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餘“嘶”了一聲, 感覺自己就好像是被狼狗——不,野狼,狠狠地咬了一口, 而且要硬生生地扯下來一塊肉, 活生生地將他給痛死。

簡餘好像見到了外星人一樣睜大了眼睛, 從口中吐出來了一連串震驚的話語,俊秀的臉上都扭曲了,勾著慈生的那隻手還定著,跟傻了一樣。

“什麽情況啊?這是——”

“這是,這不就是那個小東西麽?!”

簡餘的眼睛都瞪大了,他拉扯住了慈生的肩膀, 下意識地道:“你從哪裏抓來的?這小玩意你也能隨便抓,你是不是任務做傻了——”

這次, 他話還沒有說完, 就看到了小狼崽再次衝了上來。

簡餘心裏道了聲糟糕,他還沒來得及騰出雙手來防護, 狠狠地將這個臭小子給揍一頓, 就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果斷地從自己的肩膀下鑽了出去,旋即直接打橫將那小子給抱住了。

慈生的身體上還尚且帶著一陣淺淡的香風,身長玉立、纖細漂亮的青年幾乎渾身都是羊脂玉一樣的觸感, 觸手生溫,將蕭望勉給抱在了懷裏。

蕭望勉在嗅到熟悉的味道的時候,竟然也是硬生生將自己攻擊的姿態給解除, 轉而緊緊地抱住了慈生。

慈生小心翼翼地撫了一下他的後背,溫聲地安撫道:“不怕不怕, 他不是要來傷害哥哥的, 他是哥哥的朋友, 他隻是第一次看見你,將你跟別人搞混了,所以才對你說不好的話,下次哥哥肯定不會讓他說了,好不好?”

蕭望勉垂下眸,他纖長的睫羽裏似乎含著些許的委屈,也含著濃鬱的保護欲和顯而易見的焦躁。

“髒……”

他說,小蕭望勉將頭抬起來,眼睛落在簡餘和簡餘碰到的一塊地方。

他的哥哥那麽幹淨,這些髒手一隻都不能碰,這個人憑什麽用手死死地勒住哥哥?他怎麽敢!

“哥哥……”

這委屈的聲音,慈生聽了心裏都是一緊,登時不打算去哄自己背後的成年人簡餘了,反而是更加拍拍小狼崽的後背,將他好好地哄一通。

“不怕不怕。”

簡餘吃驚地站在一旁,手尚且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有些呆滯地忘了放下來,半晌之後才捂住了自己火辣辣的肩膀,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我真是服了,剛剛從哪裏竄出來的?怎麽這麽綠茶,慈生,你幹嘛呢?!”

聽到了簡餘說這句話,將腦袋擱在了慈生肩膀上的小蕭望勉將淩厲凶狠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簡餘的身上,跟麵對著慈生的模樣簡直就是截然相反、判若兩人。

“……”

“我操了,這是什麽情況,”簡餘罵了一聲髒話,氣的腦瓜子嗡嗡跳,簡直就要被活生生地氣笑了,“這小東西還他媽的挺會看人下菜。”

他說完了之後發現沒有人理自己,直覺慈生這家夥胳膊肘子往外拐了,氣的險些兩眼一黑厥過去,緩了兩秒之後將目光又落在了旁邊的顧緒秋身上。

他就好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同盟一樣,想要得到認同地捅了一下旁邊的顧緒秋,全然是傻憨憨道:“喂!老顧,你看到了的吧?!這小子居然敢這樣對我,我跟你說我今天要是輕易放過他我就——”

“閉嘴!”顧緒秋還沒有等他發完誓就在他的腦殼上敲了一下,屬於女人的直覺讓她分外的敏銳也分外可靠,“給我冷靜下來,仔細看看。”

慈生抱著蕭望勉,輕柔地安撫,半晌之後將他給帶到了旁邊的沙發上囑咐他好好地坐下來,之後才略微跟他分開了一點點的距離,臉上帶著哄人的笑容,溫柔清淺,任誰都生不了氣。

“……在這裏等一下哥哥好不好?哥哥現在有事情要做,但是哥哥保證,哥哥是不會拋下你的,嗯?”

慈生望著小蕭望勉渴盼和亮晶晶的眸,斷然想不到這樣的少年無聲地在心中將句子地主語給換了。

寶寶。

寶寶,他想,寶寶要自己等一會,寶寶要去做事情,寶寶向自己保證,寶寶不會拋下自己。

一句話之中含著的全是寶寶這樣甜蜜寵溺的語句,幾乎要將人給溺死,這也自然地將小蕭望勉給暫時哄好了,乖巧萬分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像是家犬在搖尾巴一樣,小心翼翼地隻露出清澈透亮的眸來望著慈生。

慈生終於鬆了口氣,他轉身走到了顧緒秋和簡餘的旁邊,看著兩人略微有些陌生並且有些青澀的臉,竟然還有些覺得恍惚。

就好像自己不是在短暫的小世界之中看見他們,反而是真的見到了他們以前的樣子。

“簡餘,”慈生開口,衝著兩人露出了一個甜甜並且靦腆的笑容,看上去貌似有點不太好意思,“對不起。”

簡餘:“……”

沒話說,還能衝著團寵崽崽生氣不成?

但是麵子必須得有一點,他從鼻孔之中出氣,哼了一聲出來,看著慈生的時候是跟他現在完全不符的“咋咋呼呼”和大大咧咧,開口道:

“你告訴我,你怎麽了?前幾天看到你給我們傳的信號,我拉著老顧連滾帶爬下來的,你結果告訴我你這小破旅店裏藏了個這麽大的驚喜要過來嚇死我不成?”

他這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旁邊的顧緒秋淡淡地咳嗽了一聲,隨手一揮,形成了一團薄薄的結界。

慈生霎時間愣住了,往小蕭望勉的方向回頭看,登時發現他似乎沒有意識到這裏發生了什麽,好像能夠看到慈生,但是聽不見聲音。

“別看了,這是姐的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顧緒秋抱臂,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可靠和酷姐,“說吧,到底怎麽了。”

顧緒秋從剛剛就觀察到了,這外麵的小狼崽警惕心很重,能力雖然尚且還沒有發揮出來,但是卻很強,倘若要是真的讓他逮住了機會發揮,他們恐怕都攔不住這家夥。

這下慈生轉過來頭,徹底沒了什麽逃避的借口,垂下了眸,半晌之後才率先提問:

“我……有點失憶。所以,我不知道這個世界裏麵發生了什麽。”

簡餘霎時間倒吸了一口涼氣,剛剛裝出來的淡然和生氣**然無存,毛頭小子一樣上下打量了一下慈生,尤其在他的腦袋上看了一圈,問:“傷到腦子了?誰傷的?別告訴我外麵這小子傷了你你還把他帶回來——”

“不是的,”慈生搖頭,“是我被那種地上爬行的扭曲怪給偷襲了,那時候就是蕭……小孩子救了我,我這才決定將他先留著。”

這下簡餘抬起頭來跟顧緒秋麵麵相覷,頓時兩人都有些愕然,俱是有些不可置信。

“……崽,跟我說實話,誰能擁有打傷你的實力?”顧緒秋神色複雜,“你別被這小孩騙了,不,他才不是什麽小孩,他——”

“他是誰?”

慈生擰眉。

簡餘知道他的重點就歪了,嘖了聲開口:“你是失憶了之後被打傷是不是?你怎麽現在關注點就在這小孩身上,呸,他是個屁的小孩。”

就算簡餘罵罵咧咧地說了這一通,慈生還是用水汪汪、清澈萬分的眸盯著他們,看上去很可憐、很可愛。

似乎在等著他們的一個答案。

顧緒秋見狀,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

“簡餘,別再瞪著崽了。本來現在的這個情況就很特殊,我們以前料想不到的情況就是會接二連三地出現,所以,放輕鬆。”

“是這樣,先跟你說了吧。這個世界是你的——你可以理解為,畢業考試,你需要阻止這個世界的災難發生。”

“這個世界的世界背景非常混亂,禮崩樂壞,精神狀態崩塌,因此,他們聯係上了’下麵‘,拜了錯誤的家夥;根據我們的觀測,原本這個世界是要被毀滅的,他們會在不知不覺之間用自己的情緒滋養出一尊不倫不類的邪神——”

“邪神。”

顧緒秋重複了一次,目光灼灼:“你敢信嗎?有人可以逃離大千樹的控製,力量從下麵的裂隙生出來,在這個匱乏的世界之中,演變成一尊神,邪神!”

慈生一怔,他的手指下意識地蜷起來,扯住了自己的衣角。

顧緒秋接著道:“這個邪神就是他們世界毀滅的根源,過小的世界無法承載這樣的危險,因此世界崩塌……”

她這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恨鐵不成鋼、甚至有些恐懼的簡餘就又一次“嘖”了一聲,搶先補充道:

“這個小世界崩塌,你知道那尊被滋養出來的邪神是什麽情況嗎?祂能夠緩慢地侵入每一根大千樹的樹根,汲取很多的能量——你不懂,積攢了無數億年,貫穿整個樹的負麵能量到底有多少,換算過來,我們小神的能量都不夠看的,恐怕隻有等你坐上那個位置的時候你才能堪堪地知道一點。”

他們越說,竟然將自己說的越來越害怕。

尤其是簡餘,他想到剛剛自己……竟然試圖跟這個邪神的幼年體硬生生地對撞。

無知者無畏,而他剛剛不去思考,自然也不害怕。

慈生垂眸,他的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些幹澀,好似一把沙子灌入了自己的喉嚨。

所以,為什麽他們著急。

答案昭然若揭,就在慈生的嘴邊,但是他怎麽樣都沒有辦法吐出來,想到那個可能性,就好像是要將他硬生生地扼死在原地。

“所以,你知道我們為什麽這麽著急了嗎?”顧緒秋字字句句地跟慈生強調:“你知道,那個原本軌跡之中一定會毀滅這個小世界,毀滅我們的大千樹,用黑暗和暴力來統治無數億個小世界的家夥……是誰嗎?”

“對。”

“就是剛剛那個被你救下來的少年,就是那個說救你的家夥!”

字字句句,振聾發聵。

慈生的心髒突地墜了下去,他的齒咬住了他的舌尖,在這種恐怖和令人遍體生寒的可能性之中,慈生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冷靜地將自己的手心給攥住了。

“是,”慈生說,“所以,你們大概也知道,他們是在用什麽東西來滋養著“這尊邪神”,不是嗎?”

“……”

什麽方式?

他們兩個都是清楚的,無非就是那些情緒唄,但是大家的情緒全部都崩潰了,這是正常且不得已的事情。

簡餘略微一怔,舔了一下唇,有些逃避地將自己的目光垂下:“首先你就要知道,這個少年就是這個命運,他吸取那些能量是因為他生來就成為了邪神的容器,所以為了阻止邪神的到來,我們必須殺了他,阻止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我覺得不是的。”

慈生搖了搖頭。

“是他以一己之力替他們整個世界承擔了無法承受的痛苦和邪氣,之後才成了神,而不是邪神降臨在他的身上。”

慈生的聲音輕輕的,像是在講述某個殘忍的事實。

“你們分明就知道這一切,你們知道他生來是無罪的,他不是邪神的容器。”

顧緒秋罕見地換了一個抱臂的姿勢,很顯然她也有些慌張,聽到了慈生的辯駁,她腦海之中固定好了的某些觀念在無聲無息之中寸寸裂開並且崩塌,似乎要將她給整個包裹進去。

“……但是,慈生。”顧緒秋喊了他的全名,“就算,就算他是無辜的,他承擔了整個世界的邪氣,整個大千樹的邪氣,他很無辜,我們又能怎麽樣?我們隻能將他給殺死,因為這是唯一一個讓你度過這個考驗——讓大千樹度過這場浩劫的辦法。”

“不,我還是不覺得是這樣的。”慈生搖了搖頭。

他說:“解決這個少年,不僅不會按照你們想象之中的方向發展,反而會截然相反,往相反地道路上疾馳。”

率先開口的是毛頭小子簡餘:

“為什麽?不可能!慈生,你不能為了你的一己私欲忘掉整個大千世界和大千樹,你不能偏心!”

慈生垂眸。

他整個人都沐浴在一層陽光之下,垂下來的光芒就好像是撲簌簌的金粉,在他整個人的身上描繪上了一層溫柔暖和的光暈。

就好像是天使,好像是最為溫柔慈悲地神明。

而現在,這位神明正在爭取一尊邪祟、一個信徒、一條流浪狗,活下來的權利。

“為什麽不能殺了他?”慈生說,“因為,如果殺了他,情緒和陰暗會加速成倍的增長,我看到過他恢複自己身上的傷口,我看到過他忍耐的能力,我看到過他死過無數次,最終還是活了下來。”

“第一個問題,你確定你能殺死他嗎?”

這個問題直擊人心。

殺死蕭望勉——看上去如此簡單,但是實際上卻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要說死,他早就已經死了千百次,千萬次。

或者說,他現在的身體,是人的身體嗎?誰能夠確定?

簡餘的嘴巴張開又閉上,最終有些糟心地捂住了自己的雙眼,從咬緊的牙關之中逼出來了反對慈生的話。

“那我要是能殺呢?萬一呢?他死了不就皆大歡喜了麽?”

“不,”慈生不知道這是今天他第幾次說出“不”這個字,“這就是第二個問題。如果他死了,那些被他吞噬下去的情緒,你猜會到哪裏去?”

“當然是原本下麵的裂隙裏……”

“不,是這個小世界別的人身上。”顧緒秋打斷了簡餘的話,她有些恍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雖然不想要承認,但是事實肯定是這樣。

覆水難收,“下麵”流淌的陰氣都是不能夠為人所用的,現在到了麵前的這個少年身上,自然是斷然沒有回去的理由,倘若他要是真的不能控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爆發出來到大家的身上。

現在就好像是,一場巨大的病毒和瘟疫,現在都被一個可憐人給困在身上。

他們不能殺死這個人,否則病毒瘟疫會傳播到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將所有人都給傳染,世界會自動開始“養蠱”,到時候那結果就不是他們能夠控製住的了。

但是同時,他們總也不能夠仍由這個人自由發展,不然的話他肯定會瘋狂、用自己身上的病毒來報仇,讓大家都遭殃。

這不就完蛋了嗎?這不就糟糕了嗎?似乎這個兩難的境地沒有辦法突破,所有人都會被困死在這裏。

顧緒秋這下也張了張唇,有些狼狽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頰,啞聲道:“所以,你還有第三個問題嗎?”

慈生“嗯”了一聲。

“第三個問題是,那個,你們說的大千樹,知道自己有這樣積累了成億年的苦楚和怨氣嗎?從下麵的裂隙,衍生出來的。”

大千樹,顧名思義就是大千世界,凝結成了一棵生生不息的巨樹,浩瀚星河恐怕都無法形容這顆樹的大小。

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上麵”在管理著大千世界,也就是說,所有人都在被——顧緒秋這類,上麵的神,潔白光輝的神所管束著的。

“……嗯。”顧緒秋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絲的茫然,“我想,無所不知的祂,大概是什麽都知道的吧。”

“所以……”慈生略微地歎了口氣,“你們說,成為邪神是他的命運,你們說,他生來的命運就是如此。”

“所以,是否這場浩劫也是命運?也是大千樹選擇的結果?”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兩人的心理防線。

這時候的顧緒秋和簡餘尚且還很年輕,他們還沒有像慈生現在這麽鎮定和老練,心中或許也產生過那樣的想法,但是都被自己給壓製了下去,斷然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被大千樹給拋棄,最終成為了這樣狼狽的棄子。

“……”

慈生沉默了一會,複而溫和開口。

“我的意思其實不是我們就這樣什麽都不做,等死。其實是……”

“我們真的要換一個方法。”

顧緒秋低下了頭,她的目光稍微有一點的晦暗,她原本以為慈生會很快將這裏的事情解決……自欺欺人地認為,他們可以搞定,輕鬆避免這一場浩劫。

但是實際上……不可能了。

“……什麽方法?”

顧緒秋的聲音有點幹澀。

慈生抬起了頭,目光轉了一個方向。

他纖長的睫羽投影,落下來了一片漂亮的陰影,但是卻沒有將他透亮清澈的琉璃瞳眸給遮住,反而是顯得他愈發地熠熠生輝。

一片金粉灑下,從慈生的角度望過去,那坐在沙發上,目光灼灼望著他的青年,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染上了一層光芒。

他——或者說,用本來該稱呼的“祂”,坐在那裏,仔仔細細地望著自己。

“……控製。”

慈生說。

“不是控製祂,是讓祂自己控製住自己。”

就好像那個身上承載了全世界病毒和瘟疫的人,人們無法殺死他,但是又無法放任他。

中庸。

似乎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他自己與身體之中的病毒瘟疫共處,讓他保持住清醒,承擔著整個世界的希望,控製住自己不走向毀滅,不帶領整個世界走向毀滅。

讓他控製住自己。

“……”

顧緒秋的心頭微顫,她狼狽地反駁道:“崽崽,你告訴我,我們要怎麽控製?你覺得可行嗎?你覺得可行嗎?!你告訴我,我們要怎麽控製這個瘋子,怎麽控製!”

顧緒秋的聲音很激動,她想,自己或許也想到過這個念頭,但是絕對是第一時間就被她給否認了的。

不可能的。祂怎麽可能控製得住自己?

“如果祂不行,我可以。”慈生抬頭,聲音很輕很輕。

他和祂就好像是天秤的兩端,就好像是天堂和地獄,好像一尊是神,一尊是邪神。

可是,慈生想。

或許他生來慈悲。

祂生來邪祟。

他們合該在一起的。

他的心髒微微地顫,這裏分明是個任務的世界,自己為何那麽認真,自己為何這麽難過。

“我不控製住祂,但是祂會為了我,控製住祂自己。”

這一瞬間,慈生想到了從前的無數個瞬間。

他想到一個個柔軟的回憶。

慈生抿唇,極輕地笑了一下。

盡管他們剛剛到這個房間之中就曾經見識過了這個小狼崽的雙標和祂的凶惡、對慈生的依賴。

但是慈生現在無異於玩火自焚,他們並不知道慈生跟蕭望勉在一起的每一個世界,因而覺得他在癡人說夢。

可是,不是的。

慈生伸出手來,下意識地將顧緒秋布置好了的屏障給打破了。

他伸出手,他的手朝著的方向是小蕭望勉的方向。

就好像是某一種注定的必然。

小蕭望勉在看到他的瞬間,整個眼睛都亮了起來,祂好像整個心髒都在顫,真真像是個小狼崽一樣衝到了慈生的懷中,小心翼翼地緊緊抱住了慈生。

“……”寶寶。

蕭望勉想說。

雖然祂現在看上去還比慈生要小這樣多,還是個少年的模樣,但是卻能夠從祂這副尚且沒有張開的模樣之中窺見長開之後的影子。

而且,就在剛剛的短暫瞬間,小蕭望勉的下半張臉似乎慢慢地幻化了出來,依舊是攝人心魄的長相,陰冷、蠻橫,並且凶惡。

慈生溫柔地撫著小蕭望勉的後背,像是從前他承諾過的那樣,溫聲道:“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好不好?我絕對不會。”

小蕭望勉怔愣地緊緊懷擁著慈生,是幾乎到戰栗的興奮和惶恐。

“好……好……”

祂的目光抬起來,順勢落在了自己麵前,臉色蒼白的顧緒秋和簡餘身上。

一個不甚友好的表情,但是比起之前來說,甚至要好上了很多。

簡餘不知為何,感覺自己胸口一塊巨大的石頭將墜不墜。

慈生緩慢地歎了口氣,最終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發絲在小蕭望勉的腦袋上蹭了一下,萬分親昵。

這場爭辯的結果顯而易見,到底是誰贏了簡直不言而喻。

慈生想,自己在這個任務世界之中偏偏要穿越的原因恐怕就是這個,如果不是自己過來,恐怕別人都沒有辦法相信蕭望勉,也不可能願意相信還有這樣一個解決的辦法。

說上去可能有點點可笑,但是慈生就是這樣幼稚甜蜜地相信。

祂因愛而存在。

祂因自己而存在。

空氣之中,有股淡淡的尷尬氣氛;除了慈生之外的兩個大人都繃著臉,似乎是在沉思,似乎也是在對不起。

他們在慈生的要求之下,看了蕭望勉身上的慘狀。

或許這樣說不太好,但是,他們久居高位,實在是沒有辦法輕易地與這樣一個本來就“該死”的“邪神容器”共情,更是沒有辦法感覺到祂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直到他們自己真的看到小蕭望勉現在是什麽樣子的,他們才驚覺,才惶恐,才狼狽地捏緊了自己的心髒。

傷口,到處都是傷口。

祂每一天都要承受整個世界的惡意,承受從下麵縫隙擠上來的陰氣,承受痛苦的一切,順便還要躺在無人問津的重複陰間巷子裏,重複著被恐怖的扭曲怪物撕扯掉身上血肉的生活。

怎麽能這樣。為什麽這樣不公平?憑什麽要這樣?!

心髒很軟的顧緒秋聲音啞了,一股鬱結之氣壓在了她的胸口,她半晌之後才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扶住自己的眉心。

正是因為,他們全部都久居高位,無法共情。

所以,他們才懂得,生來慈悲的慈生,才會顯得如此珍貴。

“行了,”顧緒秋的聲音啞啞的,“我們是先要將祂留在這裏,還是帶上去?事先聲明,崽,上麵的人不一定會像我們一樣能聽懂你說話,萬一他們要是發起狠來,我怕他們很有可能瘋掉。”

慈生垂眸,“嗯”了一聲。

但是留在這裏恐怕也是不行的,那些能量不知疲倦地湧入蕭望勉的身體,肯定是會將祂鍛煉、磨煉成邪神的。

……那可怎麽辦?

這下,就連慈生也稍微有點困惑了,他和簡餘顧緒秋三個人麵麵相覷,隻留下來一個蕭望勉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將目光落在慈生的身上,一絲不苟、貪婪地盯著慈生。

“……”

“叮咚。”

突然的一聲打破了他們之中的寧靜氛圍,旋即除了門鈴之外還響起來了有規律的敲門聲。

簡餘睜大了眼睛,從鼻腔之中擠出來了一聲“嗯?”,似乎是不知道有誰會在這個時候敲門。

但是片刻之後,他就站起了身,警惕地衝著屋裏的其他人比了一個手勢,旋即小心地走到了門口。

——是老板。身後似乎還跟著一些人。

對於普通人,簡餘自然是不害怕的。

他下意識地推開了門,甚至是鬆了口氣,緩聲問道:“有什麽事嗎?”

慈生和顧緒秋兩人也都順勢將目光投了過去。

為首的是那個看上去非常陰鬱的老板,他的臉頰上都是皺紋,比起慈生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看上去更加的恐怖,更加……

下一個形容詞還沒有想出來,簡餘就聽到了他粗糲的聲音:

“把詛咒留下……”

慈生心頭突地一跳,當時這個家夥說了一大段亂七八糟的話,大意就是說蕭望勉不能留,祂作為災難應該被大家知道,但是祂本人不可以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簡餘睜大了眼睛,攤手無奈,甚至“啊?”了一聲。

下一刻,重複的話語從這個老板的身後傳來,每一個人都說的一樣。

“把邪神……留下來……”

“把邪神……留下來……”

說著說著,他們的眼眶之中竟然漸漸地流淌出來了血液,陰森扭曲的笑讓他們的臉看上去像是骷髏一樣。

“我靠!”

簡餘幾乎是下意識地喊出了這樣的一句,他的心髒也在狂跳,心念電轉之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或許真的跟慈生說的一樣,倘若他們選了其他的可能,整個世界會更早的崩塌和瘋狂——老天爺,大概現在就已經足夠瘋狂了。

大千樹可能真的不知道蕭望勉的存在嗎?

還是說,這個店主,莫名在血月的深夜打開店門,迎來慈生和小蕭望勉,在無數次重複的夢境之中確認了,自己麵前的就是能夠吸取一切邪惡的源泉,能夠將他們帶入新的癲狂的人?

簡餘後撤了兩步,他現在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對平民動手——嗯,或許他們還算得上是平民!

慈生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隻是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壞中的少年。

實際上,少年並沒有比慈生矮多少。

成年的蕭望勉約莫一米九出頭,而慈生卻將將隻有一米七六,兩人之間的身高差很大。

所以,現在的少年也能夠看到外麵那惡毒、恐怖的“民眾”,或者說,被邪氣和怨氣控製住的家夥。

實際上,祂自己,可以輕柔地,將這些東西全部解決。

不管是吃掉他們的氣息,還是被他們分屍。

總之,可以解決的。

但是,還沒有來得及讓小蕭望勉開口,慈生就率先哄道:

“哥哥保護你,不要怕。”

一股幾乎是將自己融化的熱流在自己的心裏流淌了,將自己的身體暖成了一小灘水。

寶寶要保護我。

小蕭望勉有些雀躍地想,但是片刻之後祂又覺得不對。

不對的,應該是自己保護好寶寶,不可以讓寶寶受傷,自己才是要保護寶寶的。

這是刻在了蕭望勉血液和靈魂之中的念頭。

祂準備起身了,但是慈生緊緊地抱住了祂,身上的柔軟光暈跟旁邊的顧緒秋身上很相似。

顧緒秋的臉色略微白了一下,她衝著簡餘招了一下手,兩人瞬間就將手給搭在了一起。

“崽,過來。”顧緒秋的語速很快,“我們走!”

數個人擠到了一起,像是活生生的喪屍一樣,血液從嘴和眼之中流淌出來,青白色的瞳孔代表他們的靈智已經喪失了。

這是兵臨城下了,他們必須得要撤離。

慈生拋出了一道淨化柔和的光暈,顯而易見消耗很大。

他拉緊了旁邊的蕭望勉,在顧緒秋和簡餘兩人的能量包裹之中,竟然就這樣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

“砰”的一下。

上來的太過於著急,慈生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拆散了打架一樣,過於溫柔的光暈照耀在自己的身上,雖然是同源的,但是卻那樣的酸麻。

旁邊的顧緒秋和簡餘自然也是一樣的,簡餘蹙眉:“……娘的,下去一趟身上太髒了,感覺自己要被燒死了。”

“呸。”顧緒秋捂住了他的嘴,但是自己臉色也蒼白,有點不好受,“說點好的會死?”

他們幾人地位置就在大千世界樹的上麵。

從這個位置往四周看,隻能看到純白色的空間,但是倘若再仔細一點,就能夠知道也有別的地方——頭頂和腳下,許多其他的房間,顯然易見有著溫潤的樹杈,生機勃勃,綠色占據了全部的視線;底下則是川流不息的小世界。

慈生看著這副環境,很陌生。

陌生,但是又熟悉,好像他本來應該知道這裏,但是卻喪失了這一段的記憶。

慈生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下意識地將目光落在了一直被自己牽著手的小蕭望勉身上。

他一看,幾乎嚇了一跳。

小蕭望勉,向來都能夠忍受一切痛苦的小蕭望勉。

竟然這樣痛苦地蹙眉,好像是在忍受不可忍受的痛苦一樣。

慈生的喉間一哽。

這股能量跟自己是同源的。

這種力量具有強大的親和力,能夠讓純潔的人愈發感覺到暖融融,隻有接觸到“髒”的東西,才會讓人疼痛。

自己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給蕭望勉傳輸那樣白色柔和的光暈,是在治愈他。

小蕭望勉沒有說過一次自己疼。

慈生怔愣在原地,酸麻彌漫上他的心髒。

為什麽呢。

因為,想要讓自己開心,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