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十六《羽篇》,寫了一種怪鳥:訓胡,惡鳥也,鳴則後竅應之。
段作家的描寫,經常這樣簡略,讓人摸不著頭腦。語焉不詳,要麽他對這種鳥知之甚少,隻是人雲亦雲,並沒有真憑實據;要麽此鳥在當時很有名,家喻戶曉,根本用不著多寫。
這就讓人費心思了。
訓胡,這是一種什麽樣的鳥呢?當然它是鳥類中的壞份子,不討人喜歡,或許還是罪大惡極。壞到什麽程度?隻有定性,沒有定量。也就是說,隻有罪名,而不知道它犯了什麽罪,很有點像秦檜給嶽飛定罪。
我們可以簡單設想一下它的生活場景:訓胡居無定所,孤單得很,除了它的同伴,基本沒有鳥願意和它在一起。某天早晨醒來,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在確認又確認不影響別人的前提下,它才放開嗓子,向著崇山,對著峻嶺,大聲地嚎叫起來,這叫聲痛快啊,將憋了一夜的怨氣怒氣,統統地發泄出來。
如果僅僅是這樣的叫聲,那訓胡一定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訓胡痛快的叫聲,**氣回腸,真的是回腸,因為它的“後竅”會對自己的叫聲應之。什麽是“後竅”呢?這個詞不是很雅觀,就是肛門吧。迅大先生的名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樣寫他玩蟲:還有斑蝥,倘若用手按住它的脊梁,便會拍的一聲,從“後竅”噴出一陣煙霧。
鬧,訓胡的後竅和斑蝥的後竅,應該都是同一個孔。
訓胡的叫聲,怎麽會讓肛門來回應呢?
這應該是個科學問題。訓胡自己搞不清楚,布衣我也搞不清楚。但訓胡獨特的發聲原理,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
我隻知道我很討人厭,可是我並不知道為什麽會討人厭。誰讓我長成這個樣呢,我這個樣子,一定不受人喜歡,沒有五彩錦繡,沒有動人聲音,不婉轉,聲淒曆。但我每天規規矩矩生活,與別的鳥和睦相處,別看我長得個頭大,力氣也不小,可我不會欺侮其他鳥類,憑良心說,我隻會受到它們的嘲諷。我得學會善待自己,我粗陋的聲音沒人回應,我就讓自己的肛門來回應,難道不行嗎?你們是不是認為肛門就是髒的地方?髒的地方就不能回應?我就是自娛自樂,沒事,應著玩玩。有什麽不可以嗎?大千世界,難道非得要一個長相嗎?
在成長過程中,訓胡的內心一定很糾結。但訓胡仍然長成了訓胡,訓胡就是訓胡。
有人考證,段作家筆下的“訓胡”,說不定就是“訓狐”,這“訓狐”就是梟,或者叫鴞,就是我們大家都熟知的貓頭鷹呢。
查貓頭鷹的身世,果真,很曲折,它也長時間蒙受了不公正的待遇。
在中國古代,貓頭鷹向來不是吉祥鳥,怪鴟,鬼車,流離,逐魂鳥,報喪鳥,這些外號聽聽都嚇人,它是厄運和死亡的象征。
東漢劉向《說苑》中,著名的《鳴梟東徙》這樣描寫傷感的貓頭鷹:梟逢鳩,鳩日:“子將安之?”梟日:“我將東徙。”鳩日:“何故?”梟日:“鄉人皆惡我鳴,以故東徙。”鳩日:“子能更鳴可矣;不能更鳴,東徙,猶惡子之聲。”
在這裏,鳩簡直就是鳥類哲學家,它勸貓頭鷹的話,簡明而有說服力。貓頭鷹認為,西邊那個村的人都厭惡它的聲音,它沒法在那裏待下去了,它要搬到東邊去。而鳩認為,貓頭鷹的本質是聲音不好,要麽你就閉嘴,你聲音不改,搬家又有什麽用呢?人家還不是照樣討厭你!
貓頭鷹真是苦命。盡管它工作拚命,是動物界的捕鼠勞動模範,但人們也隻是利用它超強的工作能力而已,骨子裏仍然不喜歡。它真不如喜鵲,雖然那廝隻是徒有虛名,不會捕鼠,隻會嘰嘰喳喳搭窩,過自己的小日子,但就是討人喜歡。
其實,我們遠遠沒有認識貓頭鷹的好處。
《山海經·北山經第三·北次三經》裏寫到了一種叫黃鳥的異鳥:又東北二百裏,曰軒轅之山,其上多銅,其下多竹。有鳥焉,其狀如梟,而白首,其名曰黃鳥,其鳴自詨,食之不妒。
這種黃鳥,形狀很象貓頭鷹,它的鳴叫聲像在喊自己的名字,從這種鳴叫的習性看,很像前麵的“訓胡”,訓胡是自己喊,肛門答,黃鳥是自己喊,自己答。說不定都是寂寞鬧的。沒人理它們,自己玩自己的,自己走自己的路。
最最奇特的是,吃了黃鳥的肉,可以使人不嫉妒。
嫉妒是打倒自己的大敵人,如果能有吃了不妒的肉,那人類肯定會再前進一大步,會少卻多少紛爭啊。
不管訓胡是不是訓狐,訓胡的惡,訓狐的惡,其實都是莫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