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辭述穿越了。
這是他十分鍾前剛意識到的。
銀灰色保姆車在公路上飛馳,灼熱的陽光在斑駁陸離的樹影上跳躍,雨點般落在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將原本就蒼白的膚色襯得愈發沒有血色。
溫辭述坐在車窗邊,鍾可欣扭頭看了一眼。
他客串拍戲時掉進山洞裏磕了頭,被救出來後便一直沉默不語——和平時那種憨態溫吞的沉默不同,今天他安靜得有些反常。
她表情擔心:“你頭還疼不疼?”
聽見聲音,溫辭述轉過來與她對視。
他客串穿的戲服還沒換下來,身著紫蟒袞冕,冕有九旒,垂落的珠子向兩邊撥開,露出那張漂亮到極致的臉。
琥珀色黃昏墜入眼眸,那是一種奶油融化的色澤,幾乎在瞬間將人的神魂攫住。
這張臉絕對擔得起“花瓶”這個稱號,也難怪那麽多人覺得他靠臉劃水。可鍾可欣覺得,明明是一樣的麵孔,卻換上了一副從未出現過的神情。
——高高在上,屬於上位者的神情。
她不由呼吸一緊。
“不疼。”溫辭述輕聲吐出兩個字。
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潤好聽,語氣比先前多了幾分淩厲,透著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
鍾可欣莫名緊張,咽了口口水,覺得車裏空調溫度好像有點低。
“……不疼就好,你說說你,一個人往林子裏跑幹嘛。”她搓了搓手臂,回過神來問司機:“小陳,怎麽還沒到醫院?”
“馬上就到,姐,你都催第五遍了。”
“我這不著急嗎。”
“別急別急,我看他不像很嚴重的樣子,隻是破了點皮。”
小陳為了讓氣氛放鬆點,隨手點開新聞播報,溫婉端正的女聲瞬間傳遍車廂。
“北京時間8月11日14點整,燕山天文台科普部監測到有一顆彗星正以極高的速度靠近地球……”
小陳隨手切掉播報:“都2023年了,還一天到晚說這些,這可不是我們打工人該操心的事兒。”
鍾可欣發出共鳴:“誰說不是呢,要撞幹脆連帶公司一起撞掉算了。我今天快忙瘋了,帶辭述去完醫院,下午還要回去開會。”
溫辭述安靜地聽他們喧嘩。
2023年,彗星,地球。
公司,醫院。
從他醒過來開始,周圍的人都操著他聽不懂的方言,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他一度以為自己到了番邦,或是異族人入侵了燕京。
然而在暈過去之前,他正在牢裏和禁軍統領封效滿打鬥。
那人自稱奉旨賜他毒酒,可隨身並沒有詔書,溫辭述當然不可能就範,他雖是階下囚,可怎麽也貴為三皇子,王孫貴族不是隨便一道口諭就能賜死的。
後來打著打著突然失去意識,醒來就到了這個奇怪的地方。
溫辭述一路觀察,發現這些人對自己並無敵意,頂多就是一口一個“小糊咖”外加滿臉不屑,而這個叫名叫鍾可欣的綠色短發女孩,對他尤為關心。
他們說現在是2023年,連紀年法都不一樣,難不成他真的到了異時空?
溫辭述心理隱約有了初步猜測,清清嗓子打斷他們。
“這位姑娘,本……我能問個問題嗎?”他謹慎措辭,覺得這樣詢問應該不會引起注意。
鍾可欣本來在和司機吧啦吧啦,忽然張大嘴停了下來:“你叫我什麽?”
二十分鍾後,燕中市人民醫院門口。
保姆車緩緩停下,車門砰地一聲彈開,把走過來的紅發高個男生嚇了一跳。
小陳捂著肚子從車上滾了下來,說:“向、向隊,你來得真早。”
向晚扶了他一把:“你什麽情況?”
小陳麵部抽搐:“我……路上憋尿,被溫老師逗得想笑,肚子好疼……不行了我先去趟廁所。”
說完,捂著肚子跌跌撞撞地走了。
向晚還沒來及驚訝,就聽到後座傳來聲音。
溫辭述:“姑娘,你別這樣,男女授受不親。”
鍾可欣:“授你個頭啊!你真失憶了?我是你表姐啊!”
向晚打開車門,看向裏麵:“欣姐,辭述。”
兩人同時看向他,鍾可欣滿臉寫著快殺了我吧。
溫辭述則看了看他的頭發,心想又來一個異族人,還是紅頭發,像噴火怪獸。
鍾可欣說:“向哥,快救救我,他不讓我給他解安全帶,上車時還是小陳給他係的。嗚嗚,老娘這輩子沒被用‘男女授受不親’的理由拒絕過!”
溫辭述看看噴火怪獸,把捂著腰的手挪開,用眼神示意他過來。
向晚頭一次看見他帶著命令意味的眼神,呆愣地指著鼻子:“我?”
鍾可欣在他身後拚命點頭:“你快幫他解開,他隻讓男的碰他。”
向晚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好湊近將按鈕按了下去。
溫辭述解脫束縛,施施然下車四處觀望。他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雙手自然地背在身後,儀態氣場均滿分。
向晚詫異地問:“他在幹嘛?”
鍾可欣快哭出來了:“他磕到腦袋,誰都不記得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入戲太深,還把自己當成了戲裏的三王爺……你知道有多離譜嗎?他剛才在車上,問我大靖之後經曆了哪幾個朝代,還問我為什麽馬車沒有馬卻能唱歌!”
“他管這叫馬車!!”
向晚噗嗤笑了:“就幾個鏡頭,也能入戲太深?你確定他不是在逗你玩?”
“別笑,我真的快瘋了!你什麽時候見過溫辭述開玩笑啊?這麽荒唐的事情怎麽會落在我們頭上!”鍾可欣急得直跺腳。
向晚隻好不笑了:“這樣吧,你先帶他進去檢查,問問醫生怎麽說,我通知一下其他人。”
他還是一臉不怎麽相信的樣子,覺得是她這個當表姐的過於誇張。
向晚是新晉男團Flora的隊長兼主唱,鍾可欣是這個團的經紀人,團體一共五人且出道剛滿三個月,目前人氣在內娛排不上名號。
最近成員各自有些個人商務,鍾可欣沒法每個人都跟到,因此出事的第一時間,立刻把他這個隊長給叫來了。
溫辭述被帶去做檢查,CT報告要等一個小時。好歹是個小明星,被看見了影響不好,鍾可欣便托人給他弄了個病房休息。
她說要去買點吃的,臨走前,留了個奇怪的磚頭給他。
溫辭述仔細端詳手中的長條物體,屏幕突然亮了起來,他受到驚嚇一把將它扔出去。
手機落在地上滾了兩圈,屏幕裂了一道,不動了。
溫辭述緩緩吐出一口氣,這地方實在太奇怪了!
他沒再管那塊發光的磚頭,起身在病房裏四處走動。
——自他被陷害收押之後,貼身太監兼侍衛首領莊澤野給他傳消息,告知明天會帶人劫獄。可殺他的人早了一步,現在又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不知道劫獄的事要如何進行。
根據鍾可欣的隻言片語,他大概知道了這是一千年後的世界,但她本就是個曆史考倒數的主兒,說話模棱兩可,完全不知道大靖期間發生了什麽大事。
溫辭述越想越擔心明天的行動,他手上有溫辭鏡陷害太子、篡改遺詔的證據,萬一不能出去投靠皇叔昭告天下,那溫辭鏡這個小人就會繼續坐在龍椅上,手刃每一個對他有威脅的親兄弟。
他必須想辦法回去。
門外除了偶爾走動的白衣人外,再沒有其他人。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溫辭述果斷推開房門,正欲避開白衣人走出去,卻險些撞在向晚身上。
向晚個頭高他幾公分,手裏提著袋子,兩人俱是一怔。
向晚說:“要去哪兒,怎麽不休息一會兒?我給你買了水,那兩人已經在路上了,南之有舞蹈課來不了。”
他一邊絮叨地說話一邊走進來,溫辭述不悅地想,一千年後的人真是沒教養,每個人都直呼他的名諱,簡直不分尊卑。
他不動聲色地關上門,右手握拳又張開,開始活動筋骨做預備動作。
向晚背對著他把水放在櫃子上,嘴裏說著:“欣姐跟我說你不認識她了,到底怎麽回……”
他“事”字還沒說出口,溫辭述迅速蓄力抬起右手,手掌作刀刃狀,運用渾身力氣,氣沉丹田,一掌劈在了他後脖頸兩寸以下。
文武雙全的太傅師父曾教過他,使出七成力氣劈砍人此處,會刹那間讓他陷入短暫昏迷。
哢——
皮肉的碰撞讓手掌邊緣隱隱作痛。
溫辭述一掌下去,表情冷靜地等待他倒下。
一秒,兩秒,三秒。
倒。
向晚行動遲緩地半轉過身,齜牙咧嘴地看向他:“嘶,你打我幹嘛?”
溫辭述一愣,隨即深吸一口氣,再次舉掌劈了上去。
向晚被連打兩次,終於急了,試圖製止他:“辭述,別打了!怎麽突然跟我動起手來了……你冷靜一點!”
溫辭述絕望地想,太傅也不過是個紙上談兵的俗人罷了!一點用都沒有!
趁著向晚抬手格擋,他轉身推門跑了出去。
向晚頓時慌了,連忙喊道:“你別跑啊!報告還沒出來呢,你想去哪兒?”
溫辭述一路狂奔,中途撞翻了幾個小推車,護士發出尖叫,大喊著讓他停下來。
向晚跟在後麵追,幾個護士跟著一起追,整個走道裏雞飛狗跳,路過的病人紛紛拿起手機拍視頻。
溫辭述跑到一處轉角,終於短暫地和他們拉開了距離,抬起頭卻不幸地撞見鍾可欣。
鍾可欣提著盒粥正在打電話:“哎喲累死我了,電梯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小顧,你和小莊不用來了……什麽,你們已經到了……我的天,他上熱搜了?不不不,我下去接你們,你們撞到記者記得繞道……”
她說到一半,呆呆地看著喘氣的溫辭述。
後麵傳來向晚的聲音,溫辭述眼眸一暗,側身就往樓梯間跑。
鍾可欣立馬高喊:“辭述,你不在病房休息要跑哪裏去!外麵有記者!完了完了,他跑了!喂,你趕快和莊澤野上來!我一個人攔不住他……”
溫辭述腳下一頓,電光火石間出現猶豫,隨即一握拳一咬牙又倒了回去。
鍾可欣已經甩掉高跟鞋準備追他,眼睜睜看著他倒退回來,麵無表情地站在自己麵前。
她結結巴巴地說:“……他他他……又回來了。”
溫辭述在向晚他們追上來之前,反應迅速地將她拉進樓梯間裏。
鍾可欣已經完全懵了,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
溫辭述確認周圍沒人,才壓低聲音道:“莊澤野在哪裏?”
緊接著又問了一句:“是他派你來接應本王的?”
鍾可欣愣了兩秒,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爆笑。
她心裏的僥幸氣泡啪地爆破了,完蛋,他們家舞擔的腦袋好像真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