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高書記讓賢一事,算是講完了,李文歸扭頭問張岩:“你知道當時,爹為什麽不讓我插手村裏的事嗎?”
張岩一愣,說:“李總,您剛不是說了,忙於公司的事嗎?”
李文歸搖頭,笑而不答。他眺望遠方,看著遠處光禿禿的山頭,半晌才說:“能做好生意的人,不一定能管好老百姓的雞毛蒜皮。”
張岩恍然大悟,他說:“我好像懂了。令尊當初這麽做,應該是為了保護您吧!他一把年紀了,接受了一村之長的職務,不擔心被人罵兩句;
“可您不行,還年輕,人情世故上不老練,還在忙著做生意,怕因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而耽誤了大事!向來,山裏人沒有接受過基礎教育,他們以利益為重,道理其次,對嗎?”
張岩說完,李文歸盯著他笑了,說:“你小子,不愧是寫小說的,腦瓜子還是反應快!說實話,爹走後那年,村裏人讓我接班的呼聲很高,我當時大為感動。
“後來,幹了一段日子,才發現村長不是那麽好當的,更別說村委會書記了!我清楚,之所以一直堅持下來了,一是想完成爹的遺願,二來,我的身份和財富是壓艙石!”
李文歸在說什麽,張岩聽得一清二楚。要知道,改革開放後,市場經濟日益活躍,素有“旱碼頭”之稱的李家崖,在當時商品交易活動頻繁的十字路口,各地人口魚龍混雜,給當地村民的生活帶了一些質的變化。
在他們的骨子裏,慢慢產生了一股匪氣。除此外,那年頭人們生活都不富裕,資源匱乏之地,人性欲望驅使,人們為了活得更好一些,本能的對資源爭奪的欲望,是**裸的。
即便後來,在李望宗老人接手村長以後,對這種不良風氣進行了壓倒性的治理,在十裏八村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但事實證明,人性的惡,是骨子裏,是基因裏,與生俱來的。
是人,都有或大或小的劣根性,準確說是自私自利。承認這種事實的情況下,要處理好村民的日常瑣事,還是一件容易的事嗎?在李文歸看來,管理村民,比做生意頭疼多了。
時常,為了一些小小的利益爭得頭破血流。稍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情況出現,主事的就會被人戳了脊梁骨,甚至罵了祖宗十八代。
更可氣的,他是一個生意人,兼任村委會書記,可在人們眼裏,他這個有錢的書記,本該拿出一部分資金為人民服務,憑什麽?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
或者,還有人會這麽誤解,以為憑他的實力,當了書記後,跟上頭沆瀣一氣,攫取群眾利益,真是冤枉死人!
不過後來好多了,隨著社會的發展,政策的公開透明,加上下一代人有條件接受了良好的文化教育,如今,村民對政策的了解很透徹,就算想糊弄一回也行不通。
說到這裏,李文歸坦然一笑,說:“小張,人總要經曆一些事、各方麵的事,才會有所成長,才會在磨練中得到升華,才會懂得各類棘手的事和人應該如何去解決和應對。這和管理公司類似,當書記的經曆讓我受益匪淺。”
張岩說,這兩者有共性,都是和人打交道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有是非,曆來都是如此。
正說著,李文歸的手機突然響了,原來是大哥李文勝打來的,他說,村裏有人打起來了,趕緊上來一趟吧,怎麽勸說都不聽!
李文歸剛要問啥事呢,大哥急匆匆地掛了電話。李文歸看著掛斷的手機,他無奈地笑了,說:“剛說書記不好當呢,你瞧,雞毛蒜皮的事又來了!走,開車上去看看。”
張岩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他說:“李總,真的很難想象,這些年您都是怎麽過來的,既要忙公司的事,又要斷鄉親們的案子!”
“習慣了!在公司,我是董事長,在李家崖的父老鄉親麵前,我不過是個有點兒家底的村長而已!出了事還得好好解決,不然他們又要罵我是個睜眼瞎了!”
兩人大步走到公司門口,張岩進門開車去了,李文歸在大門口等著。
很快,車子出來,張岩載著李總一路直奔李家崖村。
上去後才知道,原來是前任村長李大頭的兒子李彪彪,就那個半腦殼,把母親的洗菜水隨手倒在了門口,水順勢流下來,在鄰居家門口附近結成了一溜冰渣。
不巧的是,鄰家的小孩在門外玩耍,不小心踩到那塊冰渣給摔倒了,頭部正好碰在了地上的一塊小瓦片上,頭磕破了,流血了。
鄰家的兒媳婦是個母夜叉,態度蠻橫,一般人惹不起,隻有傻子彪彪敢跟她對罵。就為這事,兩家吵了起來。
鄰家的兒媳婦要求李大頭賠償醫藥費兩百塊,並把門口的冰渣子趕緊鏟掉,還要給受傷的兒子道歉。
李大頭以前當過村長,好歹是半個幹部,哪裏受過這樣的窩囊氣?他不願意,主要是這女人不好好說話,態度蠻橫,出口髒話。他也是個講理的人,不是不想賠償,可這態度,連祖宗三代都罵了,還理她幹啥?
彪彪無所顧忌,拿著一根棍子示威,跟倔強的女人僵持不下。彪彪說,過道是公共區域,還不讓倒水了?水有水的自由,它流到哪裏我能管得著嗎?
鄰家女人罵道:“你個傻子!你不知道這是冬天嗎?你不會多走兩步,把水倒到路口的水渠裏嗎?”
彪彪說,大冷天的,一桶水那麽重,我為什麽要提那麽遠呢?
鄰家媳婦說,我要去派出所告你去!彪彪笑著說,你去啊,你不去你兒子就是蹲著尿尿的!
一個傻子遇上了強驢,各有各的理,這麽吵下去能解決什麽?一旁的孩子無人管,疼得哇哇大哭。
李文歸出場了,他走過去,一把拉過彪彪,說:“來,咱先不說賠償的事,你先跟人家道個歉再說!你看,孩子的頭皮破了,流了那麽多血!”
彪彪不去,李文歸看了一眼李大頭,說:“李叔,你過來,給人家說兩句好話,能做到嗎?”
李大頭極不情願,但礙於李書記的身份,他隻得過來乖乖道歉。道歉完畢,李文歸讓他退後,他指著鄰家媳婦一頓數落:“事情發生了,你一個當媽的能不能先把孩子的傷管一管?血流了這麽多,你看不見嗎?人重要還是錢重要?”
鄰家媳婦看了一眼孩子,血流到棉衣領上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犯糊塗了。
“記住了,以後別往門前亂倒水,大冬天結冰很危險的,萬一是老人呢?骨頭折了就完蛋了!聽到了?”李文歸盯著彪彪和李大頭訓斥了一頓。
“知道了!”彪彪笑著說。李大頭點點頭不說話。
“來,我這裏有二百,拿著,給孩子買點好吃的!”李文歸說。
鄰家媳婦不好意思了,她連忙拒絕了,說:“書記,這我不能要!其實剛才,我沒打算要錢的,可彪彪這個傻子欺人太甚,我還沒說兩句呢,他倒有理了,罵起我來了!”
彪彪剛要反駁,被李文歸瞪了一眼:“閉嘴!趕緊把這冰渣子鏟了!”
彪彪很聽話,拿起立在門口的一把鐵鍬忙活起來。
“老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活了半輩子,咋啥都不懂呢?疫情緊張的時候,串門都不敢,剛放開一點,就忍不住想吵吵了?一天天閑的!”
話音剛落,圍觀的鄉親都笑了。李大頭笑了,鄰家兒媳婦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