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論薑鸞再怎麽追問,那老頭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眼看問不出什麽東西,她隻得擺了擺手,放這一家子走人,自己回新換的房間打坐。

……

魯青的房間訂在最底層,戶與戶之間挨得極近,門板又薄,完全不隔音。

耳畔充斥著小孩的哭鬧、大人的訓斥、還有稀裏嘩啦的推牌九聲響,持續不停的發動機嗡鳴。

不過,薑鸞並不在意這些。

她盤腿坐在**,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神識自由地遊**在遊輪上空,時而與飛鳥一同振翅翱翔,時而化作一縷清風,追逐奔騰的浪花,無拘無束地徜徉在天地間。

靈氣在體內運轉了十幾個周天,不知不覺,夜深人定,這一層亦安靜了下來。

薑鸞緩緩呼出一口氣,敏銳地捕捉到門外徘徊著一縷輕輕的呼吸聲,秀眉挑了挑,翻身下床,“嘩啦”一聲掀開木門。

“有什麽事嗎?”

走廊上的女人被她嚇了一跳,拍了拍胸口,驚詫道:

“恩人怎麽知道我在外麵?”

薑鸞抱臂立在門口,並不答話,女人趕忙從身後遞出一個包裹,麵露羞赧:

“貿然打擾恩人休息,十分不好意思。我離家前,做了許多甜餅,想著拿一些送過來,給恩人嚐一嚐……”

薑鸞暼見她眼眶底下的兩抹青黑,接過包裹,側身相邀:

“我姓薑,叫我薑姑娘即可,進來坐。”

“多,多謝薑姑娘!”

女人著實沒想到這看上去清冷,身份又不凡的神秘姑娘,會邀她進來一敘。

不由得受寵若驚,顫顫巍巍地邁進房間,跟著她坐上床沿。

正當女人搜腸刮肚地尋找話題時,那神秘姑娘率先開口,望著她柔柔一笑:

“是新房間出了什麽問題嗎?看你似乎休息得不是很好……”

“沒有沒有!姑娘讓出的房間好極了,是我自己的原因……”

女人連忙擺手,說著說著,麵露遲疑。

“說說看?”

薑姑娘眼神專注,語氣極其溫柔,讓她不知不覺就放下了防備,升起了傾訴欲。

女人輕撫微微隆起的小腹,眉宇間浮起一抹愁色:

“我…我有預感,我腹中懷得小家夥,應該是個女孩,而我的公爹,極度盼望一個孫子……”

薑鸞若有所思:

“生男生女又不是咱們女子能控製的,難道你公爹極度重男輕女不成?”

女人歎了一口氣:

“我也不知道,但是,據夫君說,他們家娶婦是有嚴格限製的,一切還得追溯至多年前,他們家先祖夢見的一句真言……”

結合女人所敘及魯老頭透露出的一點信息,薑鸞總算拚湊出了箴言的由來。

魯家世代從商,地位卑下,做夢都渴求一個有慧根的後代,考學為官,提攜整個家族。

許是誠意感動了上蒼,魯家某位先祖,言有仙人托夢,留下一句箴言:

“每曆卅載,天樞異變,星墜蓉城南。有婦人應象而生,娩一子,平步青雲,貴不可言。”

因這句的箴言,魯家闔族遷居蓉城,勢必要在當地找到與箴言中星象相合的女子,產下“天命之子”。

經過一代又一代的篩選,天命之子不僅遲遲沒有出現,魯家的子嗣反而越來越少,到了魯氏父子這一代,直接變成了單傳。

秉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魯氏後人仍堅持著按箴言的標準進行嫁娶。

而魯老頭對著星象,核了八字,接連娶了三任老婆,除了第三任誕下魯青,皆無所出。

魯青雖勤奮刻苦,卻非文曲星下凡,考官屢次不中,隻能做個訟師,怎能不讓他著急。

直到今年,魯青終於得了缺,被分到鳳鳴山腳下的偏遠縣衙任一主薄。

走馬上任之際,魯青向魯老頭坦白,自己與臨縣一販糖餅的女子私下結合,有了後代。

“這販糖餅的女子自然是我……”

女人的眉宇間多了一抹懷念,眼神繾綣:

“我沒讀過書,不知道什麽真言假言的,但我的糖餅是十裏八鄉做得最好的!

最初認識阿青,是因縣裏最大的點心鋪,嫉妒我生意紅火,非要購我的秘方,我不從,便雇人打砸我的攤子,讓我再也做不成生意……”

“我不同意私了,堅持上衙門告狀,可全縣沒一位訟師敢接我的案子,隻因那點心鋪背後的主顧,是縣裏出了名的富戶,和縣太爺還有些裙帶關係。

我不識字,沒法自己寫訴狀,被官丁趕了出去,正坐在衙門口抹淚時,阿青出現了……”

“他聽了我的遭遇,當場決定接下案子,隨便找了一家茶坊,請小二磨墨,兩下就寫好了訴狀。然後,帶著我,到處找街坊鄰裏搜集證據,做了一張揭發那富戶罪行的什麽書……”

女人語氣一頓,手在空中筆畫了半天,薑鸞猜測道:

“請願書?”

“對,就是請願書!薑姑娘你可真聰明!”

女人的語氣一下子興奮起來:

“那富戶平日裏橫行霸道,做了不少惡事,街坊們憚於自己勢單力薄,皆敢怒不敢言。有阿青遊說,大家很快就擰成了一股繩,一起上衙門告狀,那場景,可壯觀了!”

“而且,那天恰巧碰上州上的長官下來巡查,阿青指使我們當街攔車,遞交請願書,縣太爺就陪在那長官旁邊,臉都嚇青了!”

“長官看完請願書,當場斥責了縣太爺,承諾盡快給我們一個答複,不出月餘,那富戶和縣太爺就一同被抄了家,衙門亦換了一套班子,簡直太快人心!”

“若不是因阿青的籌謀,這一切怎麽能如此順利?也是因這次的事情,阿青得了那位長官賞識,被分到漓州龍牙縣當主薄,偏是偏了點,但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定能大有作為!你說對不對,薑姑娘?”

女子雙眼放光地望著她,眼中滿是對丈夫的信賴與崇拜

薑鸞淡笑著點了點頭,心中卻別有所思。

與宋臻這樣的頂級偽君子打交道久了,她已不再相信這世上會有無緣無故想當“救世主”的男人。

最善意的企圖,莫過於收割一顆女人的心。

也有可能,是利用一個淳善又缺乏戒備心的女人的一腔熱血,煽動同樣一群淳善之士,為他衝鋒。

運氣好了,能借機脫穎而出,運氣不好,觸怒上官,自有別人替他流血。

當然,這樣惡意地去揣測別人的企圖,顯然是不對的。

這世上還是有美好的感情存在的——

隻存在於沒經曆過是非的眼睛中。

……

薑鸞回望那雙幹淨得沒有一絲陰翳的雙眸,繼續聽她敘說:

“我自幼失怙,從小寄居在舅母家,一直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家。與阿青情投意合後,直接私定了終身。沒過幾個月,就顯懷了……

眼看是瞞不住了,阿青便帶我見了公爹。開始,公爹是極不滿意我的,非說我不符合標準,後來不知阿青說了什麽,公爹又同意了,準許我跟著阿青一起赴任……”

“隻是,我心裏有些慌……”

“阿青讓我在公爹麵前扯謊,說我自小是蓉城人,還偽造了我的生辰八字給公爹,說一切都是為了契合什麽‘真言’……”

女人的肩膀垮了下來,澄澈的雙眸升起一絲水霧:

“我真不懂什麽‘真言’‘假言’的,我也不喜歡在別人麵前扯謊,我就想同阿青好好地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