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看了上一年的《春晚》,李一飛的父親,小城市城建局局長李向榮這半年來一直都不大痛快。李向榮以前每年過年都有個習慣:叫齊了家人,坐在電視前看《春晚》過新年,隻是今年之後,他發誓,以後決不看《春晚》了。而且平時沒事兒的時候他就到處跟人說《春晚》如何如何低俗,如何如何庸俗,如何如何惡俗,如何如何媚俗。郭德綱反了三俗過了癮,李向榮反了三俗覺得不過癮,便反了四俗。前些時候又多反了一個“粗俗”,琢磨著哪天湊個吉利數:六俗。

李向榮如此仇恨《春晚》的原因,倒不像《春晚》和郭德綱的恩怨那樣複雜,其原因很簡單,不過是因為蔡明的一個小品裏的一句台詞。

蔡明和劉威的小品《新房》裏的台詞一處得罪了史冬鵬,另一處就得罪了李向榮——以及和李向榮有同樣遭遇的男人。

“我兒子長得不像我,好在也不像鄰居。”

當聽到這句台詞的時候,李向榮的臉就綠了。家人本來正在談笑,聽到這句台詞兒,也傻眼兒了。李一飛的老媽,更是哆嗦了一下,大氣也不敢出。

因為李向榮的兒子不像李向榮,倒像一個已經搬走多年的鄰居。

可那又能怎麽樣呢?雖然李一飛的老媽性情很怯弱,但李向榮的嶽丈大人的脾氣,可不是好招惹的。脾氣不是重點,重點是李向榮的這個城建局局長,靠的是嶽丈大人的提攜。有著這麽一層關係,老婆沒有跟人整天廝混不回家,李向榮已經謝天謝地了。

時間長了,李向榮也想通了。雖然兒子不是親生的,可到底是生父不如養父親,而且李一飛除了長相不像自己以外,性格跟自己一般無二。再說已經養了這麽大了,總是有些父子情誼的,李向榮隻能默默接受。

今天,李一飛怒氣衝衝的回到家,跟李向榮提及學校裏的事情,還一再發誓說自己沒有給葉傾城裝上假胸。李向榮得知兒子在學校裏受了氣,立時就怒了。大手一擺:“我問你,那小子家裏有什麽後台沒有?”

“肯定沒有,他爹媽就是窮擺攤兒的。”李一飛說道。

“那就好辦了。”李向榮斜了兒子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難道你不知道,現在是拚爹時代?竟然被一個窮二代氣的回家請家長。”李向榮歎一口氣,在心底說:“哎,到底不是我李向榮的種啊。”

帶著李一飛來到一高,李向榮直接來了教務處。教務處主任老張是個還有兩年就要退休的老教師。他跟李向榮是老相識了。李一飛剛進一高的時候,跟人打架鬥毆,李向榮就來過一次。見到李向榮板著一張臉走進教務處,老張心裏就有了數,嘻嘻哈哈的跟李向榮客套了一番,明知故問李向榮來此的目的。

李向榮鼻孔出氣,“你們二三班的班主任呢?把她叫來,我有話說。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打學生?我李向榮兒子的耳朵是她能揪的?”

老張替倪魅說了一些好話,李向榮卻執意要跟倪魅親自說,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不肯走。老張無奈,心裏把李向榮罵了一通,卻也隻得去年級辦公室找倪魅。

倪魅正準備去上課,看到老張風風火火的快步走過來,眉頭不經意的皺了一下,又恢複冷漠。

老張走到倪魅臉前兒,說道:“倪老師,你今天是不是揪李一飛的耳朵了?”

“啊……是啊,怎麽?”倪魅仍舊是一副冰冷態度。

“唉,你不知道李一飛他爹是城建局局長李向榮啊?”

“那又怎麽樣?”倪魅不屑道。

“你啊你……”老張歎一口氣,“年輕人還是不要這麽衝。許多人想跟這種當官的人拉關係還來不及呢。雖說城建局跟咱教育局應該沒啥關係,可這官與官之間的事情,有沒有關係,咱可說不清。”

倪魅冷著臉不說話。

“可別因為一時嘴上逞強得罪了人。”老張歎氣道:“當年我就是不屑攀附權貴,還得罪了一個環保局的小科員。我當時就想,你環保局的一個小科員,還能拿我一個教師怎麽樣?誰知道那個科員的表舅的把兄弟是教育局的一個辦事員。這下好了,你瞅瞅……”老張指了指自己鬢角的白發,“跟我同期的同事,不是校長也都提幹了。隻有我,頭發都白了還是個教師。說好聽了是個主任,其實屁也不是,隨便一個學生娃我都不敢得罪,誰知道娃子的三姑奶奶二舅媽的跟什麽大人物有裙帶關係啊!”

老張開始憶往昔,想今朝,悔不當初。這些話題他不止一次的跟不止一個人說過不止一遍,總也就是這麽幾句話,說來說去,不厭其煩。

倪魅冷漠的臉上忽然顯出一絲憂慮神色。她甚至覺得也許有朝一日,自己會變成老張這樣,總喜歡嘮嘮叨叨,一遍又一遍的後悔自己年輕時的行為。

“唉,不說了,你趕緊去教務處,李向榮在那等著你呢。說話別那麽衝。年輕人……唉……”老張唏噓不已的走了。他沒有回教務處,而是直接走向校門口。在校門口的保安室裏坐著喝茶是他的愛好。按理說他應該陪著倪魅去教務處的,隻是他雖然轉了性,卻實在不喜歡在人麵前點頭哈腰的小心應付,幹脆能逃避就逃避,反正也沒多久就該退休了。

倪魅看著老張略有些駝背的蹉跎背影,想起他說那些老生常談時臉上摻雜著些許悔恨、些許惋惜、些許憤怒、些許遺憾、些許不甘的複雜神情,倪魅芳容漸逝的冰冷麵容中流露出一絲絲痛苦。靜靜的站了好大一會兒,又想起上回跟自己通過電話的那個同學的是自己十倍的工資待遇,高傲冰冷的臉就垮了下來。

社會是個大染缸,既然跳進去了,就別總想著保持本色。

歎一口氣,倪魅走出年級辦公室,倪魅朝著教務處走去。

教務處裏,隻有李家父子在裏麵。李向榮嘴裏叼著一根煙,隨意的晃著翹起的二郎腿,時不時的通過門口向外張望。

倪魅出現在門口,看了一眼大腹便便的李向榮,臉上強擠出一絲和善,“你好,是李一飛的父親吧?我是李一飛的班主任倪老師。”說著,倪魅跨步進來,朝著李向榮伸出了手。

李向榮看了一眼倪魅伸出來的手,鼻孔裏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問道:“倪老師今年多大了?”

看到李向榮這種態度,倪魅心裏一陣作嘔,臉上又冰冷起來。心說:“這就是城建局局長?怎麽看都像一個地痞流氓啊!”嘴上卻冷冷說道:“二十九。”

“才二十九嘛,還不到更年期,怎麽就脾氣那麽不好呢?”李向榮還是一副慵懶無賴表情,“倪老師結婚了嗎?”

倪魅咬著牙,想著老張的話,忍氣吞聲:“沒有。”

“沒結婚,也沒孩子吧?你這沒當過父母的,哪能理解做父母的心情。自己的兒子就算再不是個東西,那也不能任由別人打,是不是?”李向榮放下二郎腿,站起身,抽一口煙,繼續說道:“工作嘛,總歸是常有不順心的時候。可咱也不能因為工作上的不順心,就把氣亂撒吧?你也不要以為是我這個當局長的欺負你,咱擺事實講道理嘛。有什麽工作上的困難,你可以直接跟我說,帶著情緒工作就不對了……”說著說著,李向榮的腦子有就些犯渾了,竟然當成自己在城建局訓斥下屬了。“我們的工作很特殊,總會有一小撮分子企圖汙蔑我們,否定我們的功績,對我們的工作造成很大的壓力。我們要開導,要講道理,要文明執法。怎麽能用暴力呢?就算用暴力,也小心一些嘛。看到有那些拿手機拍照的,就把手機給我搶回來!做事靈活一些,動動腦子……”

“李大局長,您說完了嗎?”倪魅終於有些受不了了,平日裏被校領導訓斥也就罷了,今天竟然還被一個跟教育八竿子打不著的城建局的局長官腔十足的教訓。你教訓就教訓吧,可你說了半天,又說的是什麽玩意兒啊?

李向榮一聽倪魅的話,神情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一時間“太過敬業”,竟然把工作和生活混為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