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裴之帶頭做了最掃興的人, 眾人自然也規矩了起來。原本應當觥籌交錯、歌舞升平的宴會竟顯得寡淡而無味了起來,結束的也飛快。

撐著頭蹲在門邊,有些苦惱。吞天獸現如今有了新的目標, 追著火靈獅亂竄, 很有拆家的風險。倒是兩位主人悠哉悠哉,小門一關便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你倒不避嫌。”少女卸下端莊,開口就是調侃, “門外的小廝鼻子都快碰門上了。”

房內是顧裴之低沉的笑聲。

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孟瑤翻了個麵, 隱約嗅到一股焦香。她起身, 隻見到桌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食盒。

“果然還是裴裴對我最好!”少女一聲歡呼,像是尋了腥的貓咪, 轉瞬就坐在桌邊。

糖霜在酥皮上化開,形成油亮的膜。藕片浸了滿滿的甜, 連藕絲都掛上了蜜。鯽魚湯鹹鮮,小酥肉鬆脆,冰粉柔爽順滑。簡直人間享受。

少女像隻小倉鼠, 吃得歡快。抬眼卻正對上對方空空如也的盤子, 那人拿著筷子眉眼含笑。

這什麽表情?就好像看自己吃飯是件很可樂的事。

“顧大少爺吃飯還要等人照顧?”孟瑤嘴上嘲諷,卻是起了身。

柔順的長發從肩頭滑落下來,又被隨意的甩了回去。眼前的盤子轉眼就成了小山。

整顆心也被填滿,泛出莫名的安心,就像是生活本該如此。

少女猶豫了許久, 忍痛將最後一片糖藕夾進顧裴之碗裏,帶著悲痛的心情給自己補了塊綠豆糕。

少女將糕點分切成小塊,放在嘴裏含化, 抬眼看顧裴之。深感劇本對他的優待。

不愧是劇裏的男主, 哪怕是飲食都帶著副貴公子的儀表。

空氣中隻剩下淺淺的咀嚼聲, 孟瑤晃了下椅子,突然開口,“剛聽到有人說,西月燃要大婚了?”

“嗯。”顧裴之放下筷子,語氣淡淡的強調,“與樊若。”

孟瑤感受到一種詭異的氣息——醋壇子似乎翻了。

“我之前對他關注是因為觀察需要。”孟瑤點著桌子,一字一句的強調,“現在有情人終成眷屬,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這麽說,他們原本沒有在一起?”

“在一起了。”孟瑤唔了一聲,“隻是......”

隻是不太幸福。

上一世他們之間有個暖煙,樊若成了書中作惡多端的狠毒貴妃,最終在冷宮上吊自盡。

即便西月燃看來如此愛樊若。卻還是鐵了心上了女主的賊船。

為什麽呢?

“那你呢?”顧裴之再次開口。

監牢之中,孟瑤將一切和盤托出。但時間短暫,顧裴之知她知道故事的發展,卻未能細講。

“我?”少女撓撓頭,“我現在應該墮了魔,俘虜了一群傀儡在造反。”

孟瑤說得輕鬆,顧裴之卻是心中一緊。少女的俏麗與九黎壺外鮮血滿身的樣子重合起來。

“我沒救你?”

孟瑤無語,吞下最後一口糕,“救我?你估計在和暖煙卿卿我我呢。”

“怎麽可能?”顧裴之的反駁又急又快,險些失了風度。

“怎麽不可能?”孟瑤虛點著顧裴之的胸口,“你敢說最初你沒對她動過惻隱之心?”

顧裴之的表情像是鍋底越來越黑,孟瑤愣了愣,突然意識到這些事於她而言不過是個劇本,可對顧裴之卻不是,“我沒別的意思,隻是你問到,我和你瞎說說。”

“沒有。”顧裴之開口,語氣堅定,“我雖愚鈍,卻不可能感受不出愛意。我與她百年間說話不過數回,更枉論暖煙親近沈尋,我怎會因幾分惻隱之心便愛上她。”

“所以天道也看不下去這肉麻的故事,讓我來拯救你啊!”孟瑤絮絮叨叨,“說起來你是真的虧。暖煙算是妖王明媒正娶的妻,與沈尋有有幾十年師徒情誼。隻有你,你沒名沒分,是頂著綠光在前行啊!”

少女胡攪蠻纏,笑得沒心沒肺,心裏卻有了幾分計較。

西月燃與樊若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暖煙作為第三者便攪得人家妻離子散。顧裴之對沈尋恨之入骨,又怎麽會因為暖煙幾年的噓寒問暖便愛意深切。

“孟瑤!”

“別惱,別惱。”眼見顧裴之瀕臨崩潰,孟瑤好心的收了調笑,“無論怎樣,這都是未成的舊文。現如今樊若即將成為西月燃的正宮皇後,我也沒有墮入魔道,就足以證明事情在往好的地方發展。”

那鮮活的惱意一瞬間消失,顧裴之垂眸,筷尖的甜在舌尖炸開微微的苦。

他嘲諷自己無力,麵對笑吟吟的少女竟不敢開口問一句:一切皆往好的地方發展,是不是證明你離回家也更進一步?

*

“嗞”

漆黑的魔氣被煉化,化成靈力融入骨血之中。

孟瑤伸了伸懶腰,深呼出一口氣,真可以說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連眼睛都連帶著清楚了。

她搖搖頭,自己大約是被熏得失去了五感,這魔氣非但不讓人作嘔,反而使她思維清明,神清氣爽。

瞥了眼滴水石,孟瑤心道尚早,到梳妝鏡前仔細裝扮起來。

“你是要出去找幻靈?”係統莫名的壓低了聲音。

孟瑤上著口脂,“昨日宴會上不是聽到消息了嗎?現如今幻靈可能就在魔界,此時不找更待何時?”

“可魔界那麽大。”係統歎了口氣,想到那攝人的金葉心有餘悸,“你昨天怎麽不和顧裴之說?你要說了他肯定會陪你的。”

“他啊......”原本笑盈盈的嘴角瞬間垮了下來。

她不是沒有想過,可他肯定會多想......

“算了。”孟瑤將玉簪插入發髻,“如今有特使的身份,還是自己來吧。”

明明是晌午,窗外卻是一副日暮西山的昏黃。孟瑤推門而出,就見到一個小廝背對著自己在台階上打瞌睡。也許是推門聲驚醒了他,他一個激靈站起來,揉著睡眼有些靦腆。

“你是文硯?”孟瑤愣神。這不是昨天苦巴巴跟在顧裴之身後的小廝嗎?“你在這裏做什麽?”

“魔君遣我同您一道去尋幻靈。”

心髒被輕輕敲動,心間的悶窒都化作一聲輕輕的歎息。

原來他都知道。卻仍舊......

*

魔界天地廣闊,幻靈以四海為家,尋找起來真是毫無頭緒。

“聽聞幻靈生於天地之間,是山野萬物之靈。應該會親近自然吧。”文硯如是說道。

“你確定這就是你說的自然?”少女開口,語氣幽幽。

看著腳下滿目瘡痍的禿山焦土,文硯驀地閉上了嘴巴。

天越發的黑,霧像泥沼濃稠的難以散開,遠處的城鎮成了彌散的光點。

少女有些厭氣的坐著,側目一瞥卻看到掌間的小圓珠突然閃過一絲華光。

“莫非?!”

火靈獅載著少女越過漆黑的夜空直奔城鎮上空,像是火紅的流星劃破天際。

隨著圓珠越發瑩亮,孟瑤臉上的黑線也越發多了起來。

說好的山野之靈,說好的山川風月,說好的清新自然......誰能告訴自己眼前這花街是怎麽回事?

鼻尖充斥的香粉味讓人頭昏腦脹,軟白的腰肢晃眼,薄紗製成的袍子簡直就是欲蓋彌彰。

即便初來的時候已經見過了,但置身其中孟瑤卻仍覺得震撼。

這是一座在永夜中的不夜城,沉浸在酣歌醉舞之中,窮奢極欲中卻帶著一絲冷漠的血腥之氣。

“你......你要幹嘛?”文硯睜大眼睛,似乎孟瑤在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少女站在了那日的金樓之前,高樓像是一個巨大的怪物,鈴鐺懸掛在高聳的金角,攝人心魄。

眼前之人雌雄莫辨,銀色的鱗片覆蓋過半抹額頭,卻帶出一絲嫵媚風情,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孟瑤,“嗯?你要進去?”

孟瑤低頭看看自己這一身,明明裝扮旖麗,卻莫名覺得自己像個清心寡欲的道姑。

少女麵上一派輕鬆,“仙家不能體驗生活?”

接了金錠,那美人笑了笑,側身讓路。

眼見少女就要消失在門後,文硯才從衝擊中緩過來,趕忙拔腿跟上。

自家的魔君,這是招了什麽孽啊!

不愧是魔界中最大的銷金窟,樓內人聲鼎沸,笑意滿滿的小廝端著瓊漿玉液在人群中靈巧的穿梭,金幣像是流水一樣潑灑在桌麵,嬌俏的笑聲混合著粗啞的叫囂,眼中耳中都被充斥滿了,直讓腦袋發脹。

孟瑤以扇遮麵掩蓋出自己的不適,兩隻大眼卻是笑意盈盈。她取了杯酒,懶懶的與身後的小廝說了幾句話,直說的對方紅了臉,看起來倒是一派自然風流。

眼見眾人收回觀察的目光,孟瑤長舒一口氣,袖中的熒光閃爍更甚。

文硯則是暈暈乎乎,整個人在震驚中難以回魂。腦子裏全是孟瑤那充滿調戲的笑眼,“想看就看,這種場麵嘛,我懂的!”

?!你的禮儀呢?仙家教養呢?

孟瑤倒是無所畏懼,想她也是喝過酒蹦過迪的二十一世紀少女,這種小場麵,灑灑水啦!

金鑼突響。

舞姬漸次退場,少了輕歌曼舞後的金樓內先出一絲血腥的肅殺。遍布樓內金色的火焰陡然熄滅,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懸掛在金梁上的紅燈籠逐次點亮,為樓內點上一片曖昧的昏紅。

隨著地門被打開,寂靜的人群爆發出巨大的呼吼。

躲在人群中貓貓祟祟的孟瑤眯眼,自己還是把這銷金窟想的簡單了。

“我們怕是遇到點豔的日子了。”文硯湊近悄聲道,“怕是會亂,我們還是走吧。”

點豔?

鎖鏈上的銀鈴叮當的響,孟瑤挑眉,這所謂的點豔是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耳邊是諂媚的笑聲,像是在推銷,“這位算是今日的開胃菜,雖是個凡人血脈,諸位卻要仔細看,這可是個買一送一的劃算買賣......”

指尖的圓珠暗淡了下來,想來是幻靈不知何時也已經離開了金樓。

場內的加價聲絡繹不絕,更有拱火的人在裏麵攛掇,將氛圍拉得劍拔弩張。

怕是真要出事。孟瑤垂眸,折扇一收,便要從擁擠的人群中借道出去。

“救我。”一聲哀歎像是遊絲般鑽入耳朵,“孟瑤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