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盈目視著薑鸞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麵上仍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心裏卻半點都笑不出來。

從薑鸞那裏奪走“寒霜”,當然沒那麽容易,她也沒指望靠宋臻的三兩句話就能成功。

她的目的,也不在這把劍,而在於羞辱薑鸞,讓他們夫妻離心。

她太了解自己的“姐姐”。

薑鸞看似沉穩有度,處事波瀾不驚,實則內裏一直在誠惶誠恐地討好所有人。

即使失了最愛的侍女,也要咬碎牙混著血往肚子裏咽,隻為把持著那點宗主夫人的權柄,追尋宗門所有人的認可。

直到今天——

她竟這般輕易地放了權!

甚至,即使她故意表現得和宋臻十分親昵,薑鸞看過來的眼神,也平靜無波,還帶著一絲興味。

不像往常那般潛藏著失落,壓抑著憤懣。

天知道她曾有多享受薑鸞那種眼神!

有什麽東西,似乎在她的“姐姐”從冰獄出來後,悄然改變。

一種計劃脫離掌控的不安感,在她心中,隱隱滋生。

“阿盈,阿盈?”

宋臻衝心不在焉的薑盈揮了揮手,有些不悅: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薑盈這才回過神來,趕忙綻出一個甜美的笑:

“當然在聽,師兄所言甚是,阿盈身為淩雲峰的大弟子,動員師弟師妹們參加大比本就是分內之責,自會積極準備,幫師兄分憂。”

宋臻緩和了神色,輕輕揉了揉她的發旋:

“那就有勞阿盈了。”

……

薑鸞回去後,做了幾天準備,擇了個良辰吉時,出發尋師。

“啊——夫人,當心!”

踩著石縫的腳尖不慎落空,她險些從陡峭的石壁上滑下去,全靠手上纏繞的碧霄藤,才勉強穩住身形。

崖下,侍女們的尖叫聲幾欲震破她的耳膜。

腰部發力,手腕使勁,身形轉動,腳尖終於卡回岩縫。

薑鸞沒好氣地回頭,衝底下滿臉驚慌,嚇得快要哭出來的侍女們大喊:

“我沒事,你們都回去!不要幹擾我!”

“夫人——”

侍女們欲哭無淚,看著毫無修為的夫人,攀緣這片寸草不生、高聳入雲,與地麵近乎垂直的崖壁,心提到了嗓子眼裏。

“為什麽夫人不肯借法器飛上去?非要自己攀登,多危險啊,萬一摔下去……”

一個年齡稍小的侍女害怕得發抖。

領頭的年長侍女瞥了她一眼,麵容平靜:

“夫人自有夫人的目的,這靈隱峰,是玉淵真人閉關所在,夫人不會有事的。”

薑鸞的確有自己的目的。

她迫切想見閉關多年的師傅一麵,但——

該如何請她老人家出關,是個更為迫切問題。

曾經,為給麟兒求師,她飛上石崖,在靈隱峰頂跪了七天七夜。

期間,峰頂一直被雲霧籠罩,不曾散開,根本無從尋找去洞府的路。

師傅大概是不願見她。

如今,她懷著一顆赤誠的心,能走路就決不乘車,能攀登就決不禦雲,一步一個腳印,從主峰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到靈隱峰腳下。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動她老人家了。

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摸到了峰頂。

薑鸞氣喘籲籲地爬了上來,渾身濕透,癱坐於地,迅速將碧霄藤收入懷中。

雖然最後還是用了件法器輔助……

不過是因為這石崖寸草不生,若無自動攀附的藤蔓,除非長出翅膀,絕無可能上至崖頂。

想必師傅也能理解的吧……

薑鸞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靠在崖邊的一棵古鬆上歇息,四周仍白茫茫一片,籠罩著濃濃的雲霧。

師傅還是不願見她嗎?

薑鸞的心沉沉往下墜,想了又想,還是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闖進濃霧中。

“師傅,徒兒真的需要您,求求您見徒兒一麵吧……”

除了霧氣,還是霧氣。

她的聲音消散於四野。

“師傅……”

她的腦海裏閃過諸多畫麵。

曾經,玉淵真人對她寄予厚望,贈劍予她,望她摒棄雜念,專注修行。

而她,還是辜負了師傅的期望,墜入情網,被塵事束縛,成了庸常的後宅婦人。

昔日劍修天才,泯然眾人。

摯親被害,寒霜蒙塵,為人所奪。

她令師傅蒙羞。

薑鸞的胸口一陣又一陣的發悶,眼中不知何時,已經蓄滿淚水。

身體已經力竭,再也支持不住。

“撲通”一聲,她跪倒在地,昏了過去。

……

“你醒了?”

薑鸞悠悠醒轉,一睜眼,便對上了一雙亮如星辰的眼。

“你是哪個峰的小道,怎麽跑來靈隱峰頂?是有事求我師傅嗎?”

那男子約莫二十來歲,黑發高高束起,身姿挺拔如鬆,尋常宗門子弟服飾被他穿得清逸出塵。

他的五官精致得頗有些眼熟,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桃花眼正笑眯眯地打量她。

薑鸞愣住了,撐著床板坐了起來。

四下環顧,家徒四壁。

頭頂昏黃的茅草屋頂,身下墊著一張破舊不堪的草席,一旁的窗戶破了個大洞,清風正徐徐地往裏灌。

她一頭霧水,緩緩發問:

“這是哪裏,你又是何人?”

“這是我在靈隱峰的居所,而我,自然是玉淵真人的弟子。”

那男子劍眉微挑,衝她揚了揚下巴。

薑鸞呆了半晌,匪夷所思道:

“玉淵真人的弟子?你在胡說什麽,玉淵真人閉關多少年了,怎麽可能會再收弟子?”

那男子眉頭一皺,頗有些不爽:

“你又在胡說什麽,總不能因為你拜不上玉淵真人為師,就隨便否定別人的成果吧。”

薑鸞樂了,哪兒來的孤陋寡聞的傻小子,連她都認不出來,還敢以玉淵真人弟子的名義招搖撞騙。

“你可知道我是誰?”

那男子仔細瞧了眼她的打扮,看似尋常款式的短襟長褲,布料卻瑩潤光滑,哪怕經過山石剮蹭,也未曾留下什麽汙漬破損,亮白如新。

如雲一般的墨發,束成髻,無釵無環,更不施粉黛,眉似遠山,眸若點漆,通體自有一番華貴氣質。

像什麽修仙世家培養出的子弟。

他冷哼:

“我師傅絕非勢力之人,哪怕你是什麽大家族的後輩,不合她眼緣,一樣吃閉門羹。”

薑鸞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發問:

“哦?那你倒是說說,該怎樣你師傅才肯見我?”

那男子轉了轉眼珠,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

“那得看你是否能投其所好了。“

這種世家子弟手上的靈石肯定不少,正好他這幾日孝敬靈隱峰的老太婆,荷包大出血,若是能……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義正辭嚴:

“山中修行清苦,你看我這居所環境便知,師傅常年堅持清修,條件艱苦,她老人家雖不在意,可我這個做弟子的,心中總過意不去,若是你能讚助一些靈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