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這裏,李文歸歎了一口氣,說:“麻子舅死了,當然我也叫他舅,習慣了。他是教我做生意的啟蒙老師,我一直記著他的好。”
“他是不是太苛刻了?凡事都有個第一次,他為什麽一開始就對你們那麽嚴格?有點不近人情!”張岩說。
“是啊,我和麻子當初也是這麽想的。但後來,什麽都懂了。舅舅說,人教人十年,不如事教人一次,這你能聽明白吧?”
張岩說,這我懂,舅舅是想讓你們親身體驗、學習、感悟,那句話說得很好,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好一點,擦點皮傷,嚴重一點,血本無歸,這就是生意場的規則。
“那一年的磨煉,我整個人變了,以前還比較心軟,後來變得硬氣了,人也幹練了,說話也利索了,聲音大了,總之,我和麻子越來越像舅舅了!”李文歸笑了。
“跟什麽樣的師傅就會成為什麽樣的人,舅舅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影響著你們,長期以往自然會潛移默化,成為舅舅的影子。”張岩說。
“嘿,可惜了,我們終究沒有成為下一個舅舅,沒賺到什麽錢,反而成了別人的笑話!好在,那輛車子,那段經曆,才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兩樣東西。”李文歸臉上露出了微笑。
“後來發生了什麽?”張岩問。
“麻子的確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夥伴,他終究爛泥扶不上牆,骨子裏沒有吃苦的基因,一遇到困難,不知道想辦法解決,總是叫苦連天的。曾經,我聽到他最多的一句口頭禪是:不想幹了,真累!”
“好吃懶做,坐享其成,自私自利型的人!”
“差不多,2002年,我就吃了他的大虧,之後,我們徹底決裂了。”
“哦,那後來怎麽又扯上土豆生意了?”張岩問。
“1989年,幹了半年,我們都覺得比較累,錢掙得並不多,畢竟剛開始,經驗還不足,加上同行排擠,競爭也大,但總歸,在舅舅的鼓勵下我們還是堅持到了年底。
“次年,1990年,麻子奔三了,還沒有結婚,家裏著急了。六月,做生意走街串巷,他認識了一個年齡較大的姑娘,兩人彼此喜歡,那以後,麻子把談戀愛放在第一位,跑生意就我一個人,太累了!
“那段日子,因為錢的事,我倆第一次吵了架。麻子把大部分錢拿走了,他說,眼下他要結婚,急需用錢,讓我多體諒一下,等把媳婦追到手了,結婚了,賺下的錢都歸我。
“這我能理解,我說可以,畢竟麻子年紀大了,三十歲了,在那個年代,鬧不好注定要打光棍了!好在,到了年底,兩人終於修成正果,步入婚姻殿堂,我替他高興。
“可是,這半年來,麻子光顧著談戀愛了,幾乎什麽都沒有付出,可掙到的錢大多數都被他拿走了,為了成家,我什麽都忍了。還有龍窯街上的鋪麵,是她姑姑家的,算是他入的股,我無話可說。
“過年的時候,我去了麻子家,跟他好好談了一下。我說麻子,明年打算怎麽幹?大半年過去了,都不見人影,我一個人好累,一分錢都沒拿到,老婆罵我沒本事,唉!
“你知道麻子咋說的,他說,大哥,我突然不想幹了,其實早就不想幹了,前半年我時常跟你提起過的。後來為了找老婆,我不得已退出了,這你要理解。
“明年,我爹說別去了,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沒有恒心,吃不了苦,還吊兒郎當的。如今奔三了,好不容易娶上一個媳婦,抱孫子為大,他讓我好好照看家裏,老老實實種地就行了。
“當時我就怒了。我說麻子,那你還有錢嗎?給我分點,這一年我都白幹了,你知道吧!麻子一臉無奈,說,我知道,可現在窮得一分錢沒有,錢都花在娶媳婦上了,你要理解!
“我他媽怎麽理解?你理解過我沒有?我是人不是神!那天,我倆吵架了,吵得很凶,翻臉了,徹底鬧翻了!麻子說,當時買車的時候,他墊了五百,街上的店鋪也是他的,後麵的倉房,材料多半是他爹拉過來的……
“聽懂了沒?麻子耍無奈!我氣得無話可說,畢竟也是兄弟一場,總不能幹架吧!我問麻子,真要退出嗎?麻子點點頭不說話。
“我當時氣得,我說:你他媽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害得我一年一無所獲!我也是有家庭的人,孩子上學,老人看病,你怎麽就不理解一下我呢?
“麻子吼了:我他媽三十歲了,剛娶上媳婦,好歹兄弟一場,你想咋地?寧毀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大過年的,你忍心把我剛燃起來的火澆滅嗎?
“我無話可說,我看透了麻子,又理解他的無奈。可小張啊,那個年代,日子過得都不好,本來生意經營慘淡,誰都好不到哪裏去,麻子的火點起來了,我這邊呢?我不是聖人,我做不到那麽寬宏大量,整整一年,他算欺騙了我!
“那之後,我們的兄弟情就斷了。後來,他舅知道了這件事,他托人喊我去蔡家坡一趟,說有件重要的事需要幫忙。
“我去了才知道,舅當麵給我道歉了,還塞給我一大筆錢,他說,外甥不才,害得你損失慘重。我沒收,我能分得清是非,這是我和麻子之間的事,和舅舅無關。
“推來推去,我被迫無奈,還是象征性收了兩百。1990年,我什麽都沒幹下,盡成人之美了!出門後,我去了師傅家,我和劉一手熬著罐罐茶好好聊了一陣子。
“師傅說,麻子虛情假意,不是個可靠之人。不過人已三十,剛娶上媳婦,你就原諒他吧,就當做了一件善事。
“我還能說什麽?我聽了師傅的話,吃了一頓飯就走了。回到家,我兩手空空,什麽也沒要到,郭曉英知道後,跟我大吵了一架。我們平時恩恩愛愛,相敬如賓,那次真的翻臉了!
“1991年,上半年,我一個人堅持了半年,那半年生意不錯,幾乎把去年損失的本錢都撈回來了。手頭有了幾個錢,認識了鄉裏的一些人,從一頓飯開始,慢慢染上了酗酒,賭博……
“後來,我和郭曉英吵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不光是這些習慣不好,主要酒後開車,出了幾次小事故,我的肋骨斷過三根,那以後,妻子徹底不讓我去了,我不從,她就鬧著要跟我離婚!
“我怕了!爹也怕了!他把三輪車的搖把藏起來了,我沒辦法隻得停業。爹說,以後不要做生意了,你德行不夠,賺了錢又何妨?到頭來把家搞散了不值當!
“我是個聽話的孩子,爹說什麽我不敢反抗,不做就不做吧,做了十幾年的木匠,哪裏還賺不到錢呢?後半年,我重操舊業,又做起了木匠活。
“不幸的是,一年多沒做活了,十裏八村的鄉親都以為我不幹木匠了,他們又找了別處的木匠。這一年,又多了幾個新手,自然僧多粥少,我的生意有些慘淡。
“但還好了,畢竟我是老手,他們知道我的名氣,生意還能維持得下去。就這樣,半年又過了,那時候,孩子也大了,讀書需要花錢,還好,我弟弟文來當了小學老師,他幫我補貼了一些錢。
“年底,母親病倒了,四處借錢,家裏的積蓄全部花完了,遺憾的是,沒能挽留住她……多少,我心裏怨恨麻子,我把母親的死和他會聯係到一起。”
說到這裏,李文歸吸了一下鼻涕,接著說:“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娘沒能看到我今天的成績!”
“1992年,新年,家裏窮得叮當響,要不是當老師的弟弟補貼一下,這個年都沒法過。母親治病還欠了一屁股債,大過年的,上門要錢的人絡繹不絕……那一年,是我人生的至暗時刻。
“木匠活不景氣了,我想重操舊業——繼續做生意!跟妻子商量了幾天幾夜,最終她同意了,因為去年後半年,我幹木活後表現不錯,煙酒戒了,這所有人都看在眼裏。
“曉英同意了,跟爹也商量了,爹說,可以去,家裏需要錢,但你要保證,今後煙酒適量,尤其開車,決不能飲酒,賭博必須戒掉,否則寧肯窮下去,也不能把家搞散了!
“我跟家人寫了保證書,那一年,我又幹起了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