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五章 竟妨天下全(下)

端午節這天,楊應麒穿了一身儒服,在河陽精舍裏望眼欲穿,堪堪等到中午,才有從人來報:南郊菊園空****並沒有人進去過!

楊應麒呆了呆,心中頗感不安,一邊讓人繼續去菊園守候,一邊派人往楚國公主的行宮打探消息。保護趙橘兒的人馬自成一套體係,饒是楊應麒神通廣大一時間也探不到趙橘兒的去向,隻是打聽到早上有轎子出發,或是公主鸞駕,但去哪裏就不知道了。

楊應麒聞訊大驚失色,心道:“看這情形,橘兒的轎子多半早已出發,那菊園怎麽會沒人到達?該不會出了什麽意外吧?”

想到這裏他便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正要奔出去傳令應急,從人忽又來報:門外來了一頂轎子,轎子上寫著一個“林”字,插著一枝橘葉,轎夫說是林當家吩咐要抬進來的,轎子裏的人不肯在門外下轎。

楊應麒心念電轉,便吩咐讓轎子抬進來。不久轎子進了精舍,楊應麒三步變成兩跨來到轎子旁邊,試探著問了一聲:“橘兒?”

轎子中的人嗯了一聲,楊應麒大喜,這才吩咐從人盡數退下,掀開轎簾,便見一個少女走了出來,看見楊應麒,笑吟吟道:“小七,真是你!”

楊應麒鬆了一口氣,趙橘兒見他額頭出汗,問道:“怎麽了?”

楊應麒道:“你跟林翎怎麽說的?”

趙橘兒問道:“我讓她告訴你,派人在西郊白雲寺後麵的山腰等啊。”

楊應麒怒衝衝朝著林家別居的方向呼了一下,趙橘兒又問:“怎麽了?”

楊應麒哼道:“林翎她捉弄我!”便將林翎騙他地點在南郊菊園的事情說了。

趙橘兒微笑道:“你一定是得罪了林姐姐,所以她才捉弄你。”

楊應麒呆了呆,隨即搖頭道:“搞不清楚她!”

趙橘兒道:“好了,別怪她了。”提了提手中的袋子道:“我包了粽子哦,嗯,也不知道有沒有悶壞!”粽子冷卻後便不容易壞,趙橘兒聞了聞道:“好像還可以吃。”

楊應麒問:“這是你包的麽?”

“是啊。”趙橘兒道:“我昨天聽見龍舟鼓聲,想起是端午節,所以趕著包的。”

楊應麒大喜,摸了摸粽子道:“可冷了。”便出去吩咐從人準備小煤爐、蒸籠、茶點之類,一起都搬到樓上去。

兩人上了樓,楊應麒指著江麵道:“待會龍舟會從這裏經過,我們一邊看龍舟,一邊吃粽子。”

趙橘兒聽他這麽說滿臉都是笑容,心道:“他知道我是公主,可態度也沒半點變化。”見楊應麒扇爐子便過來幫忙擺弄蒸籠。粽子還沒蒸好,那邊龍舟已經轟隆隆開過來了。這是淮子口居民擊退金兵後的第一個端午節,所以這次龍舟比賽既有慶節之意,又有賀勝之情,加上有大商家湊合,辦得異常熱鬧。

那粽子是蒸熟了的,這時隻是重新溫過,楊應麒看見龍舟來,在高處指指點點,隨手就偷偷伸手進蒸籠裏偷了一個粽子吃,趙橘兒忙道:“還沒熱透呢,小心吃了害病!”

楊應麒笑道:“我的肚子沒那麽嬌氣。”

趙橘兒心裏高興,心道:“終於找到一個吃我做的東西,吃得這樣開心的人了。”便微笑著在旁煮茶給他吃,楊應麒看見,奇道:“你怎麽還用唐茶道?”

趙橘兒道:“我爹爹喜歡帶古意的東西,說新茶道輕薄。”想起父親,鼻子抽了抽,眼睛忍不住紅了。

楊應麒忙道:“別傷心,別傷心,我說過會幫你想辦法的。”

趙橘兒搖了搖頭道:“那個事情,胡安國他們多半會操心,不用你擔心。”

楊應麒哼了一聲道:“他們?他們行麽?”

趙橘兒道:“他們多半不行,但他們會去和折彥衝、楊應麒他們談啊,折、楊他們多半就有這個能耐。”

楊應麒聽她提起“楊應麒”三字,心中不安,說道:“橘兒,有件事情我瞞著你還沒跟你說呢。”

趙橘兒問:“什麽事情?”

楊應麒嘴巴張了張,那句“我就是楊應麒”終究說不出來,訥訥道:“我一時不知怎麽開口。”

趙橘兒道:“那就先別說吧。來,茶好了。七郎,請茶。”

楊應麒施了個戲台上誇張的禮,說道:“謝謝娘子了——”

趙橘兒啐了他一口,慍道:“你占我便宜!”

楊應麒道:“是你先叫我七郎的。”

趙橘兒道:“七郎又不一定是……是那個意思!”

兩人正說得熱鬧,龍舟賽到腳下,漫天都是鼓震,滿岸都是歡呼,兩人說話的聲音也被蓋住了,趙橘兒在楊應麒耳邊道:“願中原百姓,永如此時此地這般安樂。”

楊應麒點了點頭,在她耳邊道:“願你我也如此。”

趙橘兒呆了呆,臉色一陣黯然,楊應麒心中衝動,說道:“我一定要去跟大哥說,我就要娶你了。無論如何都要!最多,最多,最多我……”

趙橘兒見他這樣呆了呆,隨即啞然笑道:“你說的這麽認真幹什麽!來,請茶。”

兩人且喝茶且閑聊,直到日落西山,趙橘兒將頭靠在楊應麒肩頭上,說道:“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楊應麒道:“當然見過啊。那天我牙疼……”

“不是那次。”趙橘兒道:“我那時候見到你,已覺得有些臉熟了。”

楊應麒嗯了一聲道:“我也有這感覺,你說我們是不是上輩子就有緣分了?”

趙橘兒笑罵道:“你又來輕薄我了!”望著已經沉下半個的夕陽,忽然驚得跳了起來道:“不好!”

楊應麒忙問:“怎麽了?”

趙橘兒道:“我答應黃昏之前回去的!這、這——”

楊應麒呆了一下道:“現在也才黃昏啊。”

“唉!”趙橘兒道:“現在是黃昏,可我再去到西郊,怕早入夜了!”

趙橘兒慌慌張張就要出去,楊應麒叫道:“你別慌,等我派人送你回去!不會有事的。”

忽然門外亂了起來,燕青衝進來稟道:“七將軍!門外圍了大批兵將,不知意在何為!我已通知徐文來護衛,但為完全起見,我們還是先從後門走吧。”抬頭望見趙橘兒,不禁一怔,心道:“七將軍在這裏麵呆了一日,原來是為了一個女人。”

趙橘兒聽燕青叫“七將軍”,也疑惑地看了楊應麒一眼,驀地門外大喧,一員悍將縱馬衝了進來,卻是王宣。

原來翠兒終究膽小,寺廟佛堂中光線又昏黃,太陽離西山還有好大一段距離她就以為黃昏了,一不小心便露出了破綻,保護公主的護衛聞訊大驚,從秘道一路追尋出來,剛好有個樵夫說看見過一頂寫著“林”字的轎子從後山下去。那護衛一路尋轎入城,到得城中剛好遇見來淮子口公幹的王宣,王宣問明情況大驚失色,問明前後諸事,知道了昨日林翎曾經來訪,那頂轎子上又寫著個“林”字,便猜事情和林家有關。這時一個熟悉城中諸事的參謀說林家在城中有三處所在,一個是林氏的錢莊,一個是林家的別居,一個就是河陽的精舍,王宣當即兵分三路,他自己直奔最近的河陽精舍而來。

到了精舍外麵,王宣便要衝入,誰知擋在門外的人不但態度強硬,而且個個武藝高強!王宣見狀更是吃驚,竟施展起戰場手段硬衝了進來!這精舍的大門終究不是城堡鐵壁,如何當得起這位宿將一衝?

燕青也沒想到對方會來得這麽快,驚駭之餘連忙擋在前麵,喝道:“作亂麽?退下!”

王宣抬頭望見了趙橘兒,心想果然找對了,就要衝過來,趙橘兒叫道:“王將軍,我沒事!不得無禮!”

王宣呆了呆,看出趙橘兒並非受到留難,又想起她是自願從秘道出走的,便從馬上翻下來,單膝跪下道:“公主!您是萬金之軀,如今天下大事又正到緊要關頭,您可千萬……千萬要自重啊!”

趙橘兒臉色一陣黯淡,說道:“我知道。你起來吧。”

這時門外兩幫人馬都已經衝了進來,見到園中景象都停了手。

趙橘兒正要和楊應麒說話,門外又是一陣喧鬧,徐文衝了進來,還沒進門就大喊道:“王宣,你要做什麽!”進了門還來不及看清周遭情形便朝楊應麒道:“七將軍,您沒事吧?”原來他也剛好在左近,所以才來得這麽快。

楊應麒微微一笑,揮手道:“沒事,一場誤會而已。”

王宣沒見過楊應麒,聽徐文叫眼前這青年作“七將軍”不由得大吃一驚,心道:“他就是楊應麒?那麽公主來見他,多半是為了國家大事了!唉,我好糊塗,竟然想歪了!該死,該死!”

趙橘兒一雙妙目凝視著楊應麒,看不出是喜是嗔,問道:“你剛才說有件事瞞著我,就是這個?”

楊應麒有些不安道:“我……我實不是心存它意,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趙橘兒默然許久,漸漸容色舒展,說道:“不必多言,我明白的。當初在林府,還有在信裏,我不也沒對你說麽?”這時有王宣、徐文等在一旁,她卻不大好說得太過明白。

楊應麒聞言喜道:“那你不怪我了?”

趙橘兒低頭半晌,看看王宣,說道:“日已西斜,我先回去了。七將軍,望你信守方才的諾言,那件事情早日與你大哥說,我……我父母在北疆可苦等了很久了。”說完便行禮告辭。

楊應麒聽她叫自己“七將軍”,一時不知她是喜是怒,再想深一層,登時明白了她的意思,行禮恭送,高聲道:“公主所托,焉敢有負!”

趙橘兒大喜,帶著滿臉掩抑不住的笑容,在王宣等人的擁護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