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聞停在回學校的最後一天去找了他媽。自從那個男人走了之後, 段聞停其實沒怎麽和他媽聯係,隻知道這人換了一個住處。他從笠海那兒拿了一個並不詳細的地址。

出租車最後停在了一片舊城區的老小區門口, 有多老呢, 就是小區牆皮一碰都往下掉,門口的健身器材上摞了一層黃鏽,一碰都吱啦響, 房租一個月連五百都不到。

他進了走廊之後被一股潮氣打了一臉, 他按著笠海給他的樓房地址在走廊上挨個敲門。從頭一路開始,敲開一家就說一聲對不起, 一直敲到最後一間的時候,嘴巴都張開了,望著裏麵的女人愣了一下, 喊了一聲,“媽。”

“你怎麽來了。”女人呆在那裏頓了好久, 把身子讓開,“進來吧。”

段聞停進門之後發現就是一個四十多平米的小房間,“放假了,明天回去。”

“我之前聽鄰居說了, 挺好的。”女人進廚房去倒水。

段聞停耳朵尖, 他能聽到女人一點點的抽泣聲。他沒有過去, 就站在窗台那兒往外看, 那個角度能看到對麵樹枝,上麵掛了不知道從哪兒吹來的一隻藍色襪子, 還有幾隻麻雀停在上麵。

“喝水。”女人從裏麵出來,臉上沒什麽奇怪的地方。

“放些花吧, 稍微亮一些。”段聞停走過去坐在椅子上, 手裏端著一杯熱水輕輕的抿了一口。

他倆在一起的時候不像母子, 畢竟多少年沒說過話了。

從段聞停親爸去世之後,他和他媽關係就好像隔的越來越遠,小學畢業之後兩個人一個月都說不了幾次話,尤其是後來那個男人進家門之後,段聞停徹底不回來了。

這會兒空氣尷尬的凝固,兩個人都受不了。

段聞停手指間在杯子上點了點,抬頭問,“還好嗎?”

“挺好的。”女人牽著嘴角笑笑,坐在椅子上,“一個人生活很好。”

段聞停慢慢的點點頭。

他大概是受不住這氣氛,著急的吸了一口氣,猛地又呼出去,抬頭看著人,“會變好的。”

“等我工作,重新搬個地方吧。”段聞停低頭盯著桌子,“男人就別找了,你眼光太差了。”

女人笑了下,也不知道是在苦笑還是無奈,手支在額頭上點點頭,眼淚不出聲兒的往下流。

“我知道我們沒怎麽說過話,感情可能也沒那麽深,但你一直是我媽,懷了那麽久把我生下來的我也沒忘記。”段聞停說這些話其實挺難受的,但還是得說,“以前我幫不了你,以後我也不能保證有什麽大富大貴,但也不會讓你受苦。”

女人放在桌子上的手碰上去又軟又燙,抬起來的時候還有些顫,“你叫我一聲小停,我們從頭來,我一直是你兒子,以後過年你也得給我開個門。”

“我知道你不理我是因為怕耽誤我,也可能是覺得以前沒做好。”

“小停。”女人低著頭哭的聲像壓在嗓子裏出不來,“對不起。”

那間屋子不大,那會兒回**的全是哭聲,段聞停靜靜的坐在那兒聽著她哭,像以前一樣。

直到女人哭的喘不上氣兒停下來的時候,段聞停才握著她手出了聲兒,“今天哭了以後就別哭了。”

他捏了捏手指,“開開心心的。”

段聞停是中午進的那間屋子,一直到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才出來。

小區裏連人都很少,夕陽打在破破爛爛的小建築上,抬抬頭,樹卻還是長得茂盛,腳底下髒也得往上看,總有一處幹淨的。

段聞停走出小區的時候童遲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下午想吃什麽。

“叔做什麽就吃什麽。”段聞停笑著往家走。

“可我想吃煎餃。”童遲笑笑,捂著嘴小聲說,就怕他叔聽見。

“好。”段聞停知道這小子就是打著問候的旗號,想讓他幫著帶吃的。電話掛了之後段聞停在路上找了半天的餃子店,拐到其他街買了一份煎餃。

童遲給他開門的時候笑的像朵花,勾著他肩膀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啵的一聲兒。

“哥最好了!”他說完提著餃子就跑了。

段聞停站在門口愣了下,抬頭對上了笠海的眼睛。不知道怎麽回事兒,那時候心裏咯噔一下。

他覺得他叔看他的眼神不太對,說不上來,就是感覺和其他時候不太一樣。

“你又慣著他。”笠海又笑笑,“做了紅燒肉。”

“好。”段聞停把鞋脫了,沒繼續細想,進廁所把手洗了。

他明兒要走,笠海給他做了一桌的菜,全是葷的,就怕他到學校去餓著似的。

這段時間陪著童遲,其實兩個人明顯關係近了很多,不是親情的那種,某些時刻段聞停其實生出了在和童遲談對象似的錯覺,他知道這多麽奇怪又不體麵,尤其是在家裏看到笠海的時候。

“哥,明天我送你去。”童遲嘴裏哢嚓一聲脆響咬了口餃子。

“你又不去學校了?”段聞停問。

“什麽叫又啊。”童遲撇撇嘴,“馬上要走了,我請了半天假,那老師也不管我了。”

段聞停挺想敲他腦袋的,但又忍住沒敲,就隻是搖搖頭笑了下。

晚上睡覺前段聞停把行李收拾好,關了燈,上了床之後童遲躺在旁邊舉著手,“哥我看看你手。”

段聞停把手遞給他,童遲拿在手裏慢慢按摩著他的手指,然後兩掌相對合實。

“比我大點兒。”童遲笑,“哥手挺好看的。”

他用手指尖在段聞停手背的血管上慢慢的描摹,安安靜靜的也不說話。

“你下次見我,我就不在家了。”童遲說話的時候其實很克製,但還是忍不住,聲音調在某一瞬間突然就變了,鼻音夾雜著忍耐的哭腔說,“我心裏怎麽這麽難受啊。”

段聞停的手突然挪動,一把握住了童遲的手,十指相扣緊緊的攥手心裏了。

“我找你去,我答應你的。”段聞停今兒一天都在安慰人。

他這人從小毛病就是嘴硬,現在被逼的嘴比誰都軟,除了童遲的。不願意說的話,說出來會覺得丟麵子的話,現在一字兒不落的都得說。

“叔一直在這兒,想他了就回來看看,我陪你。”段聞停也難受啊,他比童遲還難受。

“你不來我就追著打你。”童遲看看他,“你自己說的。”

段聞停笑笑說,“好。”

“接我電話,不接我就生氣。”童遲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來一句,“我生氣了也追著打你。”

“好。”段聞停被他逗死。

後來段聞停歎了一口氣,小小聲音哄著說:“睡吧。”

童遲乖乖把眼睛閉上,兩個人躺在那兒手臂擠著手臂,用一個不怎麽舒服的姿勢睡著了。

後來一直到十二點多,童遲突然把眼睛睜開,他盯著頭頂上方的天花板,愣愣地看著好一會兒。

偏頭又看見段聞停的側臉,他盯著那個在黑暗中還能夠看清的流暢臉部線條,盯著段聞停的嘴唇,喉結,眼睛移不開。

童遲膽子大起來也是嚇人,他堅信段聞停睡著了,就算沒睡著他也要把接下來的事兒幹了,不然以後可能沒機會了。

他從被子裏緩緩的鑽出來,用手臂支起半邊的身子,用身子徹底擋住了段聞停頭頂上方那一點點的月光。

“哥,你都要走了,我貪心在要個禮物好不好。”童遲用氣音小小聲音自言自語,“你別生氣。”

段聞停睡著了,鼻息滾燙的氣息撲出,有節奏的呼吸一下接著一下。

童遲的心髒卻比任何時候都跳的厲害。

他俯下身子,盯著那片看上去柔軟的唇,然後極其輕的用自己的嘴唇碰了上去。

像一塊布丁,柔軟溫熱,從頭皮麻到了腳尖,童遲像被人掐著脖子一般沒有呼吸,在抬起頭的一瞬間猛地吸了一口氣。

迅速的睜大眼睛躺回了自己的枕頭上。

溫和的月光又重新打在了段聞停的臉上,他輕輕顫動了下睫毛。少年那一晚的夢美得不像話,但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第二天童遲起得起段聞停還要早二十分鍾,穿戴整齊之後幫著他哥拿行李,和笠海一前一後走在樓梯上,把行李放在車後備箱後,臉上掛著笑看段聞停,“哥你回學校給我打電話,路上小心。”

段聞停點點頭說好。童遲像往常一樣念叨了一路。

一直到車站,他看著段聞停準備過安檢,在快要進門的時候突然失控喊了一聲,“段聞停!”

這一聲把段聞停和笠海都嚇著了。

“你慢點兒。”童遲又把聲兒低了下去,低著頭不敢看他哥。

段聞停提著行李愣在那兒,轉身盯著童遲看了好久,眉頭皺了皺又鬆開,眼睛什麽情緒他自己也沒發覺。

一直到準備轉身進去的時候,抬頭和笠海眼神對上了。

他和笠海生活了那麽多年,對方想什麽他能看出來。

當時段聞停看見了他叔眼睛裏的疑惑和震驚,下一秒,笠海被旁邊童遲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

段聞停趁著那個空隙轉身走了。

“叔!”童遲抱著笠海腰把臉埋在他衣服上,一動沒動。

“沒事兒的。”笠海望著段聞停進去的地方,撫著童遲頭發小聲說,“沒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