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七章 遠遁循故途(下)
“前往塘沽?”
“對。我當初就是從這條商道前往陰山的。”種去病說著把那條道路的來曆略略說了。
“這條商道,我聽說過。”折彥衝道:“既然連我也聽說過,也許韓企先、完顏希尹也會聽說。如果他們也聽說,那……那就很有可能會想到並堵住!還有,這條道路需要經過燕京吧?那裏是東路軍的大本營,往那裏去太危險!”
種去病道:“我們可以化妝成商人。”
韓昉搖頭道:“化妝當然要化妝,但那還是太危險!他們走官道的話,應該會比我們更快到達燕京,那時候設下關卡一攔,我們便是自投羅網了!”
種去病皺眉道:“南邊不行,西邊不行,東邊也不行,難道還往北邊去不成!”
折彥衝眉毛揚了揚道:“往北?那也未必不行!”
種去病和韓昉異口同聲驚道:“往北?那怎麽可以!”
種去病道:“北邊的話,一出長城便是極為開闊的地形,藏不了人,若是撒八他們出動騎兵追趕,我們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
韓昉則道:“往北的話,我們能找到誰?那裏沒有我們能投靠的人!此所為南轅北轍是也——雖然離開了雲中,卻也回不了漢部!”
折彥衝微微一笑道:“你們說都有道理,但是,公美的道理,剛好能否定掉去病的道理。”
韓昉和種去病都是一怔,折彥衝道:“沒錯,往北的話,出了長城確實就是很開闊的地勢。如果女真的騎兵就追在我們後麵,那幾乎可以說我們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可是,如果我們背後沒有追兵呢?”
種去病眼睛一亮道:“不錯!北邊的道路確實沒有我們能投靠的人,我們往北邊去了也沒用。所以如果他們先往南、西、東三個方向搜尋,那北邊也許會忽略掉,至少羅網會寬鬆得多!長城外風大沙大,隻要我們搶在他們前頭兩三天,風沙就會把我們走過的痕跡掩蓋掉!”
韓昉道:“可是我們向北邊能去哪裏呢?”
折彥衝道:“北邊沒有我們能會合的人,但可以迂回。”
韓昉問:“迂回去哪裏?”
種去病道:“去陰山如何?”
折彥衝問他:“你知道從漠北迂回而西到達陰山北麓的道路麽?”
種去病想了想道:“不認識。不過按照大致方向的話,或許可以找到。”
折彥衝微微一笑道:“那太沒把握了。我卻剛好認得另一條道路,不過不是迂回前往陰山。”
韓昉問道:“那是前往哪裏?”
“往東北。”折彥衝道:“會寧。”
韓昉和種去病聽了這話一起睜圓了眼睛,叫道:“會寧!”
“不錯,會寧。”折彥衝望了望北邊,唏噓道:“這條道路,沒想到我居然還有再走一次的機會!”
在宋金時代,韓企先所控製的行政力並不足以把金國的轄地籠罩得密不透風,他的政令到達各個地方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且地方上對這道政令的執行力度也未必能達到理想中的程度,所以韓企先的政令和完顏希尹的軍力所能做到的也隻是重點看住他們猜測的方向。在重點關注的幾條道路上——無論是大路還是小路——也確實都有所收獲,但大多是種去病故意派出來擾亂視聽的疑兵。十天以後折彥衝的行蹤仍然沒有發現,半個月後無論是韓企先還是完顏希尹都已經徹底失望!逃走了,折彥衝終於還是逃走了!
可是一個月後,折彥衝還是沒有回到漢部,一個半月後也沒有,兩個月後還是沒有!按常理,如果折彥衝已經成功脫逃的話,這會子也該回到漢部了,而漢部也不需要故意隱瞞折彥衝回到漢部的消息。
“怎麽回事?難道他發生了意外?”
這讓完顏希尹和韓企先燃起了最後的希望:“難道折彥衝根本就還沒逃,他是藏了起來準備等待風聲漸歇才逃走?”這當然也是很有可能的,於是第二次更大規模的搜捕開始了!
金兵穿家入戶地搜尋,幾乎把雲中府的地皮都翻了過來,下層兵吏所奉到的命令隻是“搜尋可疑人物”,但到底是什麽樣的可疑人物呢?總之所有不是當地人的人都是可疑人物,這一來倒是揪出了不少漢部的密子,但受衝擊最大的還是商人,此外當地人受到的騷擾也十分嚴重。最後的結果是雲中全府被搞得天怒人怨,而折彥衝還是沒有找到。
不但搜尋的範圍在擴大,搜尋的方向也變成四方無遺,但到了這時,即使偵察的兵馬來到折彥衝等走過的地方,那些痕跡也早被風沙掩蓋了。最後完顏希尹和韓企先都覺得折彥衝應該已經逃走了,但他應該還沒有到達漢部,而是到達了曹廣弼和蕭鐵奴處,所以他還不敢公開自己逃脫的消息以免遭受攻擊,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折彥衝的“失蹤”。
這時候折彥衝一行卻已經到達漠北,那裏已經是金國控製力沒法到達的地方。折彥衝通曉一些漠北部落的語言,加上一路來的風塵仆仆、胡須滿麵,冒充起常走大漠的商人來毫不困難。到達大鮮卑山附近後他們並沒有繼續往會寧的方向走,因為他們剛好遇到了一群從臨潢府來的商人,這時臨潢府、東京道一帶還沒有收到半點折彥衝逃脫的消息,種去病打探消息、提起“大將軍”時那些商人都還在破口痛罵,不滿金人軟禁了折彥衝。
韓昉花了一些財物,雇傭了這支商隊中的兩個不甚重要的夥計做向導,然後便沿著這支商隊的來路南下。
到達臨潢府後折彥衝等人落足在一戶漢民莊園裏,自稱是走西域的商人,在路上虧了本錢,眼下正要前往遼口尋生路。那個莊園的主人見他們言語不俗,款待頗為熱情。折彥衝問起他們在此間生計如何,那主人歎道:“在這邊經營物產甚多甚富,就是賦稅恁多了些,而且一年比一年難了!當初大將軍在漢部時我們的腰杆還能挺得直些,現在大將軍中了金人的圈套被軟禁,那些金人便不怎麽怕漢部了,連帶著我們這些散落大金各處的漢兒也難過起來了。”又道:“以前漢部興旺時,人人都自承是漢人,甚至一些蒙古、熟女真也如此,現在卻反過來了,許多漢人為了躲避金人的重稅都自稱外族了。”
折彥衝問:“漢人的稅比女真族重麽?”
那主人道:“不止是女真族。自從遼口之戰以後,漢人頭上的賦稅就是比渤海人、契丹人也重得多!”
折彥衝皺眉道:“渤海人不已經歸入漢人了麽?”
那主人歎了一口氣道:“遼口之戰以前,渤海人確實都自稱漢人了,但這幾年又自稱渤海人了。漢部不能庇護他們,他們自稱漢人又有什麽用處?”
折彥衝沉默半晌,歎道:“我去了西域幾年,世情竟然變了這麽多,卻也是我所始料未及。”
那主人也歎道:“這都得怪七將軍家當得不好!”
折彥衝搖頭道:“不怪他,不怪他,他多半也難做得很。”
那主人哼了一聲道:“不怪他怪誰?金人要什麽他就給什麽,金人幹什麽他也不敢吱聲,以前大將軍在時,會這麽軟麽?”
折彥衝道:“既然金人壓榨得這麽嚴重,那你便幹脆請求入了女真籍好了,我記得以前女真人是歡迎漢人入女真籍的,這一條沒變吧。”
那主人勃然作色道:“佘先生,你這是什麽話!沒錯,女真人是希望我們變成女真,可我是漢人,這是萬世不變之事!人怎麽可以數祖忘典呢?這等言語請勿再提起,否則我便下逐客令了!”
折彥衝微微一笑,歉然道:“是我失言了,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