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臥底

腦中某根弦崩斷,思維終止,隻能怔愣地看他拉起我的手到他臉上觸摸,然後道:“感覺出來了嗎?植皮整容過的臉,又怎會是你現在這幅緊致的皮囊?沒發現我剛才從頭至尾都喚你夏竹嗎?整整兩年多,我又怎麽會察覺不出你與她的不同,還有一些在你身上透著的詭異,我更不可能不對你徹查,否則,安排童子涵這顆棋子到你身邊還有何用?你全身上下沒有被植皮換膚過的痕跡,你的頭發取來做dna鑒定,與她的完全不同。經過上述兩項鑒定,確證你根本不是楊曉風。”

我的腦袋徹底當機!感覺就是之前所有訊息與證據,一切的一切,都在論證我是楊曉風,可一招之間被徐江倫全部刺破,推翻了所有的論點,又將這身份從我身上抽離開。

目光忍不住移轉向自己的手,這個縱身火海被燒傷的可能性,在得知自己是楊曉風時也確實想過,但一來我的記憶並沒徹底回來,始終想不出到底是誰在火海救了我,又將我改頭換麵成夏竹;二來不排除當時我因跌進那坑洞反而杜絕了火,並沒燒傷的可能。

哪想徐江倫直接把全盤否定了,我根本就不是楊曉風,也根本不存在燒傷不燒傷的可能。

不對,記憶!如果我不是楊曉風,那為什麽會有她的記憶?

徐江倫眸光暗沉:“這也正是我好奇的,一個根本就不是她的人,卻在舉手投足間有著她的影子。還有那指你是她的訊息從何而來?我倒要看看,你像她究竟到什麽地步,把楊曉風直接擺於你麵前,能否引動什麽情緒。事實上,當你解開雨霖鈴之謎,在她正式進入你視線時,我看到你一臉陌生的表情是失望的。有那麽一度以為你就隻是單純像她而已,可廣平之行,你變得更像她,連凝眉沉思的神色,看人的眼神都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我就知道,你擁有了一部分她的記憶。”

我的一點再細微的變化所衍生出後麵代表的涵義,在他這樣深諳心理學術麵前,幾乎是無所遁形。而隻要認真回想,就可發現那些關於楊曉風的情節,並沒有疼痛的記憶,連灼燒感都體味不出來。專家說,人對疼痛的記憶可延長達幾十年。通常我們對三四歲時的經曆是沒有印象的,可疼痛可以讓你在那一瞬記憶深刻,所以假如我真的親身經曆了那場火災,勢必會對那灼燒的痛感印象加深。

我開始矛盾,一麵覺得徐江倫的話不可信,他那麽擅長攻克人的心理,極可能這時是在對我下心理暗示,來否決我是楊曉風;一麵又從蛛絲馬跡裏在推敲自己不是楊曉風的可能性有多大,因為我的記憶並不完整,一些關鍵處的都記不起來,兒時童年的記憶也沒有。

假如說夏竹的記憶是模糊的,那麽楊曉風的記憶就是缺失的,它就像是一塊怎麽補都補不齊的牆。刻意的填充式填進了腦中,勢必會有漏缺。就像關於警校的訊息,腦中有,也清晰,甚至關於那位引我進臥底這條路的領導,他什麽樣子,如何死,都記得,卻對於相關指令毫無印象;就像在秦南師大學犯罪心理學,經曆的事大的輪廓都在,細節卻模糊。

心中就如綻開了的疑雲,每一條論證都在偏向性地往徐江倫的指引靠攏。即使理智在告訴我不要全信他,可沒法控製思維的運轉,更控不住心底浮生出那一念:

假如我不是楊曉風,也不是夏竹,那我是誰?

這才是我真正恐懼的!

你們說我不是夏竹,說我之所以親情淡薄,沒有情感神經,是因為這個人生本不是我。好,我接受,那確實楊曉風的記憶要比夏竹那些模糊的片段來得更清晰,感情也更深刻一些。可現在又把楊曉風的一切也推翻了,我既不是夏竹,又不是楊曉風,我還能是誰?

人最恐懼的不是已知,而是未知。

否定了人生,最起碼得給我一個新的身份,那還能心安一些,可是......

我的頭開始痛起來,像有蟲子在腦袋裏鑽,揪心裂骨地疼。看到徐江倫的嘴角噙著一抹詭異的笑,意識到真如了他的意,他就是要抹殺掉我所有的人生。

我說:“你恨我擁有她的記憶,讓你錯認,並令你一度迷茫;你也恨楊曉風,你們之間曾有多好,你就有多恨,將對她的恨轉移到我身上。我說得對嗎?”

他沒有回答我,但低眼看我的眼神透著危險光芒。

我並不懼怕他,必須要讓說話來轉移腦中神經的抽痛,於是我又道:“其實你根本就不愛她,表麵上她有意接近你,實際上你又何嚐不是有意接近她。你根本就是她苦苦尋覓的秘密根源,而你卻以親近之姿在她身邊,擾亂她心智。你敢說,她最後赴死火海,沒有一點是你的原因?”

原本我推斷易楓是江燕的心理傀儡,他受江燕驅使來接近我,不,是楊曉風。心頭澀然,認定新身份後,是真就融入了這個角色裏,突然又要反口會不習慣。可如今隻消看徐江倫這一路心機沉浮,每一步棋都緊緊相扣,沒有一絲破綻,甚至連高城的眼都瞞過了,這樣高明的心理學術者又怎可能是傀儡呢?

楊曉風隻身一人孤膽闖秦南師大這個深坑,為埋罪惡她一路披荊斬棘,終難防情這一字。在她抬頭仰望陽光的時候,不知罪惡就在身旁,陰影也正在遮天蔽日地向她壓來。當後來終於獲知,與這個人分道揚鑣時,背轉的身影有多決絕,就有多悲慟。

在走近那個火海前,她看向易楓的眼神,是憤怒、決裂,也是失望、難過。

有人為了深埋罪惡,不惜毀掉一棟樓,不惜吞噬多條生命。那個人還是她曾經放在心尖的人,或許那一刻,也沒從心上走下來。

徐江倫沒有動怒,把我環著坐起了些,就靠在他左側的肩膀上。雖不明他這舉動何意,但比之剛才被他環抱在身前要感覺好多了。坐定後,發現我們是麵朝崖口的,前方黑洞洞的像張開口的巨獸,不知藏了多少魑魅魍魎。

耳旁傳來徐江倫淡漠的聲音:“還有點時間,給你說個故事吧。”他並沒有征求我要不要聽,就徑自講起來了:“不記得多少歲了,隻記得那年我第一次看到她一身警裝,英姿颯爽,眉眼裏盡是與眾不同的英氣。她好看的讓人移轉不了視線。”

“等一下,”我忍不住打斷他,“警裝?你怎麽會看到?”

他蹙了蹙眉,斂轉視線盯我:“我也在警校。”我驚愣:“你也是警察?不可能。”他如果是警察,那這些罪惡如何解釋?可心底有個聲音卻在說:警察就一定清白嗎?

他沉了沉眸後道:“在警校的就一定是警察嗎?不過,我現在是了。”

前後兩句話聽著無關聯,我卻在瞬間懂了意思,心頭隻剩震赫:“你意思是,在警校時徐江倫才是你的本名,而易楓,是你去秦南師大後用的化名,你跟楊曉風一樣,也是臥底......”所以當火災過後,他回到了自己原來身份,重新當回了警察。

莫名的酸澀,同為警校出身,同為臥底,他回到了人間,而楊曉風卻葬身地獄。

一聲輕哼之後,徐江倫道:“別打斷我,時間不多了。”

心頭一沉,他兩次提到“時間”,是在暗指什麽嗎?沉念間,他已開始再次陳述:“我高她一屆,比她先被選拔上去到秦南師大,隔年在師大門口再見她時,竟然又給我驚喜。她褪去了青澀,眉眼間多了內斂,她的身上就像有道光,在吸引著沉在黑暗的人靠近。跟她在一起時,幾乎讓我迷戀那暖光到不想自拔,可當光刺進身體是切膚之痛時,即使舍不得也不得不放棄。不是一條道,光與暗無法並存。我以為背離之後就可舍斷,但當親眼看著她如無頭蒼蠅般即將紮入時,還是心生不忍。既然難斷對她的念,那就隻有切斷她的路,也甘願為她舍棄一些已鑄的成就,她不領情,明知是火坑也一頭埋進去。你沒說錯,我對她有恨,因為最後她賭的是我的不忍,賭我會為她走進那火坑,她要拉我一起入地獄。”

我大約聽懂了他的話,在他頓下時輕問:“所以,你其實是雙麵間諜對嗎?入警校、作臥底、去師大,都是你扮演的一種身份,而真正的你,屬於那個黑暗。”

毋庸置疑,徐江倫的背後,有個黑暗組織在,秦南師大的地下城是他們的基地。他以易楓身份過去,表麵上是警界的臥底,其實真正目的是接手那個地下城,並掌控警方訊息。所以當楊曉風踏入那所學校時,她的身份已然暴露,徐江倫從頭至尾都知道她是來臥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