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又順利活過一劫,但段靈耀是不可能那麽輕易就放過宋司謹的。

安生了不過兩日,到了一個天氣涼爽帶著點小風的日子,太陽不那麽毒辣了,段靈耀差人通知宋司謹,傍晚時要出門遊玩。

宋司謹狠狠愁了一把。

因為他對昌西城的了解,可能還趕不上段靈耀。

可先前說過,要陪他玩,要聽他的話,便也隻能好好收拾一番,隨時等人差遣。

黃昏將至,夕陽西斜,屋頂躥過兩隻打架的野貓。

辛青來請宋司謹去前門,到了一看,前方除了段靈耀,竟還有一群陌生的年輕人。

一個個錦衣華服、金帶玉佩,乘寶馬香車,有隨侍環繞,瞧一眼就知道,各個都不是普通人家。

這個說,我是知府家的公子蔡吉章,那個說,我是同知的兒子趙慧。還有一個說,你們這算什麽啊,小公爺風華絕代光彩照人,大家在他麵前都是一模一樣的自慚形穢!

掌聲頓起,喜氣洋洋:說得好!

段靈耀被簇擁在人群中央,恭維話一句又一句地向他吹,他靠著馬車,臉上帶著一點驕縱而厭倦的敷衍笑意。

直到宋司謹走出門,他才直了身子:“怎麽這麽慢。”

霎時間,無數道意味不明的視線盯向宋司謹,平白叫此刻的涼爽熱辣了幾分。

眾目睽睽,全都想知道能叫段靈耀等待的是什麽人物。一眼瞧過,眾人心思各異,卻全都帶上了如出一轍的納悶。

這人……不認識啊,可見不是他們圈子裏的權貴。

仔細看相貌,賞心悅目,再一看言行,溫柔內斂,他被大家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垂下眉眼避開視線,乖順地走到段靈耀身邊。

段靈耀與他一前一後上了馬車。

不過短短幾步路,三五個眼神,一群人精便把宋司謹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

美貌溫順且非權貴,這樣的人,待在聲名狼藉的小公爺身邊,除了男寵,還能有什麽身份?

趙慧眼神輕佻,笑容神秘地撞撞蔡吉章肩膀,鑽進了同一輛馬車。

兩人素來臭味相投,關係更勝旁人。

“看來傳言都是真的,小公爺是這個。”趙慧作勢撕袖子,“蔡兄一表人才,可得小心點了。”

蔡吉章皺著眉,顧不上跟趙慧插科打諢,他在琢磨另一件事:“你有沒有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誰?”

“小公爺的男寵。”

“你這麽一說,好像確實有點眼熟。”

“他叫什麽?”

“……”

趙慧搖著扇子乘涼,掀開馬車垂簾一角,向前方小公爺的馬車看去:“蔡兄,你可聽說過小公爺的婚約?”

“聽說過,我還聽說,宋家跟國公府兩家接連出的都是兒子,再加上宋家自老太爺一代便逐漸沒落,到宋老爺那時,險些加不上官身,便默認這婚約作廢了。結果小公爺越長大越混賬,還染上了龍陽之好,宋家又出了個宋司瑜,便又重新提了起來。”

趙慧提醒道:“剛才那地是宋家的別院。”

蔡吉章恍然:“他是宋司瑜的弟弟?”

“肯定是了,長得有幾分相像。”

“難怪我一看他就不順眼,原來是那告狀精的弟弟!嘶……這婚事真要成了,我以後見到宋司瑜,豈不更被壓一頭?”

“我看不一定,這位長得雖不錯,但小公爺對他的態度你也看到了,算不上親熱,還有些不耐,想必也不是很滿意這門婚事。”

——

段靈耀的馬車內,氣氛有點沉悶。

自從上了馬車,段靈耀就沒跟宋司謹說過一句話,他偶爾會用有些微妙的眼神去看他,當宋司謹疑惑抬頭時,又不經意地挪開。

宋司謹摸不透他態度,本就不敢主動開口搭話,便一路沉默著,隻當自己不存在。

馬車行的不快,一群人前前後後也沒法縱馬。

段靈耀越發無聊,看了幾眼窗外街景,就不耐煩地放下了窗簾:“一出門就碰上了這群人,非要請我遊湖,領頭的說他有清湖省最漂亮的畫舫,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宋司謹:“……”

他後知後覺段靈耀在跟自己說話,慢了好幾拍才跟上:“應當是真的。”

畢竟,誰敢光明正大地騙段靈耀呢。

段靈耀瞥他:“你倒是大方,說著愛慕我,卻一點都不介意別人打擾。”

這才好呢,不然一出門,就會暴露自己根本不了解昌西城的事實。到時候一問,發現自己在宋家的真實地位,段靈耀因為宋家輕視他而生氣就糟了。

打擾的好,打擾的妙,宋司謹心裏很是讚同了下,麵上依舊努力地說恭維話:“因為,因為大家都很仰慕小公爺,我感同身受。”

這算睜著眼睛說瞎話還是說實話?

眾所周知,段靈耀名聲很不好,愛跟他玩的狐朋狗友,有一個算一個也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段靈耀故意刁難:“那二哥哥和別人比,誰更仰慕我?”

想起宋老爺強行給自己加的設定,宋司謹就一陣肝疼,移開視線,輕聲說:“可能,是我?”

段靈耀發出一串笑聲。

宋司謹拘束地,悄悄往角落了坐了坐。

這一點小動作很快就被段靈耀收入眼底,沒有拆穿他,卻意味不明地說了句:“記住你自己說的話。”

宋司謹點了點頭。

——

馬車很快便駛到了昌西城最有名的幽蘭湖,雖到了十月,昌西城仍舊一片綠意盎然,白日也熱的厲害,不像瑤京,花草樹木已經開始凋零泛黃了。

落日幾乎沉到地平線下方,暖融融的夕陽將湖水映的香甜如蜜,天空飄著片片絢麗彩霞,遙遠得與湖水相接,一時間分不清天地,恍若在雲端仙境。

且這仙境中停著一艘雕梁畫棟的精美畫舫,舫上樂聲縹緲,船頭四位舞姬正翩翩起舞,繚繞的紗帛似要纏到落日之上,更加迷醉訪客的心。

段靈耀率先跳出馬車,宋司謹慢吞吞跟在他身後。

一群人陸續把馬車停好,身為段靈耀之外身份最高的人,蔡吉章毫不客氣地擠到了他最近的地方。

“小公爺,怎麽樣,這艘畫舫還滿意吧?”

段靈耀笑道:“風景不錯。”

“豈止風景不錯,正所謂景美酒美人更美,保您今夜樂不思蜀。”

“照你這麽說,船上還有更好玩的東西?”

蔡吉章得意洋洋:“不知道小公爺聽沒聽說過,江南第一琴師的美名?”

“有所耳聞。”

都是精通吃喝玩樂的紈絝,彼此眼神一對接,瞬間挑露出了個心照不宣的笑容,一時間眾人倍感親切,嘿嘿,原來大家都是一個坑裏的爛人!

宋司謹被擠到了人群最外圍,一出馬車就不太想往前。

幽蘭湖雖美,他卻有些害怕。

且這裏全都是他不擅長應對的陌生人,宋司謹愈發遲緩,下意識往回看,看到後方趙孝幟帶著幾個衛兵遠遠綴著,才偷偷鬆了口氣。

此時段靈耀一行人已經開始陸續往畫舫上走了。

人群最前方,段靈耀似乎已經完全被這艘畫舫吸引了目光,並沒去注意宋司謹。他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像隻驕傲地巡視領地的貓兒。

一直等到大部隊都上了船,宋司謹挨挨擠擠不得不踏上碼頭,才小聲叫他:“小公爺。”

段靈耀回頭,他居於高處,背後是霞光霓彩的水與天,一身紅衣融進去好像燃了火。

而這點霞光已經到了末尾,在一瞬攀升到頂峰的絕豔後,隨著夕陽的徹底離去,開始慢慢黯淡平息。

宋司謹看著霞光在他身上燃燒又黯淡,鼓起勇氣說:“我可否在岸上等。”

段靈耀略顯詫異,一雙貓眼瞪得愈發圓溜溜:“什麽?剛才說的話現在就忘啦?”

宋司謹噎住,完全不知道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麽關係,段靈耀一旦胡攪蠻纏起來,他就不知怎麽應對了。

“我怕水。”宋司謹隻好實話實說。

於是眾人俱都忍不住笑了,蔡吉章抱著肩膀,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怪聲怪氣地說:“不是吧,男子漢大丈夫,怕水怕到不敢坐船?不會是哪家小娘子,女扮男裝出來了吧?”

話音剛落,登時一片哄堂大笑,宋司謹孤零零站在碼頭上,垂著手,沒落下去的餘暉在他身後拉出一道細長細長的灰影。

段靈耀彎了彎眼睛:“宋二哥,蔡公子問你話呢。”

宋司謹這才開口:“我是男的,而且……不怕水的女孩子也有很多。”

明明解釋了,結果大家笑的更開心了。

宋司謹便不再吭聲。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他時常無法理解別人的想法,隱藏在笑聲中的惡意密密匝匝環繞而來,把空氣都驅逐了,讓人快要窒息。

要是以前,他轉身就走了。

但現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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