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鸞聞言,嘴角抽了抽。
青年似察覺不到她嫌棄的目光,自顧自地抹起了淚:
“小人之所以下海,都要從小人那好賭的爹、病重的娘,年幼的弟妹說起……”
“不過……”
他的話鋒一轉,神色難掩悲痛:
“小人下海卻不是為了他們,他們早已在妖禍中相繼離世……小人下海,是為了繼續圓劍修的夢!”
“家中出事後,小人四處行乞,幸得一真人看中,授了一套劍法,然而,真人雲遊不歸,小人的劍法,才悟了一半,便停滯不前……”
他的語氣透著些許惆悵:
“聽說問道宗以劍修聞名,小人就千裏迢迢從家鄉趕來,渴望入門精進自身,未曾想連參加選拔的報名費都繳納不起……”
“好在,附近的錢莊主動上門,幫小人貸了一筆款……小人辛苦籌備數月後,本以為十拿九穩,卻不知為何,未能通過選拔,反倒欠下一屁股的債務,不得已下海來還……”
青年神色黯然,露出一抹苦笑。
薑鸞心中百感交集,默了半晌,緩緩收了劍。
青年頓了頓,繼續開口,聲音輕顫:
“小人才來此處沒多久,一直潔身自好,本打算做一名濯足工,掙些辛苦錢,不願露臉出賣色相!沒想到…卻遭夫人強行指名,無奈出此下策,絕非有意冒犯……”
薑鸞對上他委屈的眼神,怔了怔,剛想解釋“指名”一事全然是誤會。
卻見那青年沉默了一會兒,眸光閃爍,似下了很大的決心:
“不過,現在小人已經想通,無論怎樣個賣法,不都是賣嘛……”
他緩緩向前挪動,白皙的臉頰浮上一抹紅暈:
“夫人若非要小人不可,小…小人,也願意獻身!”
隻見青年突然伸手攀向她的裙擺,薑鸞一驚,疾步後退。
方才升起的那點兒同情,瞬間煙消雲散。
還沒等他近身,她便一腳踩上他的手,寒聲道:
“能不能有點兒骨氣!”
青年被踩得齜牙咧嘴,嘴裏還振振有詞:
“嘶…骨氣又不能當飯吃!更何況,夫人修為高深又年輕貌美,小人心甘情願伺候夫……”
“”得一聲,雪亮的劍尖猛地戳向了他頸間的銀環。
脖子一陣陣發麻,青年未盡的話音被迫咽了回去。
待他的視線落至頸側將銀環戳出了一道裂口的寒刃,嘴唇刷得白了,哆嗦著開口:
“您…您先聽我說完!”
“小人所求,不過是早日還清欠款,重獲自由身,能另尋個宗門受教,盡快參悟師傅的劍法,圓了劍修的夢……”
青年說著說著,抬手拭淚,餘光卻不放過女人一絲一毫的情態變化。
見她神色雖冰冷,臉上卻未現不耐,壯著膽子繼續:
“小…小人還有一事相求,那寶豐的江莊主,在貸款一事上訛了小人,害小人背上了高利貸,見小人沒有償還能力,便百般勸說小人下海,還把小人的佩劍奪走抵債,十分可惡!”
說到此處,他的臉上露出憤懣之色。
薑鸞聞言微怔。
青年見狀,深吸一口氣,沉痛地開口:
“為早日贖回自己的佩劍,小人不得不下海……可那利欲熏心的江莊主,已經將小人的佩劍充作拍品,下周就要拍出!小人無論怎樣攢錢,都來不及了……”
“此話當真?”
青年忽覺下頜傳來一陣寒涼的觸感——
女人用劍挑起了他的下巴。
他被迫後仰,對上她寒潭似的眸,喉頭滾了滾,顫聲回道:
“若有半句虛言,小人願遭天打雷劈,隻求夫人能出手相助,幫小人贖回佩劍……”
薑鸞緩緩出聲:
“‘幽影’竟是你的佩劍?”
“夫…夫人怎會知道‘幽影’?”
青年愕然。
“幽影”乃授他劍法的真人相贈,外型十分古樸,隻能看出製劍的材質尚佳,通身無任何銘文標誌。
就連江莊主這樣老辣的行家,也隻當它是一柄普通寶劍,淹沒在眾多一流的拍品之中,完全識不出其為名動天下的鑄器大師驚雲的封鼎之作。
不過,這世間壓根不會有什麽人有這樣的眼力見兒。
隻因“幽影”必須結合那神秘真人傳授的劍法,才能顯出其獨特的鋒芒。
可為何眼前這個僅僅見過一次的女人,甚至從未見他使過“幽影”,就道出了這把絕世名劍的存在?
薑鸞似看穿了他的疑惑,劍尖悄然上移,斬落他鬢邊散出的一縷亂發,遞到他眼前,輕聲問:
“我們見過的,你忘了嗎?”
青年茫然地盯著那縷發絲,卻見女人悠悠收回劍,似笑非笑道:
“如影似風,變幻無形……‘幽影無痕’共有四十八式,我看你悟了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青年頓時覺得臉如火燒。
電光火石之際,他突然憶起兩周前,自己在問道宗的山門前,就快逃出眾人的包圍圈時,被一道淩厲的劍風掃得狼狽不堪一事,驚呼出聲:
“啊,是你!”
想起那幫追殺他的弟子們,喚眼前人為“夫人”時的敬重,又想到莊主對她及與她同行一夥人的畢恭畢敬……
青年驀地一驚。
原來在此處,夫人不止是一種尊稱!
“你…你是真的夫人,問道宗的宗主夫人!”
那個拒他千裏之外的東荒第一大宗的宗主夫人,正以一種難以形容的目光,上下打量他,眉頭微微蹙起。
“我當師叔這些年雲遊四海,收了什麽良才美玉作關門弟子,怎麽會是你這樣的……”
最後幾個字,她沒有說出口。
但青年在腦海裏自動補全了那兩個字——
廢,物!
隻覺一股熱血猛然從脊後竄起,青年“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他再也無法壓抑胸中積攢已久的激憤,狠狠瞪向眼前姿態清傲的女人,恨聲道:
“是,我的確沒你強,但這又能說明什麽?”
“你這樣的人,生來就擁有一切!而我,又擁有什麽?”
“我生來就在泥濘中,沒有尊貴的出身,沒有絕佳的根骨,亦沒有多少修煉資源……你唾手可得的一切,對我來說,都遙不可及!”
“就連走了狗屎運,遇上的師傅,教了還不到一半兒,就不負責任的跑了!”
言及於此,青年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燒起兩團烈火:
“你有什麽資格瞧不起人?不過就是占了投胎的便宜……”
薑鸞聽完了他的控訴,神色依舊漠然,不疾不徐道:
“我並不否認起點比你高,可你信不信?就算咱倆的境遇交換,你也一樣是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