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沒有紀元的時代中,西南大荒野,有一種叫“詭”的動物比較奇怪,形狀像兔子,卻長著人一樣的麵孔,會說話。它常常騙人,嘴裏說東,卻指向西,說南,卻指向北。
唐朝李冗的《獨異誌》,引了《神異記》,做了上麵這樣簡單的記載。
沒有更多的文字,《神異記》本來就看不到了,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隻轉引了數百字,還不知真假,隻能是推測和想像了。
會說話的兔子,不奇怪。《山海經》中,類似這樣長著人麵孔會言語或者懂人語的怪獸,比比皆是。比如,大壞蛋窮奇,專門幫壞人,欺侮好人。
兔子不是猛獸,因此,它會給人以假像,個小,麵善,能言,像狐狸一樣的心思中,透著深深的狡猾。
如果光是看形象,詭實在沒有什麽稀奇,百獸中,怎麽看都不會顯眼。可它也有獨特之處:能騙人。
它的這種狡猾,就是以善良的假麵孔出現的。言不由衷是它的最大特點,如果你要聽它,那就會吃虧,吃大虧,因為常常南轅北轍,讓人無法辨別。
一個段子這樣讓人笑壞肚皮:“某日,一村民跟村長聊天:村長,他們說你不識數,是真的嗎?村長急了,伸出三個指頭:送你五個字,一派胡言!”
但是,詭的性格和上麵的段子,隻是表麵上的想像,實質迥異,它並不是言語和肢體不協調而鬧的笑話,它的本質就是騙人。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性格特點?我想是詭的生存需要。
茫茫荒漠,四野無際。這裏,生活著各種各樣的野獸,和人類一樣,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當然,強和弱是相對的,並不完全以體形的大小顯現,就如這個詭,它深深地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要生存,要很好地生存下去,一定要適應,不僅要會找吃的,更要結交朋友,有朋友,大家才會互相幫助,又當然,我隻找對自己有用的朋友,而且,要讓朋友多多為自己所用。限於能力和體力,又要達到目的,那隻好指東話西了。至少,眼目前不會吃虧。
騙人的事是不能經常做的,經常做了就成了習慣性騙子,名聲就在外了,詭,這隻人麵兔子,就這樣載入壞動物的史冊。
宋國有人因為偶然的機會,在大樹下得到過一隻自殺的兔子,他就相信詭了,會給他帶來好運,以後的日子裏,他在大樹底下一直等,一直等,還想待兔。
不僅如此,詭還成了漢語詞匯的常用鼻祖。
《說文解字》釋詭:責也。這應該是詭的本義,意思是責成,要求,是個主動詞,主動發出指令。
這是不是說,詭,起初的時候,也有個好名聲,它以正麵形象出現,對不良社會風氣,義正辭嚴?
但此後,似乎所有的引伸義,都指向了詭的本來性格。
最常用的,詭辯:無理強辯。都無理了,還一定要強辯,可見不是什麽好東西。
禪宗公案中,有許多趣例最能體現這種詭論了。例如:
1、我是他,但他不是我;
2、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
3、我有一隻小瓶,瓶內有隻鵝,從小就養。請問,鵝越來越大了,瓶口卻很小,又不想打破瓶,又不能殺死鵝,我怎麽才能讓鵝出瓶呢?
4、當我說不是時,並不必然意味著否定,當我說是時,並不必然意味著肯定。麵向東而看西方的沙,麵向南而指出北方的星星;
5、得就是失。
要回答這樣的問題,確實很難。像1、2、4、5,基本都是哲學和邏輯問題,更有表層意義和深層意義,就如平常我們說的言外之義,因為漢語句子和內容的表麵相悖,而形成深刻的哲理。得就是失,得到的小頭,因為不當得利,反而失去了大頭,對佛家來說,功名糞土,富貴浮雲,放下一切,失就是得。又如3,佛家的標準答案是這樣的:和尚趁那人不注意時,叫了那人一聲“某某”,那人答應一聲幹什麽?和尚說:鵝已經出來了。本來就是無解的答案,經過這樣的詭辯,反而順利解決了。
詭,從字體看,沒有一點動物屬性,成了說謊騙人的老祖宗,實在讓人有點想不通。但是,將其拆開,詭,危言,就是由危言組成的。不管什麽朝代,即便太平盛世,來點危言,也不見得是什麽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