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Luke就是個笑麵虎,表麵上有說有笑,剛開始訓練就六親不認往死裏下手。

上來先給溫辭述來了一套地獄式開肩撕腰,然後直接上強度拉胯壓腿,絲毫沒有手下留情。

溫辭述在裏麵待了半小時,感覺把古往今來十大酷刑都承受了個遍,足足趴了十分鍾才緩過來。

一聽說他要放棄,鍾可欣趕忙阻止:“這可不興半途而廢啊,台上十分鍾台下十年功,基本功荒廢不得。你很長時間沒練了,肯定會覺得疼,等下班我給你按摩一下。”

Luke老師從他身後轉出來,麵帶微笑地拍了拍他:“還不錯,沒我想得硬,比那幾個小子好掰多了,明天繼續哦。”

溫辭述一個見過馬革裹屍仍然波瀾不驚,在敵人利劍下依舊麵不改色的人,愣是被他這幅笑整得打了個寒顫。

Luke老師吹著口哨離開了,鍾可欣鼓勵道:“想想小朋友們的夢想!想想你拯救天下的重任!”

溫辭述:“……”

這天下,能不能不救。

上完舞蹈課,他又馬不停蹄被塞進了聲樂教室,這回終於不是死亡一對一了,莊澤野、向晚和林南之也在。

鍾可欣介紹:“這是潘慧老師,燕傳流行唱法專業老師,也是學院的博士生導師。”

潘慧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老師,戴著副金框眼鏡,表情嚴肅不苟言笑。她是瞿懷民千方百計從燕傳聘請的教授,上課向來高標準嚴要求,每次大家上她的課都如臨大敵,她唯一欣賞的學生隻有主唱向晚。

潘慧扶了扶眼鏡,跟經紀人告狀:“小顧又拉肚子請假了,這是他這周第三次拉肚子了,依我看最好給他買點蒙脫石散治治。”

鍾可欣麵露尷尬:“不好意思,您等著,我馬上去把他揪回來。”

潘慧用挑剔的眼光看向溫辭述:“我們現在上課,先一個一個試聲,從你開始。”

以往都是從顧鳴赫或莊澤野兩個大冤種開始的,今天顧鳴赫臨陣脫逃,莊澤野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殺雞儆猴,現在突然冒出來個替罪羊,差點沒忍住樂出聲。

他若無其事地壓下嘴角,和林南之並排罰站,等著看溫辭述怎麽辦。

潘慧坐到鋼琴前:“我從低音do彈到高音do,你先跟唱一遍。”

溫辭述瞅瞅那架他的洋人老師曾用過的鋼琴,問了進門後第一個問題:“怎麽唱?”

潘慧瞥了他一眼,她知道他的情況,也沒發難。

“Do re mi fa sol la si 還記得吧,就這麽唱。”

溫辭述略微思索:“你說的是,宮、商、角、繆、徵、羽、和嗎?”

潘慧奇怪地看著他:“那是很古老的唱法,你跟著我唱就行。”

溫辭述點頭表示理解,隨後拋出第二個問題:“為什麽要用西洋樂,不用古琴或者編鍾?”

莊澤野被嗆了一下,在潘慧瞪過來之前,及時恢複成麵無表情的樣子。

潘慧終於失去耐心:“找茬是吧?說的好像你會那些似的,鋼琴是最基礎的伴奏樂器,也是最容易上手的。”

溫辭述認真地說:“不是找茬,除了這兩者外,我還會箜篌。”

這回不止莊澤野,連向晚也沒忍住笑了。

潘慧慍怒:“少在這裏胡說八道,我怎麽不知道你會這些。”

溫辭述解釋:“我並非胡言亂語,隻是不了解西洋樂器,您讓我跟唱我也不一定跟得上。您別動怒,在我看來,樂器是最純粹的藝術品,也是對音樂最好的詮釋,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樂器永遠比人聲更有感染力。”

這也是他可以給歌伎伴奏,卻不願意自己當歌伎的原因。

潘慧的表情變了變:“你說這話,倒是理解了前幾節課我講的漢斯立克思想,是發憤圖強私下補習樂理知識了嗎?”

溫辭述搖頭:“我的看法來源於老子的‘大音希聲’,推薦您有空讀一讀。”

這話不亞於“你還是多讀讀書吧”,眼看潘慧兩眼又要冒火,向晚忙咳了幾聲解圍。“潘老師,我們開始吧。”

潘慧重重地摁了下中音“do”琴鍵,沒好氣道:“我唱一句,你唱一句。”

她從中央c開始往上爬,溫辭述模仿她的音調,一路跟了上去,直到小字三組才微微吃力。

潘慧頗為意外:“你的音準比以前好多了,第一節課的時候我就說過,你音色是好聽的,隻是音準太差。嘖,撞了個頭居然音域也更開闊了,我們試試看開口音。”

開口音即a、o、e三個音,是最容易打開口腔的發音。出乎意料,溫辭述這次到三組都沒有太勉強。

不僅潘慧,其他人也都吃了一驚,要知道,之前他總被點名唱歌夾嗓子,稍微高一點就找不到用力方法,別說三組了連二組都上不去。

潘慧像是不認識似的看他,繼續按鍵:“我們反過來往下走,看看能低到哪裏,真是奇了怪了,以前也沒見你唱成這樣。”

和她猜想的差不多,溫辭述到低音區就不太行了,唱到倍低音時聲帶顫抖頻率不穩。

因為低音部分需要很多技巧和練習,他現在完全就是在瞎唱,發音都是憑直覺,完全沒有運用好氣息,說白了全靠先天優勢。

潘慧放下手說:“你還是得多練練,雖然現在高音能上去,但沒準兒唱起來就劈了,整體氣息支撐不夠,聲音太抖。”

溫辭述逐漸產生好奇:“氣息要如何支撐?”

資曆老的教授向來是沒什麽耐心的,潘慧毫不意外地不高興了。“我從第一節課就開始強調氣息訓練,你愣是一點兒不看筆記複習啊,就是用橫膈膜發力,不懂就問你隊友。”

溫辭述疑惑挑眉,向晚笑笑,主動上前給他示範:“橫隔膜在這裏,你要用這個地方發力。”

他將右手放在溫辭述下腹處,很有分寸地沒有貼上去,隻大概比了個位置。

溫辭述禮貌點頭:“哦,謝謝。”

莊澤野掃了眼向晚的手,表情有些不屑。

潘慧進行了一小時的氣息和音準訓練,然後以一首中低難度的流行音樂開始閉口音教學。

拿到歌詞後,溫辭述又犯了難。

他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評判道:“這首詞樂府寫得不像樂府,柏梁體不像柏梁體,簡直糟糕至極。”

巧合的是,這個作詞人是潘慧的學生,這人的詞作直白淺顯,說好聽了是受歡迎的熱曲,說俗了就是口水歌,她選這首歌是因為閉口音比較多,適合當練習範本。

潘慧柳眉倒豎:“你在說什麽?”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預感又要引發一場大戰,向晚急忙打岔:“他什麽都沒說,老師您聽錯了。”

溫辭述放下歌詞:“我說這首歌寫得不好。”

向晚兩眼一黑,先前的話白說了。

潘慧氣得臉都紅了,砰地一拍鋼琴:“你有什麽資格評判你前輩!”

突然間,旁邊傳來一聲輕微的笑,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立刻怒瞪向溫辭述的右手邊。

莊澤野收起歌詞紙,清清嗓子:“看來不止我一個人這麽覺得,老師,要不換一首?別再選這種爛大街的歌了。”

溫辭述扭頭看他,他不動聲色地揚眉。

整個聲樂教室都安靜了,幾秒鍾後,連外麵都能聽見潘慧怒不可遏的聲音。

“你們倆不想上課是吧,給我出去,站到門口去!上個課還挑三揀四,給你們九級歌曲你們唱的了嗎?”

兩人被年僅半百的老師劈頭蓋臉一頓罵,齊刷刷被轟了出去。

顧鳴赫剛推門要進來,迎麵撞上一臉不服氣的莊澤野。

他咕噥著:“沒想到高中畢業了還要罰站,潘女士氣性真大。”

顧鳴赫戰戰兢兢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潘慧在裏麵喊了一聲:“你還知道回來?把門給我關上!”

他趕緊手忙腳亂地把門關了。

其他教室都有人在上課,走廊上鋪著地毯,一片安靜。

莊澤野偏過頭看向溫辭述,見他嘴角要翹不翹的樣子,就知道這家夥心裏肯定在偷著樂。

他故意說:“都是你害的,請我一瓶汽水,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話聽著挺厲害,但語氣沒什麽威懾力。

溫辭述馬上收起笑:“關我什麽事,是你自己把她惹毛的。”

“嗬,你還知道她被惹毛了啊,我以為你隻顧問問題其他一概不知呢。”莊澤野若有所思道:“說起來,你以前不是對聲樂一竅不通嗎,今天倒是學得認真。”

溫辭述沒搭茬,他本身也喜歡音樂,年少時因母妃反對隻能偷著學,現在理所當然被新奇的音樂方式所吸引。

莊澤野哼了一聲,插著兜往電梯走去。

溫辭述製止道:“她讓我們在門外罰站。”

莊澤野回過頭,臉上的笑容張揚奪目:“不是吧,你還當真了,真以為她是你高中班主任?哦我忘了,你還是個高三乖寶寶呢。”

溫辭述聽出了他話裏的陰陽怪氣,皺了皺眉說:“這樣不合規矩。”

莊澤野“嗤”了一聲:“我發現你還真像個古人,不,恐怕一般的古人也沒你這麽守規矩。”

溫辭述垂下眼皮,無心一句話,卻揭開了某種事實。

他出身皇宮貴族,要守的規矩自然比普通人多多了。年幼時母妃就教他,吃飯不能發出聲音,和父皇同行要落後幾步以示尊卑,每天要起大早一道道門請安跪拜,不可以玩物喪誌沉迷舞樂……

他母親身份低微,在暗潮湧動的後宮,如果不守規矩,那下場將是無比慘烈。

可笑是他謹慎遵守了十幾年,最後母妃離開人世,還是遭到了猜忌和囚`禁,這些規矩看起來無疑像是個笑話。

莊澤野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抱著手臂說:“喂,溫辭述,守規矩還是喝汽水,你選一個吧。”

當他叫出這個名字時,語氣像是被施了某種帶有蠱惑的魔咒,好似那條罪惡的蛇,在引誘單純的人類邁出伊甸園。

溫辭述也確實被引誘到了。

那是一種他從小沒有觸碰過的,在規則禁線範圍以外的體驗,這種感覺讓他隱約有些興奮,又有種違背製定者做出格之事的刺激。像是跟隨漁人出海捕鯨,船越顛簸越讓人拉滿期待,因為風浪意味著,鯨要來了。

在一片烏雲壓頂灰黑昏沉的海麵,他看見了鯨魚的脊背,劃破水麵翻湧的浪花,肆無忌憚地向他飛馳而來。

溫辭述往前邁了一步,然後理所當然地,看見莊澤野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

他的長相有種侵略的帥氣,笑起來也亦然,如同壞事得逞。

兩人避開監控,偷偷摸摸進了電梯。莊澤野在這方麵明顯是個老手,還教他如何貼邊走不會被監控拍到,等到浪完回來死無對證。

公司樓下有個24小時便利店,莊澤野買了兩罐汽水,結賬的時候才想起來溫辭述不會用支付寶,還得是他付錢。

他拉開易拉罐,不忿地說:“這筆賬給你記下了,下次換你請客。”

溫辭述握著易拉罐,並不喝,回道:“你放心,住你房子的錢,吃你飯的錢,我以後都會還給你的。”

莊澤野本隻是揶揄他一下,聽見這話並沒有多開心。

“怎麽不喝?”他板著臉問。

溫辭述本來不想說,既然他問了還是承認:“不會開。”

莊澤野忽然就噎住了,停頓片刻,將自己手上沒動過的汽水遞給他。

“你喝這個。”

他把溫辭述的罐子拿過來,示意他嚐一口。溫辭述淺抿了一口,臉馬上皺成一團,不習慣地將汽水推開。

莊澤野的心情又好了起來,笑著說:“這是可樂,多試幾次你就覺得好喝了。”

“哦。”

他看著溫辭述臉上不鹹不淡的表情,突然想起剛才上課,向晚教他練氣息的場景。

莊澤野問:“你剛才在課上,找到橫隔膜的位置了嗎?”

剛剛潘慧一副沒耐心的樣子,料想他也沒法完全理解。

“不是很確定,向晚說在這裏,對嗎?”溫辭述低下頭,用手掌覆住下腹。

他身上穿著訓練白T,寬鬆的下擺被按下去那刻,隱約勾勒出腹部平坦瘦削的線條。便利店的空調吹起風帶動衣擺,兩邊多餘的麵料顯得腰線愈發清晰狹窄。

莊澤野搖頭:“不對。”

他伸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那截細長的手腕,帶動他整條手臂往上提了提,然後輕輕按壓下去。

空調風拂過莊澤野的手背,如同雨後泥土中緩緩往上攀爬的小動物,麻癢的感覺讓其餘手指忍不住蜷縮起來。

“是這裏,肚臍三寸以上。”

“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我。”

他舔了下嘴唇,補充道。

作者有話要說:

(錯字已改)

注解1:宮商角徵羽對應do re mi sol la(古代稱為五音),變徵和#fa(升4)相似,變宮和和si(7)相似。《淮南子·天文訓》中把變宮稱為和,變徵稱為繆。

注解2:柏梁體。七言古詩的一種,每句押韻。

莊澤野:漏了一句,別問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