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作家沈亞之(字下賢),在《沈下賢集·誼鳥錄》中,寫了一種可愛的小鳥,在大自然的環境中,極講團結和義氣,但被人為豢養後,卻互相搏鬥,改變了性情,讓人很有些傷感。
小鳥的性格,一切都因為貢品而改變。
盛唐強大的天空下,國豐民富,人們更注重精神生活。京城長安的東南方向,有一個商縣,那裏生活著一種鳥,因重義氣而聞名,人們都叫它誼鳥,就是講友誼講友情的鳥。
誼鳥們生活在茂密高大的樹林中,毛色青綠,脖頸上有花紋,體型不大不小,矯健靈活,招人喜歡。
一般的鳥都是自個兒築巢,自個兒過小生活,一對小夫妻,再生一大群娃,整天忙東忙西的,其樂融融。誼鳥們卻不是,它們喜歡過集體生活,它們往往選擇幾棵緊密的大樹頂,再準備充足的建築材料,精心設計和布局,將巢建得很寬敞,幾百隻鳥集中居住,福建和廣東的土樓,保不準就來自誼鳥們的原始設計。
集中居住好處自然是很多的。春天哺育幼鳥的時候,每當外出捕食的鳥兒帶回了食物,總是先給幼鳥和病鳥吃,跟照顧自己的孩子沒有什麽區別。一隻鳥這樣做了,其他鳥也這樣做,不自私,不自利,一切以友誼為重。小鳥們可以隨意串門,哪裏有飯就吃哪裏,幾百隻鳥生活在一起,就像一個大家庭。
講義氣,又長得好看,就被人類盯上了,有人要捕足它們,送進宮中,讓皇家也來欣賞體驗誼鳥們的友情。
秋天,密林深處,捕鳥人將羅網張好,在一邊靜靜地等待。
誼鳥們在大自然間生活得無憂無慮,絲毫不擔心還有羅網在等著它們,嬉戲間,突然就有鳥們撞到了網:救命!救命!顛啊,撲啊,喊啊,怎麽也掙紮不掉,這網是很結實的,網眼也細密,頭一撞進,再也脫不掉,腳一誤踩,再也脫不離。這隻可憐的誼鳥,掙紮久了,體力耗盡,倒掛在巨大的網中。
陷進網眼中的誼鳥,如果就這樣悲慘地死去,顯然和其他的鳥沒有區別。這個時候,那些陸續回家的誼鳥們發現了,它們一邊呼叫同伴組織救援,一邊奮不顧身地衝下來營救。可是,誼鳥們實在不是捕鳥人的對手,它們想用集體的力量撞開網,撞破網,然而,不幸的是,越來越多的誼鳥被網眼張住。
見此情景,捕鳥人卻在一邊偷著樂,他們還沒有想到收網,他們要等更多的誼鳥落網。誼鳥們不是特別講義氣嗎?它們的義氣,顯然讓捕鳥人越來越開心,成群結隊的誼鳥趕來營救同伴,紛紛落網。
好了,誼鳥們就這樣集體落進了捕鳥人的圈套。經過嚴格的選拔,少數誼鳥就當作貢品送進了皇宮。
這誼鳥自然好玩了,聰慧靈敏,無論體型還是毛色,都非常適合娛樂。
別看誼鳥長得漂亮,其實,它們還有很強的戰鬥潛質。宮人們訓練它,讓它聽人使喚,叫它幹啥就幹啥,然後指揮它搏鬥:讓誼鳥和其它鳥鬥,讓誼鳥和誼鳥自己鬥。搏鬥隻能得到殘酷的結果,或者遍體鱗傷,或者你死我活。皇帝樂了,宮人們也樂了。誼鳥們卻帶著傷痛,內心在滴血。
僅僅搏鬥取樂,怎麽能滿足權貴們日益增長的娛樂需要呢?
看後宮嬪妃們的創新:用彩色的絲線編結彩帶打扮誼鳥,在它們的腳上係著象帽纓子似的垂帶,又用絳紅色的絲綢纏繞在它的尾巴上,掛著叮叮作響的金屬,就如人們佩戴的飾物。一切都扮完了,這些可是活蹦亂跳的小鳥哎,要多好玩有多好玩。誼鳥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己也認不出自己來了。我們這麽好鬥,我們這麽世俗,我們還是那講什麽友誼的誼鳥嗎?
誼鳥們自己有疑問,作家沈亞之當然更有疑問了。
沈作家於是感歎:我小時候經過商山,就從老人們那裏聽到了誼鳥的事跡。如今我去藍田,郵夫們卻紛紛傳唱“誼鳥成了貢品”。我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非常高興,這些講義氣的誼鳥,最終還是被皇家所賞識,所寵幸,那些惡鳥們應該感到羞愧,你們做了很多壞事,皇帝當然不會重用你們了,比比人家誼鳥,你們找棵大樹撞死算了!但是,當我聽說誼鳥們進宮後的實際表現時,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很不好,假使誼鳥們改變它美好的本性,而與凶殘的搏殺者為伍,以博皇宮一時之娛樂,這就跟誼鳥的大義毫無關係了,這真是不應該,真是不應該啊!
沈作家感歎的僅僅是誼鳥嗎?顯然不是,將鳥換成人,一樣也合適。
這位中唐著名的傳奇小說家,元和十五(公元815年)的進士,這位著名大文豪韓愈的弟子,這位和李賀、杜牧、李商隱都有唱和之作的優秀詩人,他立誌報國,卻一生窮苦困厄。
沈亞之寫的是誼鳥,喻指的卻是自己這一類壯誌難酬的讀書人。
不過,布衣倒覺得,與其做貢品,不如仍然做保持心中有仁的林中誼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