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謹等了很久,一直在想,一直在亂。

二十一年前,宋司謹投胎的時候被孟婆湯嗆了口水,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投胎後模模糊糊記著點上輩子的事。奈何也因為此,靈魂與新生的身體有些不兼容,導致他小時是個癡兒,天生比旁人愚鈍。

再加上他娘範五妹是粗仆出身,本就不受寵,母子二人就被宋老爺厭棄地丟去了鄉下莊子裏。

後來宋司謹慢慢長大變正常,卻始終帶著幾分呆氣,性格也溫吞軟弱。

本身性子軟,又遭父親厭棄,也就一直拖到現在未成婚。

範五妹整日為他的婚事發愁,生怕他一輩子成不了家。

現在可好,宋老爺當真安排了一門婚事,範五妹還被蒙在鼓裏,送他走時隻帶著最樸素的喜悅與期待,也不知以後她知道了會有多擔心。

況且……這婚事就算不成,宋老爺也一定要獻出宋司謹來討好小公爺。

宋司謹輕歎一聲。

房門忽然被敲響,小廝三喜送了碗粥來,門一開,前方熱鬧的聲音便隨著門縫闖了進來。

三喜低聲說:“前頭在辦接風宴,小公爺很快就回屋休息。二少爺千萬記住老爺的叮囑,別讓大家為難,也別讓你自己難看。”

宋司謹握著勺子的手指泛白,沒吭聲,悶頭喝了幾口粥墊肚子。

他知道三喜說什麽,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段靈耀來之前,宋老爺請了個紅倌兒教了他一些東西。

風把前方的笑聲送進耳朵裏,這幾天宋老爺對宋司謹要麽威脅訓斥嚴詞震耳,要麽端著架子高高在上地虛假關懷,沒想到,他竟也能發出這般諂媚低微的笑聲。

段靈耀不怎麽說話,宋司謹隱約聽到他說了句我乏了,便結束這一切,把宋老爺直接「請」了出去。

宋司謹墊著腳坐回床邊,抿著唇麵色發白。

過了會,門外傳來幾道聲音。

一道聲音抑揚頓挫極為討喜:“少爺您別說,這兒的景色確實美,明明都入秋了,草木仍蔥鬱。”

另一道聲音清脆悅耳,尾音帶著點綿軟的沙:“怎麽,你喜歡這?”

“嘿嘿,小的是覺得,您難得出京,多玩會才不虧。”

“那就得看這裏有沒有好玩的了。”

說著說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月色如流水湧入黑黢黢的堂屋。

小廝辛夷順手拖來一個椅子:“少爺您先坐,小的去點燈,聽說昌西府夜裏濕氣重,也不知他們有沒有提前烘被褥……”

段靈耀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在他小腿上輕輕踢了下,笑罵道:“羅裏吧嗦!”

辛夷搖搖頭,可不覺得自己囉嗦:“要是紫蘇姐姐在這,您就該覺得我話少了。”

紫蘇是段靈耀的丫鬟,本來國公夫人想讓段靈耀多帶幾個人,但他嫌人多厭煩,便隻帶了幾個小廝侍從。

除此外,另有一隊人被甩在後方,卻並非信國公府內的人,乃是當今聖上關懷段靈耀這個小姨甥,特意派來保護他的。

辛夷點了燈,正要掛起垂著的隔間帷幕,把床鋪檢查一遍,就聽到裏間傳來一點奇怪聲音。

他嚇了一跳:“有刺客?不對,有老鼠?!”

辛夷跳著腳躥到段靈耀身邊,扶著他就要往外跑,同時喋喋不休:“少爺咱快出去,這屋裏有老鼠!”

“你先出去。”段靈耀一抬胳膊躲開他,眼睛盯向帷幕後。

辛夷正納悶呢,就聽段靈耀饒有興致地問他:“還記得那位據說仰慕我多時的宋家二少爺,叫什麽嗎?”

辛夷答道:“席上宋老爺剛說過,叫宋司謹。”

段靈耀便笑嘻嘻地繼續問:“那你猜,他那般仰慕我卻不在接風宴上,又會在哪裏?”

霎時間辛夷臉色有了點古怪,他壓低聲音:“少爺您打算?”

段靈耀隨意擺了擺手:“去門外候著。”

“是。”

話雖這麽說,辛夷卻沒有半分狎昵曖昧之色,反倒將手輕輕按到了藏在腰間的匕首上。他走到外頭,就站在虛掩的門縫外。

段靈耀並不似他那般嚴肅,唇角微微翹著撩起了帷幕。

於是看到了第二道帷幕,紅錦織就繡著牡丹與飛鳶。

這次屬於那張雕花紅木大床。

床幃垂著,遮住了裏頭人的臉和身子,唯獨露出一雙規矩並著的腳。

段靈耀往裏走去,腳步聲明顯,走到近前,那雙小腿繃直了,瞧著很是防備。

裏麵的人不肯發聲,段靈耀微微低頭,盯著裏頭隱約映出來的影子看了會。

而後,他修長的手搭到腰間劍柄上,噌一聲拔劍出鞘,這一聲,絕無半點隱秘藏匿的意思,是明晃晃地張揚刺耳。

“怎麽我屋裏坐了個賊?”

鋒利無比的劍尖挑開床幃,終於露出被黑暗陰影包圍的那人真容。

那人生了副文靜秀氣的模樣,麵容白淨眉目雅致,低壓的眼睫像孱弱垂死的蝶翼,唇色很淡,身材瘦削,在這黑沉沉的深影中,恍若落入凡塵被私藏的月亮。

就是低著頭神情怯懦,將他相貌中的神采削弱了幾分,顯出十分好欺負的樣子。

“我並非賊。”

他輕輕抬起眼簾去看段靈耀,正好撞上人意味不明的眼神。

那雙眼生的很是漂亮,笑起來彎彎的像小狐狸,可裏麵滿是不懷好意,即使笑著,也叫宋司謹心裏一陣一陣發怵。

他向來有些怕強勢的人,很不巧,見段靈耀的第一麵就有些怕他了。

況且小公爺的名聲那麽糟,糟到宋司謹根本不知怎麽應對,縱然向那位私房教師學了一些東西,也打從心底裏抗拒。

“是麽?”

床幃被段靈耀挑著掛了下來,下一瞬,森冷鋒利的劍尖忽然抵上宋司謹的下巴。

冷,尖銳,激人,剛一碰上,宋司謹頸後細小的寒毛便成片豎起。

段靈耀故作驚訝地說道:“那你是誰?難道是宋老爺嘴裏那個仰慕了我一整年,哭著鬧著非要做我的人的宋家二哥宋司謹?”

宋司謹:“……”

呆坐在**的青年,從脖子到耳垂,一點一點泛上淺粉,他抿了抿唇,很想說我沒有,卻怎麽都張不開嘴。

隻餘一雙眼,軟而隱忍地望著段靈耀,可憐得很。

段靈耀頓了頓,緩緩收回手,利落地還劍歸鞘。

他明知故問:“宋家二哥深夜出現在這兒,意欲何為?”

宋司謹身子繃得更緊了,但好歹,這次能發出一點輕輕的聲音:“隻是來看看你……”

事先計劃的好,真上陣才發現,短短幾日的修煉根本成不了事。

況且麵前這人比自己小了整整三歲,縱然性格惡劣了些,叫他主動向一個半大少年獻媚求歡,也實在做不到。

段靈耀不怎麽信,誇張地做出驚訝表情:“隻是來看看?大半夜偷偷坐到我**,宋二哥,你不會欺負我年紀小,什麽都不懂吧?”

宋司謹一愣,忙解釋,聲音很是柔和:“不會欺負你年紀小,真的。”

段靈耀噗嗤笑出聲,整個人神情一變,笑容甜蜜地撲到了宋司謹身邊。

他本就生的白嫩精致,笑起來愈發明媚,張手直接環抱住宋司謹,很像是尋常人家裏關係親密的兄弟間的撒嬌。

這一下可把宋司謹撞了個人仰馬翻,險些被他墜的仰麵翻倒,下意識想掙開,卻發現段靈耀力氣大的嚇人,根本掙不動分毫。

段靈耀攬住他肩膀,順著那頭長發捋了捋,安慰似的拍宋司謹的背,七上八下,拍的位置亂七八糟。

另一隻手同樣貼心入微,幫宋司謹整理了下領口,滑下來調整緊束的腰帶,又捋順他衣擺上的褶皺。

“哎呀這麽緊張幹什麽,跟你開玩笑呢。”

方才還拿劍指人,忽然間這麽親熱,宋司謹完全無法理解,腦袋一陣陣發懵。

這一刻段靈耀沒了方才的煞氣,倒真像一個年少的弟弟那般活潑親昵,讓鮮少被人如此親近的宋司謹忍不住想要相信他說的話。

“真的?”他小聲問。

“真的。”段靈耀彎下腰捏了捏宋司謹的小腿。

那雙小腿便很快往後縮了下,不太適應被剛認識的人這麽觸碰。

但宋司謹很快又忍住,強作出鎮定模樣,溫溫吞吞地拒絕:“請別摸了。”

段靈耀直起身,猛一扭頭,臉直湊到宋司謹眼前。

那張漂亮臉蛋離得很近很近,宋司謹一陣緊張。除了小時候被娘親抱過,他從未與其他人如此挨近。

段靈耀笑嘻嘻地說:“你害羞了。”

宋司謹眼神飄忽,往旁邊挪了挪,拉開了距離。

段靈耀卻抓住他的手,輕輕摩挲著他的掌心:“羞什麽,我對宋二哥一見如故,想多親近親近,難道宋二哥討厭我?”

宋司謹想了想,搖頭:“沒有,你現在這樣不討厭。”

其實段靈耀長的很討宋司謹喜歡,唇紅齒白的,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

剛知道對方性別的時候,宋司謹就悄悄琢磨過了,他發現自己不是很抵觸和男人成親過日子。

受到上輩子那點模糊記憶的影響,宋司謹比之大嶽國的常人要更加放得開。隻是段靈耀名聲實在太差,他難免恐懼抵觸。

如果段靈耀一直像現在這樣活潑可愛,而不是傳聞中那樣,跟他在一起,好像也不錯。

當然剛見麵就這麽親近,宋司謹有點招架不住,如果段靈耀能有分寸一點就更好了。

宋司謹向來是個願意把事情往好的一麵去想的人,如果不這樣做,早很多年就會被壓垮精神。

正這麽想著,段靈耀忽然甩開宋司謹的手,整個人懶洋洋往後一靠,甜蜜可愛的笑容瞬間變成細致的審視。

從頭到腳連至宋司謹身上的每根頭發絲,段靈耀都在看。

越看,神情越微妙。

宋司謹不知道他為何變臉如翻書,隻覺得被這般審視著,十分不自在。

段靈耀忽然問他:“宋二哥今晚要在這裏留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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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滴預收文《他隻是太愛我了》文案!

腦子很抽的大美人攻x腦子正常的大帥哥受;

三年戀情慘烈收場,與蔡闕分手後,樂懷景十分鬱悶,還好溫柔又貼心的鄰家哥哥鬱青珩及時出現,讓他重新開始相信愛情。

但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蔡闕說:“鬱青珩這個碧池故意挑撥離間,踩我上位趁虛而入!”

樂懷景輕蔑一笑:“他隻是太愛我了才會耍點小心機,還有,我們早就沒感情了,注意避嫌謝謝。”

蔡闕又說:“當初是他設計下套促使我們分手的,很早以前哦!”

夾煙的手微微顫抖,樂懷景嘴硬:“他隻是太愛我了,才想幫幫忙讓你這個渣男早點暴露。”

蔡闕不說話了,這次換成了鐵哥們:“樂樂你新男友控製欲是不是有點太強了?”

樂懷景艱難解釋:“他、他隻是,太愛我了……”

鐵哥們;“所以跟蹤監視,還調查你身邊接觸的人?”

樂懷景:“……”

草!忍不了了,必須分手!

於是樂懷景提出了分手。

那天,鬱青珩徹底撕掉了正常人的偽裝。

他溫柔地圈著樂懷景說:“哥哥隻是想給小景最幸福的世界,有什麽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