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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詹失神地望著夏餘。

他沒有虛偽地對夏餘說,他們可以不離婚。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他跟夏餘的婚姻隻能到此為止了。

他不可能去辜負自己真正的愛人。

可他看著夏餘,眼前卻出現三年前,他牽著夏餘走過長長的紅毯,那時候的夏餘看著脆弱,蒼白,像一朵開到尾聲的白玫瑰。

現在夏餘還是很漂亮,卻終於不再是需要被放進玻璃罩子裏保護的樣子,他重新變得高傲,自信。

許詹眼眶也酸了酸,眼淚沒忍住也順著臉頰滾下來。

他最終還是說,“好。” 。

他們坐在廣場的邊緣看完了一整場噴泉表演,又在長椅上坐了很久。

熱紅酒早就冷了,水果的香氣都消散在了空氣裏。

夏餘跟許詹的手一直牽在一起,就好像他們還是一對恩愛眷侶,有小情侶從他們麵前走過,還友好地跟他們打招呼,說他倆登對。

夏餘笑著衝他們說了句謝謝。

他又轉頭望著許詹,“你看,大家都覺得我們很般配。”

跟許詹在一起的這三年,他收到了無數讚美,不外乎誇讚他們般配,誇讚許詹溫柔體貼,誇他看著許詹的時候總是很有愛。

他們真的是很幸福的一對,即使不久後他們就要離婚。

許詹握緊了夏餘的手,從答應夏餘離婚後,他就一直沉默。

夏餘都忍不住笑了,“別這樣,許老師,你這麽舍不得我,我會覺得你愛上我了,這可不太好,阮森會吃醋的。”

他說得輕鬆隨意,許詹被逗得嘴角揚了一下。

夏餘想到這兒,好奇道,“說起來,我到現在還沒見過阮森,你什麽時候讓我見一見啊,我好好奇啊。”

他就見過照片,還是背對著鏡頭的,都看不清臉。

許詹想了想,“他最近在外地,現在還沒回來……”

正說著,他的手機響了起來,許詹低頭一看,發現說曹操曹操到,來電人是阮森。

他對夏餘露出抱歉的神色,“我先接一下電話。”

夏餘早就看見手機上的名字,笑眯眯表示不介意。

電話那頭具體說了什麽,夏餘也沒聽見,隻聽見許詹報了下地名,幾分鍾後通話就結束了,許詹一臉怔怔。

“怎麽了?”夏餘問。

許詹有點崩潰,“阮森說他已經到了川市,剛剛回家沒看見我,要過來找我。”

可他還沒準備好讓阮森和夏餘見麵啊!

這要怎麽說?

你好,這是我即將要離婚的伴侶。

夏餘也聽得一愣,但他很快就大笑起來,真是瞌睡了送枕頭,他正想見阮森,這人就送上門來了。

他看許詹一臉慌亂的樣子,安慰地拍拍許詹的肩膀,“沒事的啦,他又不知道我是誰,你說我是你朋友不就行了。”

夏餘想了想,又把帽子扣上了,拉鏈拉到了最上麵,毛絨絨的領子把他大半張臉都包裹起來,根本看不清臉。

夏餘笑眯眯道,“你看,這樣不就行了,他都認不出我是哪個,又怎麽會猜到我跟你的關係。”

許詹還是很焦慮。

他盯著夏餘,鄭重地思考要不要讓夏餘躲起來,不,要不還是他先溜走吧,去廣場外等阮森吧。

夏餘眼巴巴地看著許詹,“許老師,你不會這麽殘忍吧,有了新人都不讓我看一眼的嗎?我都是下堂夫了,就這麽一個微小的心願,你不舍得拒絕的吧。”

許詹:“……”

幾秒後,許詹還是敗下陣來,夏餘太會撒嬌了,他一直招架不住。

“那你……別說什麽,”許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就看一眼。”

夏餘立刻滿血複活,比了個ok的手勢。 。

阮森所在的位置離這個廣場其實很近,沒多久就趕到了。

他剛才興衝衝回了他跟許詹的公寓,本來是想給許詹一個驚喜,結果屋內一片昏暗冰冷,許詹根本不在。

他正在興頭上,卻被潑了盆冷水,少爺脾氣一下子上來,非要在今天見到許詹。

而現在到了廣場內,因為噴泉邊上已經沒什麽人了,他一眼就看見了許詹,還是一樣清俊漂亮,在哪兒都很醒目。

他也看見了許詹旁邊包得嚴嚴實實的夏餘,心裏疑惑了一秒。

“許詹。”他叫了一聲。

許詹還沒反應,許詹旁邊那人唰得抬起了頭,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阮森:“?” 。

夏餘眼睛像探照燈一樣上上下下把阮森掃了一遍。

往這兒走來的男生真的很年輕,像許詹學校裏的學生,臉部輪廓很深,刀鋒般銳利,黑色的頭發微微卷曲,皮膚雪白,大冬天也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灰色長款大衣,身材卻高大結實,隨意一站就充滿壓迫感。

可他的眼睛卻很漂亮,是多情的桃花眼,水光瀲灩,像無聲地訴說著一段情話。

仗著阮森看不見自己的臉,夏餘偷偷摸摸戳了許詹一下,小聲道,“眼光不錯啊,許老師。”

夏餘估摸著,他要不是實在喜歡陸昭這一款,大學裏遇上阮森這種極品,那可能也是要撩上一撩的。

可他真的沒想到,許詹居然會喜歡這種風流不馴的類型。

他揶揄地看了眼許詹。

許詹有點羞赧,幹咳了一聲,站了起來,跟阮森介紹道,“這是我朋友,”又對夏餘小聲說,“這是阮森。”

夏餘笑著衝阮森伸出手,“你好。”

阮森對夏餘沒什麽興趣,不冷不熱地跟夏餘握了下手。

他反手摟住了許詹的腰,他的字典裏顯然沒有“低調”兩個字,也懶得管旁邊的夏餘是什麽反應,親昵地在許詹額頭親了一下,有點宣示主權的意思。

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見夏餘跟許詹握在一起的手就不太高興,總覺得這個看不清臉的怪人和許詹親密太過了。

他客氣地對夏餘笑了笑,卻沒什麽溫度,“我來接許詹回家的,不知道方不方便讓我帶他走?”

夏餘在毛絨帽子裏悶笑了一聲。

他聽出了阮森對他的敵意。

“方便,非常方便,”他悶聲悶氣道,“許詹剛喝了酒,沒法開車,正好你來接了。”

阮森立刻低頭問許詹,“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沒多少,就一兩杯,”許詹老老實實回答,又轉頭看夏餘,“那你呢,跟我們一起走吧,你不也喝了酒沒法開車嗎?”

夏餘卻搖了搖頭。

開玩笑,他才懶得當電燈泡。

“我還想坐一會兒,待會兒我找個代駕直接回家了,你的公寓跟我也不是一個方向。”

許詹本來還想再勸,但夏餘又在長椅上坐下了,還笑眯眯地衝許詹擺擺手。

阮森本來就不想帶夏餘,現在看夏餘如此知情識趣,心裏倒是舒坦了點,他攬住許詹,“那我們走吧。”

許詹還在猶豫,卻聽夏餘說,“你快走吧,我也有人接的。”

許詹被噎住了。

他下意識想問是誰,陸昭嗎?

但是顧及到阮森在旁邊,他又沒問。

不過有人接總比沒人接好,他無奈地看了眼夏餘,“那我走了,你有什麽事就給我電話。” 。

夏餘望著許詹跟那個名為阮森的年輕人走遠。

雖然他很欣賞阮森的臉,但阮森給他的感覺卻過於有攻擊性了,跟陸昭有點像,卻又還不像陸昭這樣穩重深沉,鋒芒畢露的。

他本能地有點警惕,總覺得許詹降不住這樣的人。

可是看著兩個人靠在一起的背影,看見許詹仰起頭,看著阮森的眼神滿是笑意,他卻又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

不管阮森是怎樣的人,不管他有著怎樣的職業,起碼他能讓許詹笑得很幸福。

這種幸福是他給不了的。

他隻是許詹的朋友,當不了愛人,許詹對他也一樣。

夏餘靠在了長椅上。

他剛才是騙許詹的,他並沒有讓陸昭來接他。

他隻是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今天他約許詹出來的目的已經達成了,許詹答應了跟他離婚,他們會各自開啟人生的新篇章。

但許詹的人生清晰可見,等著他的是那個名為阮森的青年,可他望著眼前遊人散盡的廣場,卻不知道等待著他的是什麽。

陸昭嗎?

夏餘笑了一聲,這應該是最差勁的一個選擇。 。

他在長椅上坐了許久,把口袋裏的藍寶石戒指摸出來看了一會兒,往手指上戴了一下,卻不等戴到底部,又摘了下來,塞了回去。

他突然覺得很冷。

剛才許詹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心裏還是很安定,明知道他們不久後就要分開,但許詹在他旁邊的時候,他總像一株根係牢固的葦草,無論如何隨波逐流,許詹總會拉住他。

可現在許詹跟著阮森走了。

那種巨大的孤獨感在一瞬間向他襲來,離婚這兩個字突然有了沉甸甸的實感。

夏餘抬手捂住了臉,心髒空得像能聽見回聲。

他不後悔跟許詹提出離婚。

可他大概真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去適應。

在這一刻,他甚至有一點想念陸昭,起碼陸昭的懷抱是暖的。

他藏在手掌後的臉濕漉漉的,卻輕聲笑了一下。

他想,誰都好,此刻出現在他麵前,他都會愛上這個人一秒。

他就是這樣脆弱,幼稚,總是需要誰在他孤單的時候來握住他的手。

曾經這個人是許詹,但往後,這個人隻能是他自己了。 。

夏餘輕輕歎了口氣。

天上突然飄起了蒙蒙的細雨,他不能再在這裏呆了,冬雨冷得刺骨,真的淋濕了,他一定會發燒。

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拎起包準備離開,但也許是吹久了風,也許是有點乏力,他站起來的時候天旋地轉,眼前都黑了一瞬,膝蓋一軟,眼看著就要栽到地上。

要命。

夏餘眼睜睜看著自己離地麵越來越近,閉上眼,準備好迎接疼痛。

但是沒有。

從斜刺裏伸出一隻手摟住了他,寬大而幹燥的手掌,托住他的腰把他摟進了懷裏。

夏餘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木質香,微微的煙熏感,在冬日裏醇厚溫暖。

抱住他的這個人很高,肩膀寬闊,可以輕輕鬆鬆把他圈在懷裏。

他慢慢抬起了頭。

在冬天的細雨蒙蒙裏,路燈清冷的光暈裏,他看見了陸昭的臉。

像一出荒誕的戲劇,最不應該出現的人,在這一刻出現在了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