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易晚按了按池寄夏的肩膀。
池寄夏:“所以, 首先得去買一頂粉色的帽子。”
?
池寄夏壓了壓帽簷,轉身就走。留易晚在原地一臉懵逼。
有人從角落裏走出來:“池寄夏還真是……”
“一個不合格的事業流男主。”易晚說,“但是,也不錯。”
藍樺:……
“而且, 也是我的隊友。”易晚說。
藍樺低著頭, 不知道咕噥了哪幾句話。最終, 他說:“你們鬧得這一出, 簡直就像一個玩笑一樣。”
易晚說:“但我覺得會很有效。”
藍樺沉默, 半晌道:“是啊, 這個世界,不就是個玩笑麽。”
易晚向後靠在陽台扶手上,眼眸映著窗外暮光:“不過即使在滿是玩笑的世界裏,薄明遠依舊想和薄明絳重逢。”
夕陽下的世界閃閃發光。藍樺順著易晚的眼神所向向下看去。在不遠的地方,薄絳站在圍牆下,看著天空。在距離他不遠的樟樹上, 有白色的身影在樹葉間一動一閃。
“他們什麽時候會再見呢?隻差臨門一腳了吧。”藍樺說。
易晚把下巴放在欄杆上:“總會來的。”
如果重逢可以順其自然地發展, 又何必再很狠踹上一腳呢。
陽光沐浴在易晚的黑發上。藍樺覺得自己像是在注視一片柔軟的森林。
一片擁有自己的、在這個世界裏生活下去的方式的森林。
明明是一個與這個世界那樣地格格不入的家夥,可不知道為什麽,停留在他的身邊時……卻能感到溫柔。
“真沒意思,不萌,不爽,也不甜。”藍樺嘟囔了一句, “這就是你和你的隊友們的相處方式?我走了,你繼續你的故事吧。”
易晚:“嗯……”
藍樺:“你也不說個再見?”
易晚:“謝子遇最近在幹什麽?”
藍樺顯然沒想到易晚居然會提起謝子遇。麵對易晚, 他不自覺地卸下了心防:“不知道。他最近每天窩在賓館房間裏, 也不出去。”
很反常, 是嗎。
“……我反正從來不知道他想幹什麽。以前至少能看出來, 他對名利的追逐。自從他進了牢裏又出來之後,我已經完全看不懂他想幹什麽了。”藍樺說,“唯一能看出來的,是他對你比較感興趣……”
易晚輕聲道:“是因為已經失去了一切,所以孤注一擲了吧。唯一能夠尋求的,是反抗,是把全世界都拉進深淵的一片混亂,又或是一個答案。”
藍樺:“失去一切,你在開玩笑吧?錢、歌曲、地位、名氣……他什麽都有。就算是想要談戀愛了。”
他說著,五官扭曲了一下:“哼……也會有不少人,前仆後繼地撲過來。”
“名字、外貌是假的,童年是假的,親人是假的,歌曲才華也是假的,沒有一個真正認識他、在乎他的人。這樣虛偽的人生,又怎麽能算應有盡有呢?如果他不追求點其他的,那才算是真正地瘋掉了。”易晚說,“而且不公平啊。這個世界怎麽能是這樣的呢?我們憑什麽遵循這樣的規律,又是誰在控製世界?在你眼中,他是玩弄世界的高人。但在他眼中,他也隻是個被天道玩弄的棋子吧。”
藍樺愣了愣,表情更加扭曲了:“他想做什麽,我完全管不到。我隻想知道……”
“藍光集團的最後下場?”
藍樺張了張嘴,最終道:“我的……哥哥。”
我想知道,他還能不能脫離這片名為“天道”的泥潭。
就像薄明遠最終能與薄明絳重逢,我也想在未來的某一天,能與哥哥,以最開始相遇一般的姿態重逢。
即使那時候我們不富有,我們貧窮,我們姿態難看。
易晚瞅著他,眼神看得藍樺又要炸毛。易晚卻說:“自從你哥哥選擇了這條路,並和謝子遇合作開始,你們已經害得很多人無法‘重逢’了。”
“……嗯。”藍樺苦笑,“我知道。”
易晚:“你有沒有想過……”
他說了這一句,然後像是有點社恐,陷入沉默。藍樺等了半晌,無語道:“你是想說,有沒有想過,至少我們應該先想辦法擺脫謝子遇?”
怎麽這個人談合作也能突然陷入社恐。
像是想法剛一開口,就因為感覺“啊,接下來要說的內容好複雜,不知道從何說起”,然後就陷入了沉默一樣。
易晚很快速地說:“是。就像你們把那些人當做‘耗材’,或許你們,也是謝子遇選好的‘耗材’。”
藍樺一怔:“你的意思是?”
易晚:“不知道。不過你不覺得,藍光集團很像一個試驗場嗎?就像你說的,謝子遇本人對名利沒什麽興趣。他追求的是‘完美’。”
藍樺驟然間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麽,盡管心中畏懼。於是他說:“我能做點什麽嗎?”
易晚瞅了他一眼,道:“……所以你這就開始相信我了。”
藍樺:“你那種猶豫的眼神是什麽意思!!”
藍樺有點震驚。因為易晚看起來是向他說了一大堆,但最後流露的那個表情裏卻寫著“不想幹點什麽”的意思。易晚沉默了一下,道:“我想要知道謝子遇都在幹些什麽……這對我建立我的體係有用。”
“明白了。”藍樺說,“有了這份體係。然後你就會組織人一起行動起來去打敗他、去救世對嗎?”
易晚:……
藍樺:……
不要突然露出那種像是被我趕鴨子上架似的表情啊!提出要求的不是你嗎?
易晚:“……嗯,先知道他在幹什麽吧。”
藍樺於是說了句題外話:“難道你一開始不是想要我做你的內應,而是給出我你的‘理論’,然後你就感到滿足了?”
易晚沉默。
沉默你個頭啊沉默!
藍樺:“剛剛和我巴拉巴拉了一大堆謝子遇的陰謀論的人可是你啊!”
怎麽突然什麽都不幹了真是。怎麽可能得到理論後就不行動了?
易晚說:“雖然你大概也提供不了什麽消息……”
藍樺:“喂!你不要看不起我啊!”
藍樺罵了易晚一頓。他隨後看了一眼自己鑰匙扣上的配飾,道:“算了,我會幫你的。藍柏那個白癡。”
易晚又說:“可你哥哥大概率還是要蹲局子的。”
藍樺:……
易晚道:“沒關係,這段時間你可以去療養院戒麻……在那之後,你們還會相遇的。”
藍樺徹底無語了。
不知道為什麽,易晚就給人一種理論上的極致靠譜,行動上的極致不靠譜的感覺。藍樺擺擺手離開,離開前,他低聲道:“易晚,我非常相信你。希望……”
他頓了頓,道:“算了,你已經是唯一的希望了。”
藍樺離開。易晚一個人靠在欄杆上,臉埋在陰影裏。半晌,另一個人從樓梯間裏悄聲無息地上來了。
天道信號屏蔽器,喻容時。
從談話開始時,他就一直被易晚要求站在樓下的房間裏。
他靠在易晚身邊的欄杆上,看著遠處的薄明遠,道:“是你布置的吧。”
“嗯?”
“讓藍樺看見薄明遠和薄明絳重逢這件事。”喻容時說,“你知道藍樺的弱點,知道他對親情的重視。”
“其實我和藍柏、灰宮一樣,都是在用‘親情’綁架他。”易晚寡淡地說著,“不過無所謂了。”
他是真的覺得無所謂。
喻容時意識到易晚的布局總是這樣。他不像大多數人對一件事情的布局:是一條邏輯清晰的線,需要進行哪個下一步時,就去觸動下一步需要完成的任務。
易晚的布局是廣泛、散漫、在常人眼中甚至是毫無聯係和重點的。但他偏偏能用隻屬於他的線將此串聯在內。比如,薄明遠和薄明絳的重逢,又觸發了他對藍樺的布置。
他想要通過藍樺了解謝子遇的動向。
喻容時看著他的側臉,覺得易晚又有點孤獨。
他曾為世界憤怒,可隻有在看見易晚時,會有一種視他為一個複雜的人、想要了解他的孤獨的心疼。
已經不止是那種想要獨占特殊的占有欲了。
……又或許,早就不隻是。
喻容時斂眸,道:“既然是你安排的,為什麽最後向他開口尋求合作時,又猶豫了?”
喻容時總是向易晚問很多問題。
易晚:“因為最後忽然又覺得好麻煩……那一刻想了很多東西,藍樺的期待,之後的行動,還有虹團,秦雪心等。”
喻容時:“嗯。”
不包括他啊。
但也不包括易晚自己。
“其實我不是想做救世主……”易晚看著遠處說,“我隻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這對於很多人來說很怪異,同時也很不公平。他們付出了努力,給出了期待,我卻隻想到此為止。我有時候會覺得很討厭,為什麽我得做很多事呢。就像……”
他寧願刪除自己的名字,從沈終變成隻屬於他自己的易晚,重新開始。
“易晚,你是不是很累。”喻容時突然說。
“……嗯?”
“你已經做了很多了吧。做了很多其他人根本想象不到的事。”喻容時道,“從一開始不得不對付薑北,不得不接受其他人對此的期待和讚揚,又或是失望。一開始加入虹團也不是你想要的,像救火隊一樣解決安也霖、薄絳、池寄夏的事情。再到隻是想試一下,就承擔起了關於秦雪心的一切的重擔。再到章漸華,不得不卷入灰宮的‘遊戲’。再到現在,一次又一次地布置……做的越多,需要承擔的也越來越多。”
易晚沉默。
所以這次……
“那我來救世。”
喻容時說。
有風揚起喻容時的衣角,易晚睜大了眼睛,幾乎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怎麽突然……”
“讓我來救世吧。你隻用做你想做的思考,就足夠了。”喻容時笑著說,“你下指令,我執行,就像這樣。”
“……即使是看起來再荒唐不過的指令?即使那會有悖於你的原則?即使你會不願意?”易晚眼眸有點暗,“即使你是被天道偏愛的那個?即使……”
他吞下了還沒說出的話來。
“因為這是我有生以來,唯一一件充滿未知,卻又忍不住沉溺其中的事情。即使它在所有人眼裏,都是沒用的。”喻容時說,“不隻是因為我喜歡你。也是因為,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灰宮說我是殘次品。
非自然局說我是天道的造物,是天道的刀。
那些“主角”,他們說我是什麽能力都沒有的怪物。
他們都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能夠用於利己的東西。於是我提供那些東西,就像他們的自動販賣機,就像一個許願機。隻有你,易晚,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麽。從頭到尾,都在和我說最真實的話。
遇見一個人,從此世界被點亮也不過如此吧?
所以。
比起天道的刀,我更想做你的刀。雖然是全自動刀……易晚這麽懶於行動,也隻能當全自動的刀了。
風帶來了夜晚和星星。易晚站在星空下,半晌道:“喻老師。”
“嗯?”
“你比過去更像一個人了呢。”
“我聽過你對薄絳的分析,對池寄夏的分析,對藍樺的分析。除了對我。”喻容時說,“其實……我明明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卻也還希望你能了解我。這是不是太癡心妄想了?”
……
“沒有。”易晚最終說。
他忽然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了下喻容時的嘴唇。
“謝謝你,一直以來。”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