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時常有行人路過,不是什麽吵架的好地方。季別雲瞪了觀塵一眼,便帶頭往一旁的小巷中走去。腳步聲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後,他一直走到無人的小巷深處才停下來。
他背著觀塵,氣得眉頭緊皺。昨夜才說好了不摻和進來,今天就一路跟蹤他到了這裏。
這和尚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你是不是跟蹤我?”他終於轉過身,又問了一遍。
觀塵還是那副淡然的模樣,“貧僧剛好下山,無意中看見施主步履匆忙,故而跟上。若施主不是在做惡,貧僧這便離去。”
季別雲被他懲惡揚善的態度堵得啞口無言,想用手指著和尚卻礙於不禮貌,忍住了。
“你穿著一身僧袍做這種事,就不怕整個宸京都注意你?還偏偏要跟著我跑……我真是作孽了。”他越說聲音越小,沉默片刻後,一抬頭,觀塵還是那看似無所謂實則冥頑不化的樣子。
觀塵開口道:“施主在裏麵找到了什麽?現在又要去找什麽?”
季別雲惡狠狠道:“去買一堆砒霜。”
僧人靜默了一瞬,又答道:“那麽多砒霜得在黑市買,貧僧替施主引路吧。”
他驟然停下步伐,回身不可置信道:“妖僧,我要殺人你也助紂為虐?”
觀塵道:“季施主方才在刑部便是查到了砒霜這一線索吧。”
言下之意是自己也不傻,這點事情還是能分辨的。
季別雲欲言又止,轉而問道:“那黑市在哪裏?”
僧人走到他前頭,“黑市隱蔽,施主獨自去怕是找不到路,而且要等到天黑之時市集才會擺攤。”
“你帶我去?”他饒有興趣地看著觀塵,“不太好吧,和尚去黑市被人知道了名聲有損,況且你又是個大忙人。”
觀塵道:“無礙,貧僧隻是替人指路罷了,並不算什麽惡事。今日貧僧下山本就是來采買寺中雜物的,戌時初刻,貧僧在此處等著施主。”
季別雲懷疑地眯了眯眼睛,“真不是專程來監督我的?”
這和尚四平八穩,絲毫不出差錯,答道:“不是,施主想多了。”
眼見問不出什麽破綻,季別雲也懶得管觀塵到底想幹什麽了。樂於助人也好,信不過他也好,總之對他要做的事情也沒什麽影響,便隨這和尚去吧。
他抬手行了一禮,“謝過大師,戌時見。”
行禮時畢恭畢敬,抬起頭來臉上卻帶著戲謔的笑意,季別雲朝觀塵揮了揮手便往外走,沒再回頭。
季別雲正好借著今天獨自逛一逛宸京,熟悉熟悉環境,畢竟日後還會在這裏待很久。
等到落日西沉,他朝著早晨與和尚分別的地方走去,走到小巷口時剛到戌時,觀塵卻比他提前得更早,已經等在那裏了。
二人無言,觀塵自發走在前麵為他帶路。
他們走出這條街,拐了個彎往西邊去了。京城廣闊,一路上穿過無數條大街小巷,饒是季別雲白天已經走過,卻也差點被繞暈,然而觀塵始終閑庭信步一般,氣定神閑。
擁擠的人群逐漸被拋在身後,他們遠離鬧市,來到一處較為破敗的巷陌。
又在這片地方拐了幾條小巷,觀塵終於停下來步伐,指著不遠處的隱約燈光道:“那裏便是了。”
此時天色還沒完全黑下去,季別雲借著天光瞧見了其他幾個路口也有人往那邊走。
他收回視線,轉向觀塵道:“你太顯眼了,找個地方藏一藏吧,若見著熟人,即使光線不好別人也能一眼認出你。”
觀塵:“……”
他也不知少年是在說自己身形顯眼,還是發型顯眼。他不是第一回 聽見這種調侃了,可是從季別雲嘴裏說出來,隻有讓他深深歎氣的份。他像往常一樣用平靜的語氣道:“施主小心。”
少年衝他笑了笑:“集市而已何必擔心,回頭見。”
季別雲轉身就走,一邊將懷中準備好的黑布罩在下半張臉上,又繞到後邊打了個結。
又拐過一個巷口,便看見路邊靠著一位中年男子。男子注意到他,打著燈籠走到小路中間,攔住了他的去路。這人身量很壯,看起來不太好惹,像是專門守在這裏的打手。
“來幹什麽的?”語氣也不善。
既然是黑市,賣的自然是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季別雲隨便扯了個謊,“來買兵器。”
那人懷疑地打量他兩眼,又問:“做什麽的?”
他毫無感情地笑了笑,“剛到宸京,拿了人的錢財來做生意的。”
男人瞬間明白了他口中的“生意”是什麽意思,既然來買兵器,無非是殺人滅口的生意。隻是沒想到這麽年輕的俊俏郎君,竟然是做這種血腥買賣的。
不過他無意中瞥見少年後頸上的那截傷疤時,疑慮便打消了一大半,往旁邊讓了兩步,“第一次來守點規矩,走吧。”
季別雲順利通行,往裏拐了個彎,便看見了剛才那片燈光的來源之地。路兩邊排列著許多攤販,將一條街占滿,甚至還往遠處蔓延。
放眼望去賣什麽的都有,甚至還有小攤前麵蹲著被鐵鏈捆住的人,衣衫破爛蓬頭垢麵,等著被販賣。記憶一瞬間被牽扯,他匆忙移開了視線,轉而搜尋起賣砒霜的攤販。
此處客人也不少,隻是不見他們從哪兒進來的,應該還有別的出入口。他擠過人群,終於看見一個極小的攤,地麵的一片破布之上隻擺著幾個布袋子。
攤主是個老頭,見季別雲的眼光掃向這裏便主動開口招攬生意,“小郎君可要來看看老頭子的藥?”
他心裏有了底,走到攤前問:“都有什麽藥?”
老頭笑得和和氣氣,同外麵做正經生意的商販沒什麽兩樣,“都是毒老鼠的,吃下去要不了一刻氣兒就沒了,小郎君來點?”
季別雲半蹲下,用指尖撥弄了一下布袋子,狀似隨意道:“我要砒霜,有嗎?”
他看向老頭,一張年輕的臉上毫無稚嫩,眼神中有著不可隱藏的鋒芒。
“自是有的,”老頭將其中一個布袋打開,態度更加殷勤了,“不知郎君要多少?是買一隻老鼠的,還是兩隻的?”
這話說得隱晦又老道,絲毫不見惡毒之意。
季別雲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在老頭替他裝袋之時,開口問道:“老翁生意可還好?”
老頭有錢賺,這回笑得臉上滿是褶子,答道:“還行,生意一直都不錯,還有達官貴人來我這兒買呢。”
見對方有炫耀之意,季別雲添了把火,繼續問:“不知是哪家的達官貴人?”
這話一出,老頭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這哪是能說出口的……”
“老翁若說,那我便再買一隻老鼠的。”他隨後又笑了笑,“不過是好奇罷了,咱們一介平民,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麽樣。”
老頭猶豫了片刻,手裏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罷了,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隻是我剛巧認識那人而已。前不久一個人來我這裏買了些許,雖然遮遮掩掩半擋著臉,但老頭子我還是認出來了。那人是個大夫,就在城北開醫堂的,不過最值得說道的啊,還是丞相府也經常找他診脈看病。”
見季別雲沒說話,老頭語氣嚴肅起來,“誒小郎君,這事兒你可別對外說是我透露的啊,要不是看在你照顧我生意的份上,我本也不願提。”
他點了點頭,“自然不會,就算說出去也沒人信的。我先去買個刀具,老翁你幫我裝好,我過會兒就來拿。”
不等老頭答應,他便起身離開了小攤。隨意買了一把短刀,便從來時的入口離開。他才沒錢買那砒霜,還是盡快溜之大吉吧。
守在那裏的打手又一次攔住他,確認了他買了兵器之後才放行。
季別雲摸黑來到與觀塵分別的地方,四處張望沒見著人,忽然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
他轉過頭,看見了昏暗中的一雙清亮眼睛。
“買了何物?”觀塵問道。
他趕緊舉起手中的小刀,“絕對沒有買砒霜,隻是打探了消息而已。”
話音剛落,後麵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方才守在外麵那男子的怒吼聲也在後麵響起:“來砸場子的!你站住!”
季別雲渾身一激靈,反應迅速地抓住觀塵的手臂飛奔起來,跑了幾步才匆匆道:“大師快跑,別出聲!”
觀塵人比他高,腿也比他長,再加上長年累月登山練出來的體魄,竟也跑得不比他慢。
身後腳步聲雜亂,追來的應該不止一人,他心想這回惹上麻煩了,思考著要不要走上麵的路。雖然抱著個和尚飛簷走壁有些難度,但他應該能抱得動。
正準備實施計劃,便被身旁之人拉著拐進了另一條小巷。季別雲差點一個趔趄,正想開口,就聽得觀塵壓低聲音說:“走這邊能甩掉他們。”
因為正在跑動,僧人說話時帶了輕微的喘,季別雲突然就覺得一尊玉菩薩走下了神壇。
兩人在黑暗中瘋狂逃命的樣子泛著別樣的詩情畫意,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感覺到觀塵偏頭看了自己一眼,便也喘著解釋:“大師腳下功夫不錯,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觀塵大師什麽也沒說,隻帶著他又繞過幾條小巷,像是在迷宮之中穿梭一般。
幸而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到最後已經完全消失了。
他們停下來休息,季別雲隨手將遮麵的布料扯下,終於能順暢呼吸。和尚站在他身側不發一言,胸膛在黑暗中劇烈起伏著,應該是跑累了,正試著將呼吸順過來。
片刻之後他笑道:“不愧是大師,臨危不懼判斷超前。”
觀塵的語氣比平日多了些起伏:“施主方才在裏麵做什麽了?”
季別雲越想越覺得剛才的逃命很有趣,在黑暗中咧開嘴傻笑了半晌,直到又被觀塵叫了一聲才回過神來。
他輕輕啊了一聲才答道:“我在裏麵也沒做什麽,估計是沒買砒霜隻套話,被人發現了,以為我要砸場子吧。”
借著黯淡的月光,他抬起頭來看向站得筆直的僧人,故意打趣道:“我剛才差點就抱著你上房頂了,大師真不該拉我,不然哪兒會跑得如此氣喘。”
觀塵身形僵了僵,手中也撚起了佛珠,片刻後說了一聲“阿彌陀佛”。
作者有話說:
《亡命鴛鴦》
淺修了一下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