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
“你……可曾聽到什麽?
廂泉聲音低沉,似是突然見了鬼怪一般,言語中帶著一絲慌張。乾清將他這一副神態盡收眼底,頓時比他還要驚慌。
“我?聽到什麽?你別在這嚇唬人!”
乾清用餘光掃了一眼周遭景物,卻見周圍一切如常。
廂泉一向鎮定,即便這個世界變成萬物皆焚的熔爐,易廂泉,也會是唯一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又冷又硬,但會成為這個世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如此冷靜的人,徒然變了臉色,當然是大事將臨。
廂泉沒說話,隻是繼續抬手輕搖鈴鐺。
鈴聲突兀無比,輕輕在夜幕中浮動,襯得寒夜格外滲人。風聲、燈火及胡亂搖動的樹影,構成一副詭異的畫。
此情此景,乾清覺得腦後一涼,似有鬼祟觸摸一般。他大氣也不敢出,隻是屏息聽著。
寂靜,仍是寂靜。一切沒有任何變化。
乾清被嚇的不輕,無比惱怒低聲喝道:“你杵在這兒跟木頭似的,還搖什麽鬼鈴鐺,又在變什麽戲法?”
廂泉的臉沒有一絲血色,他快速的收起鈴鐺,答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你方才說到弱點,真是說對了。人都有弱點,這個鈴鐺就是幾年前一位姑娘送的,最難消受美人恩。”
廂泉此話是對著乾清說的,視線卻有所轉移。
廂泉在小心的看向周圍。
但是他在看什麽?
乾清一愣,剛想從口中蹦出“你瞎胡扯什麽”,廂泉絲毫不給他說話的餘地,急匆匆道:“罷了,改日再說,你快回家去。這都什麽時辰了?你母親怕會著急。我巡視完下一個街口,就回客棧。回見。”
說罷,廂泉似乎遲疑一下,望了乾清一眼。
就憑著一眼,乾清居然打了個寒顫——這不是普通的一瞟,而是有深意的對視。眼神中是探尋,是懇求,是淩厲的決斷,是無窮無盡的話語。
廂泉看了他一眼,就轉身匆匆離開,一言不發。他沒有點燈,好在這條長街上有微弱的燈光,廂泉漆黑的影子被拖的很長很長。金色的鈴鐺被他懸掛腰間,叮鐺作響,在寂靜的街道裏回**。
乾清先是愣在那裏,滿腹狐疑的轉身離去。他行動極緩,長街孤寂,獨留他一人思索。
這一係列的轉變太快了。
乾清清楚,廂泉本應左轉去借燈油,或是直走巡街,但是……廂泉右轉了。
右轉,會繞回原地。
還有那個鈴鐺,這麽新的東西,精致卻是便宜貨,八成是昨日從集市買的喚貓鈴。
什麽姑娘送的,純屬胡扯。
喚貓鈴,聲音細而清脆,貓卻聽得清楚。若是訓練有素,聽到就會乖乖跑來。
乾清突然靈光一現,莫不是因為吹雪?廂泉喚貓,貓不應……吹雪出事了?
但是廂泉那表情太過古怪,好似見了鬼魅。
隻聽此時,巷子裏靜悄悄的,廂泉的嗒嗒腳步聲遠了,鈴鐺聲也不可聞。乾清轉彎,步入下一街道。
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易廂泉是特意將吹雪放到附近放哨的。吹雪靈敏,巡街時帶著它絕對不是壞事。
廂泉為什麽沒說實話?乾清琢磨,倘若一個人若想說假話,除了欺瞞,還有種可能,那就是當事人迫於某種環境壓力不得不說謊。
環境壓力……可是今夜到底哪裏不對?
前方的路漆黑一片,寒風瑟瑟,好不滲人。
怎麽沒人?守衛呢?
乾清一下子清醒了——走了這近幾條街,一個守衛都沒見到。
他在轉角一閃,摸黑躲進了街邊的小棚,麻利的蹲了下來。他本來應該穿過小樹林抄近路回家,如今躲在這裏,黑暗無比,想是沒有人發覺。
萬籟俱寂。乾清就這麽渾身發涼的窩在角落裏,雙眼瞪得雞蛋大。
方才,烏雲朧月,似一層濃重的巨大黑紗。而今烏雲赫然褪去,露出皎皎月亮。狂風映月,令人冷的徹骨,月光如水,傾瀉下來卻澆的人透心涼。
月光照在乾清臉上,顯得蒼白異常。
乾清的視力極好,縱使街邊微弱的燈光似要吹熄,不住的搖曳,但也能借著月光,使得他大致看清整個街道。
乾清為何蹲在這裏?
他此時已經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後果。今夜種種詭事,絕非偶然。
吹雪的視覺、聽覺異常靈敏,廂泉將它放在四周,有可疑之人,立即叫出聲來。然廂泉喚吹雪,它不應,定是遭遇了歹人。
有人調開了守衛,有人放倒了吹雪,有人一直跟蹤他們,且跟蹤了一路。
到底是誰?
廂泉不想讓乾清涉險,扯了謊讓乾清回去,自己殺個回馬槍,看看是誰跟蹤他們。
乾清在這裏等——等著廂泉從街道轉回來。
乾清想著,覺得喉嚨發緊。他想知道事實,也許廂泉需要他幫忙。
到時候來個前後夾擊,那龜孫子休想逃掉。
乾清覺得手腳發麻,全身僵硬,大氣不敢出,緊緊地盯著周圍。四下無人,剛剛那狂風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停了,徒留一絲寒意。
周圍連蟬鳴都沒有,乾清連自己的呼吸聲也聽不見。
這一帶都是用木板搭的小鋪子,結實的很,且整條街皆是。白日裏小販會在這裏賣些瓜果吃食,夜半也不會收起來。乾清的旁邊有幾個大竹簍,作遮蔽之用,他自以為躲在這裏很安全。
夜很靜,就在此時,他卻突然聽到了呼吸聲,微弱卻均勻。但是這不是他自己的呼吸聲!
呼吸聲由遠及近,伴隨著輕微的踩踏木板的聲音。咯吱咯吱,像是有人從遠處躡手躡腳的走過來。
乾清沒有動,卻感覺麵前似有灰塵漱漱落下。他緩慢僵硬的抬起頭,望向古舊木棚子頂端。棚頂是一塊結實卻破舊的木板,木板長長的縫隙微透亮光,打到乾清蒼白的臉上,形成了一條光亮的直線。
乾清盯著縫隙,突然一下,一道黑影從略了過去,光被猛然遮住。遮光的一刹那,乾清覺得自己的心咚咚直跳,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而整個人頓時石化。
灰塵再次飛舞下來,眯了乾清的眼睛,待他再次睜眼,卻聽到那呼吸聲音越來越重,似乎就在自己耳邊一般。木板卻再也透不出光亮來。
棚頂上麵居然有人。
這人正好在自己頭頂上!
這裏的棚子很矮,原本作遮擋日光、儲存物品之用。天棚距離乾清不過幾寸,卻足以使得乾清嚇破了膽。
這歹人與乾清的距離不過一尺。倘若乾清發出一點聲音,後果不堪設想。
他額間有汗滲出,卻不知如何是好。不論棚頂之人是何等身份,來者……必定不善。
乾清手中微汗,指關泛白。他緊緊握住流雲衣衫的左袖,隻因裏麵有一柄小巧鋒利的匕首。這匕首是友人所贈,削鐵如泥,但是自己從沒用過。這東西,一寸短一寸險,若有不測,用來防身也勝過赤手空拳。
乾清不習武,不擅長近身搏鬥。故而他要極力避免正麵衝突,以保自身安危。乾清心裏暗暗後悔,自己怎麽就愛多管閑事,遇上這種倒黴事兒,他還沒活夠呢。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頂上的人似乎覺得有異樣,便不動了。
那異樣不是來自乾清,而是廂泉。乾清向外望去,就在不遠處的陰影裏,有人影晃動。定是易廂泉無疑。隻見廂泉一身似雪白衣,在漆黑的夜間,如墨跡映襯白紙般格外清晰,尤其是對乾清這種眼力極好的人而言。而他一見廂泉,頓時心情大好,暗暗舒了口氣。
隻見廂泉站在同側的另一個破舊棚子下,神色如常。他離乾清幾丈遠,似乎是從街角剛剛轉回來,貼著棚子底下一路輕手輕腳走來。
廂泉看見乾清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到有幾分喜色,還衝乾清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乾清唯有苦笑一下,尷尬的揮手應和。隻見廂泉腰間的金色鈴鐺早已摘掉,燈籠也不知扔在何方,手中除了形狀怪異的金屬扇子外,別無他物。
乾清見了他本是應該安心的,如今卻又緊張起來。自己好歹有匕首防身,廂泉可是手無寸鐵。
好在這是一個死角,棚子全都緊挨著,頂上之人因為視角鎖定,看不見下邊發生了什麽。乾清廂泉二人都僵著不動,似乎在思考對策。
乾清腦中一片茫然,但是廂泉目光淡然。且看著他那架勢,知道他八成早就有了主意。
這時,棚頂又嘎吱嘎吱的響起來,還有悉悉索索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布料的摩擦聲。乾清挑眉,真是奇怪。
廂泉麵色如常,依然沒有動,隻是將白袖輕輕上挽,雙手握緊手中的金屬扇。
如今情形很是不妙。棚頂之人,活捉最好;而最糟,則莫過於彼此都有傷亡。
乾清毅然決定,打死也不動,保命要緊。
這二人出乎意料的有默契,誰也沒動。又聽見頂棚上發出哢嚓的聲音,像是什麽東西在碰撞。
這是什麽聲音?
然而就在這時卻出了變故!
一團白色的絨球出現在乾清的視野範圍內,似雪球般滾來。乾清定睛一看,頓時愣住——隻見吹雪一身白毛淩亂,跑到街角暗處,抬起小腦袋,一對黃藍目瞪得大大的,正狠狠的盯著頂上的人。
乾清心裏暗罵“畜生”,還以為它出了意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節骨眼來!
好在貓走路沒有聲音,頂上的人繼續動作。“哢嚓”聲音不斷,他似乎並未發覺吹雪出現。
吹雪一片雪白,似乎飄落在黑夜中的雪花。它這麽醒目,頂上的人卻沒看見。乾清斷定此人是背對著吹雪,麵向的是廂泉。而位置,應該恰好是乾清腦袋頂上。
這地理位置,真是爛透。乾清頓覺頭疼,這樣的姿勢要怎麽抓人!
哢嚓的聲音突然停住。
赫然間,乾清看到一隻手從棚頂探出來,頓時嚇得魂飛擴散。此刻,棚頂的人似乎伸出手來欲碰路邊的街燈,但隻是剛剛碰到,燈搖晃一下,映的路上明暗不定。
乾清認真的看了看那隻手。手纖長靈巧,有些蒼白,不顯蒼老,但是看不出男女,指甲卻很幹淨。就在乾清被這隻詭異的手嚇得呆傻之時,廂泉淡淡看了一眼吹雪,一隻手突然從懷裏掏出金色鈴鐺,未等乾清反映過來,鈴鐺拚命的晃起來。
瞬間,鈴聲叮當大作。乾清嚇傻了,看看棚頂又看看廂泉,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刹那間,吹雪發出了淒厲的大叫!
淒厲的聲音劃破夜空,混合著黑暗的夜晚帶來的恐懼直擊乾清的耳膜。乾清頓時汗如雨下,這怎麽回事?他根本沒有準備!
隻見廂泉突然動了起來,白色影子如同鬼魅般,一閃,從棚子那躍了出去,跳到街上,一身白衣如幻如霧。
廂泉口中大喊:“不要動!”
聲東擊西啊!
乾清呆住了,就在之前的短短一瞬,那隻蒼白的手縮了回去。
廂泉已經跳到了街上,他扇子也展開了——乾清第一次看到那柄奇怪的扇子展開,那真是十分奇特,泛著冷冰冰的光。卻見它輕輕一甩,便有東西飛了出去了,速度驚人,似是飛鏢一類。
瞬時,棚頂之人傳出一聲**,聲音聽起來是個男人。緊接著又是一陣急促的布料摩擦聲和木板的嘎吱聲。
乾清什麽也沒有看清楚,隻知道廂泉那句“不要動”看似是嗬斥棚上之人,其實是說給乾清的。
乾清和廂泉都不是擅長近身搏鬥的人,兩個技術都不高的人倘若突然碰到高手,在搏鬥中不僅難以互相幫忙,反而彼此牽製。
這是乾清不動的原因之一。
還有一層原因,他想保住金貴的小命……
隻見廂泉白影一閃,速度之快,一下子便攀上頂棚。乾清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棚頂的木板頓時嘎吱大響,因載了兩個人的重量,仿佛要崩塌了一般。乾清緊張的盯著木板透光縫隙,二人影子在燈光下閃動,映在乾清那張不知所措的臉上。
隻聽嗖的一聲,似是刀劍出鞘,隨後“咣當”一聲金屬碰撞之聲。而木板似乎支撐不住了,灰塵瘋狂的抖落下來,整個棚子開始劇烈晃動。
乾清仰麵觀戰,忽然,一滴溫熱的東西滴在了他的鼻子上。他下意識的一抹,卻見手中血紅一片,一陣腥味撲鼻而來。
是血。
乾清“媽呀”一聲,再也按捺不住,抽出左袖的匕首,一躍而起,從棚子裏跳到街上,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待他站起,望向棚頂。
隻見棚子安靜的佇立在夜幕裏,保持原樣。樹影婆娑,幾隻鳥雀受驚後穿破夜空,發出淒厲的鳴叫。一輪明月兀自穿透雲層,冰冷的注視著一切。
棚頂之上,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