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卷八有“運糧驢”:西域厭達國,有寺戶,發數頭驢運糧上山,無人驅逐,自能往返,寅發午至,不差晷刻。
段作家描寫的是一座寺廟,一個典型例子而已。這寺廟,也許在山上擴建一個更大的場所,山上有許多工人在工作,要吃飯呢,就派驢子運吧。人手本來就緊張,將糧裝好,數十頭驢,第一回,有人牽著它們,往目的地方向來回一趟,這就足夠了,第二回開始,人就不用指揮,它們自己就能往返,淩晨三點多出發,中午十一點多就能打來回了,時間一點都不差。
驢似乎一生下來,就隻知道勞作,是動物中勞動模範。典籍上記載,這驢還是外國進口的,因此是外國專家中的勞動模範。
要出色地完成勞作,成為人類的好幫手,也不是這麽簡單的。即便是人,也不都是合格的勞動者。
首先,它要有足夠的體力。這些糧食,一袋最少有五十斤,有的還不止,為了穩當,往往會是左右兩邊平衡地裝,甚至會更多。我們這座城市,有回修繕一個景區,要將那些條石搬到山上去,用的就是驢子,條石起碼有幾百斤重,那些驢子很頑強,踏著石階,一步一步往上爬,速度還不慢。
其次,它不會偷懶。這麽來回一趟,八個小時,那馱著重量的時間至少在一半以上,也許回程沒東西,它會跑得快些。可以想見的是,它上山,一直在山道上走,這樣的山道還是崎嶇不平的,而且是陡坡,根本不可能歇下來,也無法歇下來,它也不知道歇下來,它隻知道從開始出發,就會一直將糧食運到目的地。
第三,它不會貪汙截留。這也是人類信任它們很重要的一點。如果是條石什麽的,無法吃,也不用擔心。但是,糧食不一樣,它也要吃糧食啊,糧食是必需品,人人都需要的。如果改用人運,中間沒有人押送,保不定人會不斷地歇腳,不斷地牢騷,繼而截留,甚至卷走逃跑都有可能。
但驢不會,它對生活要求極低,一把粗草,喂飽肚子就可以,也極少生病,和駝一樣,耐幹旱。它的思想也很簡單,它忠於人類,讓它做什麽就做什麽,要它怎麽樣就怎麽樣,毫無怨言。
我看阿凡提的故事,總是被他的幽默形象所吸引。蓄著山羊胡,鷹鉤鼻,小圓眼睛,戴著小帽,手上還拿著個彈撥樂器,是不是冬不拉不知道,最點睛的是,阿凡掉,倒騎著小毛驢,得得得,每天都是快樂無比。他騎著那頭小毛驢,總是去做正義的事,嫉惡如仇,哪裏有不平,哪裏有壞人,哪裏就有阿凡提,他總是將壞人治得服服貼貼,他總是將不平處理皆大喜歡。阿凡提將快樂帶給人們,馱著他的小毛驢,功勞也不小呢,沒有小毛驢的任勞任怨,阿凡提也成不了阿凡提。
但是,現代漢語裏,與驢有關的詞語,驢打滾,驢肝肺,驢臉,大多卻是貶義的,我真不知道怎麽回事,到底是誰最早將這些惡意加在驢身上的呢?
當然,很容易想到柳宗元,他的《黔之驢》太有名了,是不是他將驢的名聲率先搞壞的呢?
貴州山區本來就沒有驢,那個好事者將驢用船運進去了。這個好事者又不好好地使用它,前麵說過,驢可是寶貝,它什麽都能幹,可是,好事者偏偏不用,還將它放在山下。無所事事的驢,整天閑得蛋疼,看見老虎也不怕,這老虎是什麽啊,咱不怕,咱個大啊,力氣大啊,不用怕它的。高興的時候,還大叫一聲,練練嗓子嘛,也嚇嚇那膽小的老虎。
可悲的是,正因為驢的單純,基本沒有和其他動物鬥爭的經驗,所以,它被那隻觀察它時間很長的老虎看出了原形,那老虎三下二下就將驢給解決掉了,就如吃那個驢火燒一樣,吃了還想吃。
其實,柳大作家,本也無意將驢描寫成這樣。他數年內連連遭貶黜,人生一連串的不得意,什麽原因呢,還不就是朝中那些當權者,肆無忌憚地濫用權力。他用作家的眼光觀察,那些當權者,雖然現在強勢,卻也如同那驢一樣,外表強大,而終究會被正義和曆史審判的。
隻好委屈貴州山區那頭驢了,貴州驢啊,你就做一回當權者的替身吧。
柳大作家沒想到的是,這貴州驢,一直將黑鍋背到了現在,一千多年過去了,驢的形象仍然沒有得到平反昭雪,還是那盲目自大、愚不可及的典型。
辛勤勞作的驢們,以及驢的子子孫孫們,真是冤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