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部勒(下)

楊應麒聽了歐陽適的話,說道:“這就要花點功夫了。無論如何,我們得和他們有溝通,那總好過悶在這裏瞎猜!這件事也急不來。最後一件事情也是最緊迫的一件事情,就是口糧的問題。到底該如何分配才好。”

楊開遠道:“我剛才計算了一下,若是平均分攤下來,這口糧隻夠六分!”

楊應麒道:“那就這樣吧,優先照顧病弱的……”

折彥衝忽然擺手道:“不行!”

楊應麒一愣:“不行?”

折彥衝道:“口糧得這樣分配:看身材年齡來斷每個人的食量,強壯而無病者,七分飽;無病而力弱者,六分飽;病弱者,五分飽。”

楊應麒忍不住道:“生病的人身體本來就弱!若是這樣,分明是把他們往死路上推!”

折彥衝道:“你有仁慈之心,這很好,可是行不通!因為我們能維持這個局麵,靠地是那些強壯有力量的人默認了我們的領導!有這些人跟著,我們才能繼續走下去!所以我們必須對他們有所傾斜,此其一。這些人如果參與**裸的搶奪,他們就能吃到十分飽,而不是七分飽,如果我們讓病弱者優先,他們就會有意見,就會推翻我們!到時候又回到那個混亂的局麵。此其二。一旦回到那個混亂的局麵,那些病弱的人隻怕想吃到三分飽也不行了,此其三!”

楊應麒道:“大哥!對那些有力量的人,我們可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想,他們可能會……”

歐陽適一聲冷笑讓楊應麒說不下去,折彥衝道:“這些人是饑民,是難民,而不是義士!要感化他們,我們沒這個時間!”

楊開遠神色黯然,但仍點了點頭,狄喻道:“事急從權,也隻有如此了。”

當下幾個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狄喻身上有病,一直是提著精神說話,等討論完他竟然昏了過去。楊開遠忙把他抱進草棚。楊應麒看著折彥衝,說道:“大哥!你真的對‘過去’什麽都不記得了麽?”

折彥衝搖了搖頭,楊應麒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幾個人分頭行事,楊應麒也沒時間去考慮自己是不是真的來自未來了。一切都得等解決了眼前事再說。

這天糧食發放進行得還算順利,就算有人覺得不滿,這一餐兩餐的也還不足以累積起讓他們爆發的火氣。

第二天狄喻醒來以後,就陪著折彥衝和楊應麒到各處去,挑出二十五個人來,其中有二十個人作為首領,每人負責看管約四十個人。另外五個則作為折彥衝等人機動的協助者。

這種層級製度一建立起來,整個山穀便顯得井井有條。楊應麒根據自己所知,仔細告訴那二十幾個首領該如何注意衛生,如何避免染上疫病,不要汙染水源等等——由於他是一個小孩子,說起話來沒有說服力,因此這些話都得借助折彥衝的權威,句句一開口就是“折大哥讓我告訴大家……”最後再讓這二十五人向八百人傳達。

楊開遠對楊應麒知道這麽多東西頗為奇怪,然而也沒多問什麽。

這樣過了三天以後,由於處事相對公平而且有效,折彥衝這個領導團體的威信已經建立起來,糧食已經可以放入草棚之中而不必擔心雨露了。二十五個首領在更換了兩個之後,也成了第二層可信任的人。因此楊應麒便開始把人群分成康健、輕症和重症三個部分分別居住。

病患人數統計出來之後楊應麒發現康健的人竟有一百多。這些人裏麵有些是根本就沒患病卻因各種理由被牽扯進來的,像楊開遠就是為了照顧楊應麒而舍身相陪的,阿魯蠻對狄喻也是如此;有些是生了其它的病卻被誤認為疫病,像楊應麒和狄喻;還有些是患了疫病卻靠著身體底子好硬撐過來的,像二十五個首領中一個叫張老餘的鐵匠——這老家夥五十來歲了,身子板卻硬朗得和二十歲的小夥子差不多。

組織人處理屍體的時候,張老餘不經意間道出了一個讓楊應麒大為歡喜的信息:原來這座山穀張老餘來過,以前是一個鍛鐵場,附近不但有煤而且有鐵,廢棄的原因大概是由於周圍的鐵礦耗得差不多了,但仍有一些淺層的煤炭和殘餘的鐵料可供使用。

在張老餘的帶領下,眾人找到了那個被掩埋了的窯口。折彥衝和阿魯蠻等人用石頭砸倒了這山穀中最大的一棵樹,又抬這棵樹撞開了窯口。這個窯口不是很大,住不了那麽多人,但遺留下來的工具卻讓楊應麒大感興趣,他問張老餘這些工具能用不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又考較起張老餘的本領,張老餘哈哈笑道:“我張老餘可是南京道上一寶哩。雖然我是個頭下戶(身份類似於奴隸),可要不是染上了疫病,那些老爺們還不舍得把我趕到這裏來呢。大遼最強的弓、最鋒利的劍、最堅牢的甲胄我都造得出來。”

楊應麒看看他結滿老繭的手,心想他或許沒有吹牛。那一百多個康健的人裏麵有十幾個原來是鐵匠,他便借折彥衝的名義把他們挑了出來歸張老餘統領。他不知道殘存的鐵料鐵礦能造出多少有用的東西,如果能造出武器的話,那也許能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改變他們的命運。

在這段時間裏,當初表示和契丹人交涉“不可能”的歐陽適,卻出乎意料地和守衛士兵建立了某種聯係。契丹的士兵似乎也感應到了穀內的某些變化,願意通過歐陽適來傳達一些信息來讓這些奴隸們安心。

“他們說我們如果能夠熬過這個冬天,那麽沒病的人就可以出去。”

“這個冬天,那可還有四五個月啊……”楊應麒等人麵麵相覷起來,都在對方的眼裏看出擔憂。

狄喻歎道:“無論如何,這總算是個盼頭。”

折彥衝卻道:“但我們卻不能太掉以輕心,一切都得作最壞的打算,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能找到另一條出穀的道路。”

楊應麒道:“這急不來,不過契丹人既然說要我們熬過這個春天再說,那在此之前應該不會動什麽壞腦筋。至於取暖的問題我已經想好一些對策了。這四個月的時間裏我們可以做很多事情——除了糧食不得不依賴契丹人。”

歐陽適忽然道:“對了,萬一契丹人哪天不耐煩了斷我們的糧怎麽辦?”

楊應麒道:“暫時還不用擔心這個,如果真的這樣,那我們除了鋌而走險也沒別的選擇了。”

歐陽適笑嘻嘻道:“聽說那個窯子裏已經開始在打鐵了,是不是要造刀劍?”

和狄喻對望一眼,楊應麒說道:“命掌握在自己手裏,總好過掌握在別人手裏!”

歐陽適道:“有件事情我想提醒一下,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過一種人叫漢奸。”

楊應麒心中一動,道:“你是說……”

歐陽適道:“現在,由於我每天都和跟我的劉七輪流守住穀口,這段時間是誰也沒有出去過,所以一向輕視我們的契丹人對穀裏的一切應該還不清楚。不過我可不敢保證那八百頭病貓裏沒有一兩個吃裏扒外的家夥——萬一有,在關鍵時候給我們來一下,就夠我們受的了。”

折彥衝低下頭想了一會道:“我知道了。這件事情我會留心。”

歐陽適點了點頭,又對折彥衝道:“說句無關正事的話,你這人是不是有來曆?居然連我也覺得被你帶著走不丟臉。你的背景一定不簡單!”

楊應麒心道:“大哥和我一樣來自未來——一定是這樣的。真希望他有一天能記起來。”

折彥衝卻搖頭道:“我真的不記得什麽了——甚至連折彥衝這個名字,也是楊開遠告訴我的。”

歐陽適轉頭向楊開遠,楊開遠道:“我記得折彥衝跟我說過,他父親是大宋的一個將軍,被遼軍俘虜以後,和一個女奴生下他的。”他望了望折彥衝道:“還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折彥衝淡淡道:“這裏都是自己人,那話既然對你說得,讓歐陽知道也無妨。”

楊開遠這才道:“聽折兄說,他的母親已經去世了,而折兄的父親,好像並不怎麽把他放在心上——你當時的意思,大致如此。”

歐陽適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

折彥衝嘿了一聲,道:“是這樣麽?那更好,我不用對自己的過去有什麽牽掛了。”

楊應麒望著他,臉上卻是一副奇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