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信國公府裏的人怎樣看待這位與刺客勾結的世子未婚夫, 世子沒他陪著就不行都是既定事實。

段靈耀的病情很不穩定,反反複複一直不見好,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

偏他昏沉迷糊的時候, 感知力也十分驚人, 一旦宋司謹離他久了, 段靈耀便會立刻陷入噩夢中,然後不停地驚叫掙紮。他的傷口愈合情況很不理想, 這種情況下亂動容易讓傷勢更加惡化,沒有辦法,宋司謹隻能一直陪著他。

新的藥湯送來,宋司謹在清風的監視下, 一點一點把藥給段靈耀喂進嘴裏。藥裏有安神的成分, 喝完後段靈耀神情緩和了點,宋司謹這才輕輕地幫他側躺到**。

段靈耀背後和身前都有受傷, 很多姿勢躺著都不舒服,有時候他無意識地鑽到宋司謹懷裏, 睡著後很久都不會再動,宋司謹半抱半撐著他,半天下來自己的肢體都會麻木。

趁現在段靈耀安寧了些, 宋司謹小心翼翼地下床活動, 門忽然被敲響,辛夷命人抬了熱水進來。

怕驚擾段靈耀,辛夷壓低聲音:“宋公子快些洗漱一下吧, 不然少爺一會又要鬧起來了。”

“好, 謝謝。”說話的時候, 宋司謹才察覺到自己聲音的沙啞, 他抱著段靈耀的時候憂心忡忡, 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口渴。

自打段靈耀昏迷,幾個辛字輩的小廝便開始疏遠宋司謹,固然段靈耀喜愛他,但畢竟也是因為他才會變成現在這幅生死不明的樣子。

宋司謹表示理解,其實他們已經算很客氣了,並沒有刁難譏諷,隻是不怎麽跟他說話。

所以他想,辛夷應該會直接離開。

但辛夷沒有走,而是幫他倒了一杯水:“輪到小的值班了,宋公子莫緊張。”

段靈耀往日不愛叫旁人在屋裏礙眼,但老夫人不放心宋司謹與段靈耀獨處,因此房間裏一定會有第三個人守著,現在便輪到了辛夷。

宋司謹尷尬地笑了笑,躲到屏風後去沐浴,不一會兒的功夫,**躺著的病人開始發出痛苦的輕吟,宋司謹顧不得耐心擦洗,套上衣物便匆匆過去照看。

許是見宋司謹麵上的擔憂不像假的,辛夷忍不住問:“宋公子,少爺吉人自有天相,小的相信少爺一定能度過這次難關,待他醒來,您願意跟他好好過嗎?”

宋司謹握著帕子輕輕擦拭段靈耀額上的細汗,他沉默許久,說:“我願任憑世子處置,隻是,我和世子不合適。”

辛夷道:“縱然不合適,您也不該做出這種事。”這筆糊塗賬肯定會算到宋司謹頭上,他隻要做了,不管成不成功,都會付出代價。

辛夷實在想不通,宋司謹怎麽會做這樣的傻事。

宋司謹抓著帕子的手越來越緊,事情發展到現在這一步,很多東西都亂套了,他沒法離開公府,更不能確定顏雪回的想法:“辛夷,我知道你們不會信我,但我真的沒有想過要毒害小公爺。我是怕他,也說過很多遍討厭他,可我真的把信燒了。”

宋司謹孤立無援太久,無人可以傾訴,也無人幫他出主意,也許是這一刻他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出路,竟想全都說出來算了。

反正之前也已經向段靈耀坦白,隻是忽然被大壯攪局,段靈耀便不再信他。

說來也怪,老夫人竟然沒有審訊他更多與刺殺事件相關的事情,也許是她已經認定這件事乃四皇子所為。

辛夷嘶了一聲:“那天事情發生太多變得太快,確實難免產生誤會。宋公子,若你願意,可否告知小的真相?少爺現在這樣,我等隻能從別處替他分憂了。”

“好。”

這件事說來複雜,他被顏雪回以家人作為要挾,要求陷害段靈耀,但他確實沒有做這件事。顏雪回心思深沉留了大壯這個後手來防止宋司謹失敗,大壯卻也做不出這種事來,人心難測,最後莫名就變成了這樣。

聽完之後,辛夷神情幾經變幻,不知到底要不要信宋司謹。如果這是假的,那他還真挺能編,如果這是真的,那他也是夠倒黴的。

“宋公子,聽您的意思,顏雪回在令堂身邊安排了人監視?”

“他是這麽對我說的。”宋司謹低落地說道,“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那天段靈耀神情那麽真摯動人,再加上他看出有陰謀環繞,宋司謹便決定冒險相信他一次,他本來也信任了自己,還答應會幫忙救人。可誰也沒想到,初步建成的信任立刻就要迎接暴風雨的考驗,它脆弱的根本支撐不住。

而後段靈耀昏厥,宋司謹被關押,沒人搭理宋司謹的請求,叫他變得無比被動。

他的任務失敗,大壯的任務不知算不算失敗,密謀造反的罪名變成了小公爺被四皇子派的刺客重傷……這樣離奇的變化,也不知道顏雪回滿不滿意。

宋司謹聲音低啞:“我很擔心。”

辛夷斟酌一番,說道:“不如小的安排人去宋府看看。”

宋司謹愣了下:“可以嗎?”

他以為辛夷根本不會信自己,更別提幫自己打探娘親的消息了。

辛夷意有所指地說到:“小的希望少爺能開心,這件事最終怎麽處置,還要等少爺醒來自己決定,在此之前,小的隻知道少爺很關心您。”

“謝謝,謝謝你!”宋司謹喃喃道,“但顏雪回說,要是有人想救走我娘親,就會對她下手。”

“小的明白,先叫人確定令堂安危,其餘的稍後再定。”

辛夷的辦事效率很快,當天夜裏,便有人把消息傳回來——未在宋府發現範五妹的蹤跡。

這似乎代表了一種不妙的信號,辛夷有些尷尬地說道:“一定是顏雪回那廝把人藏起來了。”

宋司謹沉默地坐在床邊,手藏在袖子底下:“還有辦法嗎?”

辛夷說道:“小的會叫人在城中繼續搜查,宋公子莫擔憂。”

“麻煩你了。”

在辛夷跟人換班的間隙,宋司謹悄悄打開了一個模樣普通毫不起眼的荷包,這是剛才他去窗邊透氣的時候,忽然有人丟進來的。

那人跑的很快,宋司謹也沒看清是誰,但他大概能猜到這些是誰傳給他的。

荷包裏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切皆為四皇子所為,令堂即可安然無憂。另,說話小些聲,鄙人聽得到。

除此之外荷包裏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但宋司謹輕輕顫抖著翻開荷包,果然在裏麵看到了一個「謹」字的繡紋。

他咬緊了唇,沒讓自己哭出來。這荷包是娘親給他縫的,娘親不識字,又怕他太笨丟東西,故而特意請教過楚雲羲「謹」字怎麽寫,然後依葫蘆畫瓢地繡到那些小東西上。

在看到荷包的時候他就覺得繡法眼熟,翻出這個字後更加確定,這就是娘親給他做的。

太好了,娘親還安全。

宋司謹掐了一把自己,趕緊把紙條燒掉,把荷包掛到腰上。

顏大人話裏的意思,好像知道自己已經坦白,但他還這麽說,也不知為什麽。

又輪到辛夷值班的時候,宋司謹特意拉過他,小聲請教:“小公爺遇刺,國公府打算怎麽辦,要報官嗎?我先前說的那些別人信了嗎?”

辛夷長歎一聲:“宋公子,你暫且不要打聽了,其實老夫人心裏自己有數。”

宋司謹還不清楚他是什麽意思:“那到時候,是不是需要我出堂作證?”

辛夷不忍地看了一眼躺在**的段靈耀:“宋公子,老夫人是聖上的親姑姑,老國公本該是沒有實權的駙馬,而老夫人早就答應過聖上,絕不插手皇位鬥爭,您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我不懂。”宋司謹當然不明白,即便直覺讓他退縮。

辛夷欲言又止:“意思就是老夫人隻想保住少爺的性命,其餘的都可以往後放,且聖上已經有了決斷,他昨日發怒,勒令四皇子禁足一年,緊接著又病倒,這件事幾乎板上釘釘。明處信國公府不能再追究,其餘的都要等少爺醒來再說。”

宋司謹詫異道:“如果老夫人知道真相,為何不告訴聖上?”

辛夷遲疑了下,苦笑:“您當真以為,那位不清楚嗎。”

宋司謹恍惚地坐下,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如果太子真的不受寵,又怎麽可能一直都是太子。是了,原著裏雖然沒有明寫,但顏雪回時常勸秦祐山的說法,便是:這一切都是聖上對你的磨煉。

“可我聽說小公爺從小在宮裏長大,聖上待他很好的。”

“那您一定也知道,少爺入宮,是因為欽天監批他命硬的緣故吧。”

辛夷說著說著,忽然驚覺自己失言,連忙補救:“小的隻是隨便說說,您要是好奇,等少爺醒了親自問他吧。”

宋司謹心情複雜,看著躺在**病骨支離的段靈耀,一時說不上是什麽感覺,隻是忽然發現,原來段靈耀這樣猖狂張揚的混世魔王,也有不能隨心所欲的時候。

他輕輕攏住段靈耀的眼睛,在他身邊躺下,難得放鬆了一陣,這次顏雪回的要求總算不至於讓他為難,他隻要別多嘴即可。

至於後麵會發生什麽,還得等段靈耀醒來決定。

——

深夜,宋司謹在一陣窒息感中醒來,他痛苦地睜開眼,猛然發現自己確實被人掐住了脖子。

段靈耀不知何時醒來,正坐在他身上死死地掐著他,那一雙眼睛半睜著,渾濁而渙散,身上冒出很多汗,嘴唇毫無血色地顫抖。

“去死……都去死!你也想殺我……做夢,一群廢物!”

宋司謹下意識握住他手腕,臉漲紅著看他,喉嚨被人緊緊扼住,教他說話很費力:“段靈耀,是、是我……”

他的聲音艱難地傳入段靈耀耳中,意識不清的少年愣了下,旋即越抖越厲害,他猛地鬆開掐著宋司謹脖子的手,驚慌大喊:“謹哥哥,你在哪,我怎麽找不到你了?謹哥哥!宋司謹——啊!”

大幅度的掙紮叫段靈耀又扯到了傷口,他一下歪倒在**,緊緊咬著牙,額頭青筋直跳。

宋司謹捂著喉嚨一陣劇烈咳嗽,好不容易順了氣,連忙去檢查段靈耀的傷口。

打瞌睡的辛青同時被驚醒,趕緊跑過來幫忙。

段靈耀往床裏縮了縮,哭也似的喊:“滾開!宋司謹呢,他在哪?”

宋司謹抓住他的手,靠近哄他:“我在這呢,沒有走。”

激動過後,段靈耀的力氣便飛快流失,他迷糊不清地順著宋司謹的手往他身上靠:“謹哥哥,我怎麽看不到你……”

宋司謹心沉了沉,為了方便照顧段靈耀,他們夜裏都是不熄燈的。

不過段靈耀本來就一直不清醒,意識混亂導致他看不到也有可能,宋司謹便扶住他的腰,讓他靠自己更近一些。

憔悴的少年渾渾噩噩地往宋司謹懷裏鑽,他搞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隱約記得自己剛才好像掐了什麽人:“謹哥哥,我打到你了?”

宋司謹揉揉脖子,安慰道:“沒關係,你不是故意的,我不生氣。”

“對不起,是不是很疼……”段靈耀翻來覆去地說著對不起,他清醒時從不會對人說的話,在隻剩本能時竟也不滯澀地說了出來。

他一邊說,一邊抬起臉去蹭宋司謹,乃至無意識地張開口,濕熱的舌尖貓兒似的一下又一下去舔宋司謹的脖頸。偶爾動彈著扯到傷口,就開始哭喊著要謹哥哥。

不過好歹穩定了下來,辛青抹著眼睛悄悄退出床帳。

段靈耀喘息著,像幹涸的魚兒尋求水源,往日總瞪得圓溜溜的眼睛緩慢地睜了又閉閉了又睜:“謹哥哥,我是不是錯了,為什麽啊……為什麽你不喜歡我,我真的很壞嗎……謹哥哥,我好冷。”

這晚的段靈耀,是宋司謹從未見過的脆弱又可憐的模樣,他茫然無覺地詢問,在潛意識中痛苦地沉浮。

宋司謹將他抱得更緊了些,拉過被子蓋住他的腿:“還冷不冷?快睡吧。”

他有意避開段靈耀的問題,怕不小心刺激的他病情更厲害。

可段靈耀雖然懵懂,卻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靠在宋司謹肩上,眼淚不停往下掉,宋司謹要幫他擦,反被他抓住了手。

“你討厭我。”

“我以後不討厭你了,好嗎?”

段靈耀沒吭聲。

“靈耀?”

宋司謹叫了他一聲,見他不說話,以為他的意識昏睡了過去,便要把他放下。

但忽然間段靈耀抽搐了兩下,伏在他肩上就嘔出一大口血,血多的幾乎把宋司謹上半身全都染紅,像是要讓他陪著他一塊去了似的。

突然而來的巨變把宋司謹嚇了個夠嗆,他大聲喊他名字,又叫辛青來幫忙。府裏新請來的禦醫一直沒有回宮,聽聞消息穿著裏衣就跑了過來。

可段靈耀不讓別人靠近,如果有人強行按住他,他就會發出淒厲的大叫。

“滾,別碰我!謹哥哥,他們要殺我,他們都想殺了我!宋司謹呢……謹哥哥,為什麽你也要殺我……”

宋司謹捧住他的臉,聲音沙啞:“沒有的,靈耀,是誤會,我不想殺你。”

“真的嗎?”

“真的。”

段靈耀安靜了一點,臉頰的酒窩淺淺浮現又消失,但他還是不肯離開宋司謹的懷抱。

沒有辦法,隻能繼續讓宋司謹抱著他,禦醫就著這種別扭的姿勢給段靈耀診脈。

隨著檢查的深入,禦醫神情越來越糟糕,他用幾根針幫段靈耀緩解,然後說:“世子身上的毒惡化了,恐怕、恐怕……”

深更半夜,老夫人又被人叫起來,她恐懼地問詢:“恐怕什麽?”

禦醫收了手,糾結萬分後說道:“恕老夫無能,未免病情越拖越重,還是趕緊另請高明吧!”

這一聲入耳,老夫人險些暈厥倒地,一片混亂中,禦醫剛診完上個病人便不得不立刻急救老夫人。

宋司謹渾身發冷,段靈耀熱的如同一個小火爐,即便如此他們擁在一起,也隻能短暫緩解對方的痛苦。

“我怎麽了……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宋司謹緊緊抱著他,在他耳邊呢喃:“沒事的,肯定會好,你還要活很久很久……”

他不該病成這樣,他該給顏雪回和秦祐山造成很大的麻煩,然後活蹦亂跳的跟三皇子一塊造反逼宮——就算原著在這裏中斷,就算段靈耀死在宮變中,也還能活好幾個月呢。

感受到宋司謹的緊張,段靈耀忽然小幅度地抖了起來,宋司謹仔細地聽,忽然發現他竟然在笑。

段靈耀身上染著詭異而豔麗的紅,即便此時無比虛弱,笑起來時仍嬌豔如桃花:“謹哥哥,要是我死了,你能不能喜歡我?”

喉頭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宋司謹怎麽都說不出來話。

段靈耀笑聲越來越悲哀:“就一點,一點點就好……你還是不信我也有心。”

“我信!”宋司謹脫口而出。

以前他總懷疑段靈耀對自己的真心,但一個人下意識表現出來的做不了假,他還是不太明白段靈耀為什麽老欺負自己,但可能人和人真的不一樣,可能段靈耀就是這種人。這樣說好像更加可悲,連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都表現得如此糟糕,段靈耀大概無藥可救了。

雖然宋司謹還是沒法接受跟段靈耀在一起,也做不到唯唯諾諾討好他一輩子,不過他可以跟他保證,他不會再懷疑他的真心。

“等你好了,我保證再不跟你吵架。”反正自己的脾氣也就那樣,大不了就像以前一樣不搭理段靈耀,等有機會再離開。

不知是段靈耀聽進去了這句話,還是他已經虛弱到無力說話,總之他陷入了一種叫人揪心的安靜,昏厥一般軟綿綿地窩在宋司謹懷裏。

宋司謹小心翼翼地幫他調整了個舒適的姿勢,摸到他手腕,驚覺他不過病了幾天,就以極快的速度消瘦下去。

禦醫在好不容易救醒老夫人後,歎息著要離去。

老夫人靠著軟椅,神情滄桑:“阿雪呢,兒子病成這樣,她做人娘親,竟然連看都不來看一眼?把她給我叫過來,就現在!”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24 23:49:29-2022-08-26 21:05: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要臉的小籠包、貞子白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momo 20瓶;啦啦啦 8瓶;intelligent 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