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捕魚多見,獺捕魚卻不常有。
唐朝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五有《詭習》,一個聰明的漁人,利用狡猾而凶殘的水獺替他捕魚的故事。
元和末,均州鄖鄉縣有百姓,年七十,養獺十餘頭,捕魚為業,隔日一放。將放時,先閉於深溝鬥門內令饑,然後放之。無網罟之勞,而獲利相若。老人抵掌呼之,群獺皆至,緣衿藉膝,馴若守狗。戶部郎中李福親觀之。
這應該是段作家采訪到的真實新聞,他是從民政部的李福司長那裏聽來的,因為李司長親眼看到,所以真實。
此漁人雖沒有特別的地方,但是,絕對有他的一套。捕魚前,隻對著那群獺拍拍手掌,叫幾聲,什麽聲音我們可以模擬想像,總之是比較親切溫柔而又高亢的,那些獺聽到老人的呼喚,便會一溜小跑,幾隻膽大的,甚至會扯著老人的衣襟,爬上老人的膝蓋。這種親熱勁,實在讓人羨慕,這哪裏是去參加捕魚勞動啊,這簡直就是出去春遊嘛,有東西吃,有地方玩,好快樂!
估計因為時間的關係,或者深入群眾實踐活動還做得不夠到位,李副部長沒能挖掘到老人是如何將這些獺訓練有素的,隻有短短的一句話,這句話概括成一個字就是:餓。捕魚勞動隔一天舉行一次,活動舉行前,將那些獺關在深溝中,不給它們吃任何東西。
簡單說來,餓就是獺捕魚最基本和最直接的動力。
這個老人簡直就是個哲學家。他看問題準確而到位,辦法簡單而又實用。餓了,你就要替我幹活,相信他的獎勵政策也是配套的,誰賣力幹活,誰魚捉得多,誰就有好東西吃,誰就吃得飽。
布衣我感興趣的是,那些獺規規矩矩,服服帖帖,它們是如何轉變思想作風,甚至工作作風的?要知道它們的本性可不是這樣的噢。
《禮記·月令》這樣描寫:(孟春三月)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鴻雁來。
“獺祭魚”的常用解釋是,獺貪食,捕得魚後不即食,陳列水邊,觀賞移時,猶如祭祀。這種現象,後人常用來比喻羅列或者堆砌典故。
若幹年前,我還寫過《獺祭魚》的雜文,專門諷刺形式主義。現在看來,僅僅這樣理解,還不夠準確。
獺基本上就是魚類的天然殺手,這一點確定無疑。
《孟子》裏就講它“故為淵驅魚者,獺也”。看來,古人早就認識到,獺的本事,是深水裏抓魚,這應該是它的特長。
事實上,它們也確實是要將那些捕到的魚們丟在水邊的,為數還不少,樣子看起來像祭奠。
但它們絕對不是慈悲。
陸宗達先生在解釋這個“祭”時,有自己獨到的觀點:“祭”的本義應該是殘殺。獺性殘,食魚往往隻吃一兩口就拋掉,它的捕魚能力又極強,所以,每食必拋掉許多吃剩的魚。它哪裏是祭魚啊,它簡直就是棄魚害魚嘛。
因此,獺的凶悍本性就比較明了:它不是搞形式主義,它也並不是慈悲,它隻是在顯示自己的戰鬥能力,它其實就是在浪費和糟蹋魚類資源。
《搜神記》和《幽明錄》中都有獺變成美女和男子交往的故事,這些當然是神話,雖然能顯現出獺有柔性的一麵,但不是現實中的獺,它是人們的一種願望和向往或寄托而已。
回到前提。讓這樣的獺變成老人捕魚的幫手,確實是一種新現象,難怪段作家要將它放到詭習中,有點難解釋,出乎意料。
進一步講,老人“餓獺”的訓練方法,很有點像我們現在反腐敗常說的,將權力關進難以打破的鐵籠子裏。
獺超強的捕魚能力,就是權力。會捕魚沒什麽不好,但本領不能亂用,獺的捕魚能力,在老人管理的籠子裏,照樣發揮得很好,讓老人日有所進,生活有保障,而且,獺也改變了原來的那種習性,作息有規律,團隊意識強,於已於人於國於家都有利!
依此理,馬戲團裏的獅子和老虎們,比獺能幹凶殘厲害多了,但在馴獸師的管理下照樣服帖,基本手段其實是和那捕魚老人一樣的。
有籠子真好,籠子就是這麽簡單和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