個聰明有趣的古怪老頭兒。乾清並不是很清楚,這樣一個沒有官職的老人,為何被這麽多的人敬畏,包括自己的父親。
但乾清明白一點:能教出易廂泉這樣的奇怪徒弟,他師父不會是個省油的燈。
那年廂泉在外遊曆,並未趕在師父臨終前見上一麵。邵先生不僅是廂泉的師父而已,當屬至親。古有訓誡,至親亡故時兒女不在身邊,屬大不孝。
廂泉心裏自然不好受。
邵雍不準自己的徒兒披麻戴孝,廂泉遵了師父的遺命,但自那時起,他隻穿白衣。
兩年前的吹雪不過巴掌大小,似是廂泉從外地帶來的。乾清記得廂泉說過:夏乾清非常聰明,可是吹雪比他更聰明。
乾清極度憤恨,他夏大公子一表人才風度翩翩聰明智慧絕世無雙,豈是一隻貓能比的!
等了片刻,乾清覺得不耐煩,便自作主張的進了後衙。卻見楊府尹,方千,廂泉早就聚在一起,廂泉手中還有白色的長形之物,乍一看像是簪子。
是犀骨筷。
乾清氣惱至極,明明答應要給自己看看犀骨的,這又算什麽?“不是不給你看,明日會有高官進城,到時候你可以來看。”
廂泉說的淡漠,沒有絲毫悔意和愧疚。
乾清啐了一口,開口卻道:“城都禁了怎麽會有人進來?”
楊府尹道:“夏公子有所不知,趙大人是朝廷臨時派來的官員,據說身份相當高,不敢怠慢。”
“你們怎麽知道他不是賊?他帶來的不是賊?他進城帶不來賊?”
廂泉輕輕的轉動著手中犀骨筷,端詳半天,眼也不抬:“你說話小心些。此人身份極高。”
“什麽官?”
廂泉茫然,楊府尹“嘖”一聲道:“據說是提點刑獄。官職不高,不過既然得了上頭的特別派遣,官職也不重要了,特權,是必然有的,所以是高官嘛。”
方千上前來,衝乾清一笑:“夏公子放心,他進城不帶太多的人,我們會一一盤查,絕不讓可疑之人混入。”
乾清腦海突然閃過,剛剛廂泉提到“上奏”,莫非連當今聖上都知道庸城之事。他心中一驚,覺得此事非同小可,那麽自己還要不要摻和這爛攤子?
但是這個疑慮在他看到犀骨的時候打消了。
乾清見過犛牛骨筷,象牙筷,而這雙筷子也是白色的,仔細看略透紅色。筷子上竟然雕刻了一龍一鳳,精美絕倫,這可是皇室才能用的圖騰。上麵還鑲有小小的紅寶石,那樣子也是絕佳的。
更出奇的是尾部的鏤空。鏤空之處不過三寸,間隙如絲,似雲卷,巧奪天工。這種鏤空手法異常高深,無異於在螞蟻上係繩,在米粒上作畫。若不是親眼見到,也難以想象春秋時期,會有如此工藝。
這種筷子竟然還要拿來用,還要浸糖水,真是暴殄天物。
筷子的確是精品,但它非金非玉,材質再好,與古玉、翡翠、甚至名窯出產的瓷器相比,就不怎麽值錢了。
轉而望向裝著筷子的木盒。上麵鑲嵌著青白玉,紅褐色沁,與木盒子緊緊鑲嵌在一起,上雕雙螭,螭身卷曲盤繞,而卷曲位置采用鏤雕。如此玉石與木盒子的紋飾扣在一起,無一絲縫隙。
乾清看完,脫口而出:“怎會這樣?東西是精美無比,卻不算值錢,青衣奇盜何須大動幹戈的來偷盜筷子?”
“十四起犯案,偷的東西都並非稀世珍寶。偷筷子是頭一遭,”廂泉隨意的摸著腰間扇子,目光飄忽不定,“至今沒人弄清他偷這些東西做什麽,不是樣樣都值錢但大多出自同一時期。”
“不是名品,可有找出是誰製作?”乾清撫摸著下巴思索,“春秋,莫非是春秋末到戰國初時的成品?難不成——”
他停了口,沒再說下去。
“不是他做的。”
廂泉搖搖頭,卻讓楊府尹一頭霧水。
“誰?易公子說的是誰?”
乾清一拍大腿:“楊府尹難道想不到?春秋戰國時期的巧匠,隻有——”
“總之,我明日會來匯報計劃。”
廂泉打斷了二人的談話。接下來幾人又欲討論細節事宜,但是廂泉一點計劃也不曾吐露。明日趙大人來了會進一步協調布署守衛。
任憑三位如何勸說,廂泉就是絲毫不肯透露計劃。
乾清對此習以為常,卻覺得廂泉暗中計劃不告訴旁人,著實讓人惱火。其實,從他借給廂泉十五兩銀子起,就回家悄悄派人去查這筆錢花在哪了。
跟蹤易廂泉,多簡單的事。
乾清得意的笑了,他今晚就能知道廂泉在幹什麽了,盡管隻比眾人早一天,也值得。
青衣奇盜這檔子破事,他夏乾清管定了。
待討論完畢,廂泉又消失無蹤。乾清與方千一同出了衙門,走上幾步,卻聽得身後屋瓦傳來細微響動。
又是吹雪,這隻裝神弄鬼的破貓。
幹脆送它點“禮物”。
乾清從懷中摸出一粒碎銀子,衝方千詭異一笑,迅速轉身朝屋頂上砸去!
“你這破貓——”
銀子飛得似飛鏢一般迅速無比,卻落地無聲。
方千詫異的轉頭,木訥道:“夏公子,怎麽了?你在砸什麽?”
他看看乾清,卻見乾清的臉上刷的一下變白了。
“不是吹雪。”
“什麽?”
“我剛剛轉身之時似乎看見一道黑影——”
“夏公子,你多心了吧,”方千微微一笑,“怎麽可能?你定然是眼花了——”
“縱使是我眼花,可是銀子落到屋瓦上怎麽可能沒有聲音!”乾清覺得冷汗直冒汗。
“依你之意……”
乾清的臉色變得很差,喘息道:“我剛才一定打中了屋頂上的東西。方千,其實……這幾日我來到庸城府衙,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們看。”
這一路上,乾清至少回頭八次,可是連鬼影子都沒看見。方千隻能安慰他,庸城府衙裏裏外外全是守衛,青衣奇盜絕不可能大白天躥出來。
乾清也覺得自己一定是多心了,但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待乾清回家,卻接到了一個令他氣憤不已的消息。
“你說什麽?沒查到?”乾清氣得臉都綠了,“你跟了易廂泉一天,什麽都沒查到?”
“小的沒說謊,易公子什麽都沒幹,逛了一天街。還在東街口集市買了個金鈴鐺,說是給貓的。”
乾清有些吃驚:“他花了十五兩銀子買了個貓鈴鐺?金的?”
“少爺喲,集市口哪能賣這麽貴的鈴鐺。就幾文錢,不是金的,興許是黃銅一類。賣東西的說那鈴鐺可是好貨,易公子相當有眼光。”
“隨後呢?”
“聽賣東西的意思,易公子似乎是買給他的貓玩。”
“沒問你這個,”乾清不耐煩的用手指敲敲桌子,“他接著去哪了?”
“小的沒查出來……”
“接著查!我就不信——”
乾清氣的話都說不出來,搖搖頭讓人下去了。
如今金銀匱乏,市麵上銀兩流通不多,多半是銅錢。這十五兩銀子都能買個小店鋪了,這易廂泉究竟花到哪去了?
乾清帶著怨氣睡了一覺,飯都沒吃。
次日清晨,乾清睡到日上三竿。他迷迷糊糊的拿起天青釉瓷茶杯,聞其茶味,淡苦味沁入鼻腔,便喝了幾大口。
這茶定然是小丫頭穀雨上的。乾清一笑,穀雨這丫頭好生機靈。這苦茶,即《本草》所提的茗,祛痰渴熱,令人少睡,用來提神再好不過。
穀雨定然知道乾清今天沒打算休息。
今日是城禁的第三天,這時趙大人已到達庸城府衙。
有人說他是提刑,也有人說不是。趙大人是大官,這總歸是不會錯的。他經過多次盤查才得以進城,耗時一上午。
趙大人四十歲上下,相比楊府尹而言,他顯得沉穩老練,盡職盡責,帶著幾分高傲之氣。
趙大人沒有說自己的名諱,大家隻叫他趙大人。他很少打官腔,凡事喜歡親曆親為,表情嚴肅,胡須也整整齊齊,一身深褐色的錦衣並不十分華麗。
楊府尹鬆口氣,有朝廷官員在,無論結果好壞,都有人擔著,自己輕鬆些,況且這位趙大人看起來還挺能幹。唯一擔心的是,如果他與易公子意見不和,要如何是好?
易廂泉一上午不見人影,誰也不知道他去了何處。
遲遲不見官,似乎不妥。
還好趙大人不太注重禮數。他詳細的詢問了守衛人數職能,認真研究了全城地圖,當得知所有計劃都隻有易廂泉一人知道時,他吃驚的瞪大雙眼。
“難道你們要用他一人抓賊?他人在哪裏?”
方千趕緊道:“不清楚。當時派易公子來的時候,就有上級說過,憑易公子一人,便可以抓住——”
“荒唐至極!明天青衣奇盜來偷竊,你們還不如把犀骨送給他!”趙大人有些生氣,他濃眉緊鎖,狠狠瞪了一眼楊府尹。
被他一瞪,楊府尹也有些慌張。抓捕過程定在明日,可眼下,如何指揮,如何部署,全都沒定下來。
直到下午,廂泉還沒露麵。他不見趙大人,侍衛部署也不曾參與。
抓捕計劃一片空白。
乾清也沒露麵,他全天都坐在家裏喝茶,拚命的想廂泉去哪裏了。
“小的找過了,哪都沒有。客棧,酒樓,賭坊……”
“你們瞎找什麽,不會在那些地方,”乾清有些不耐煩,將茶杯推到一邊,冷著臉,“他去查案了。沒有形跡……要麽有急事,要麽不想讓人知道。”
下人問道:“會不會出意外,或者出城?”
乾清搖頭道:“不會。他朝我借完錢就不見蹤影。嗯,查案……”
乾清皺著眉頭,起身走到窗前,負手而立,望向窗外。街道冷冷清清,一多半的店鋪都關了門。
“藥鋪查了嗎?青衣奇盜擅長使用香料,可能會去藥鋪查探。外來商人出沒之地也甚是可疑。如果是守衛的問題……武器呢?鐵匠鋪?”
“店鋪都在東街集市附近,都找了,沒有。”
乾清嘖嘖一聲,又坐下了。下人看這情景,準備退下接著找。
“你等等,製作工坊找了沒有?造紙的?”
“造紙工坊關了,但是做雜貨的工坊沒關。在南街,有人去查探了,工坊日夜趕工特別忙。”
“日夜趕工?城禁的時候他們有什麽活?”
“不清楚,聽說是新接的活,據說材料剛找齊。還好工坊很大,不過所有匠人都是連夜趕製。”
“幾天了?”
“好像是城禁之後才開始的。”
乾清聽到這兒,一下跳起來,大笑道:“你們太傻了,居然不早點告訴我,是就那,快走!”
下人愣住了:“小的不清楚……為什麽在那?”
乾清沒有回答,說著就走出了家門。他趕到工坊,已是黃昏。南街工坊大門緊閉,乾清卻聽到裏麵叮叮咣咣的聲音,他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推門就要進去。
他直接找到管事的,劈頭就問:“你們工坊在做什麽?”
乾清一臉沒好氣的樣子。整個庸城的人都認識夏家公子,不好惹,管事的十分為難。
“對不住,小的們不能透露。”
聽到這,乾清冷笑一下,拿起椅子一屁股坐下,死活賴著不走。
“不能透露?易廂泉在嗎?叫他出來!”
管事的哀歎一聲,似是知道他要這麽問,便沒有說話。卻聽裏屋的門“吱”的一聲開了。
乾清翻個白眼,惡狠狠道:“果然在。”
“如此大叫如同潑婦,這是何必,其實你再動動腦就會知道的……”
易廂泉慢悠悠的從裏屋出來。他笑著看向乾清,麵色卻蒼白如紙,似乎是沒睡好。
乾清冷哼一聲,笑道:“看來我馬上就要知道了。你先還錢。”
廂泉沒有理他,直接向管事的道謝:“麻煩立刻把東西送到庸城府衙。”
“你現在該讓我知道你在幹什麽了!你定然是用了我的銀子!整整十五兩!”
廂泉並未答話,隻是隨著工坊的車輛一同離開了。不久,他們便到了庸城府衙,工坊的人拉了兩輛車。乾清滿腹狐疑的跟在廂泉後麵,恨得兩眼冒光。
而趙大人,怎麽也沒想到會和易廂泉以這種方式見麵。
兩車貨物送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傻了。
那是四個巨大的箱子。
工人把箱子搬運進去,領事的道:“您要不清點一下?共五千雙,每箱一千二百五十雙,總共一萬根。”
“這怎麽回事?”
乾清跟進府衙大門,愣愣的看著,卻見廂泉輕輕開了箱子。
裏麵是滿滿一箱子犀骨筷,白花花的,閃瞎了乾清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