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之下, 本無晝夜,更是讓人分不清時刻變更。

被容華半哄半騙地按著又來了兩輪,君尋終於再也無法忍受地發出威脅, 聲稱再繼續以後就別想再碰自己, 對方這才麵露惋惜地罷手。

君尋歇了好一會才渾身酸軟地支起身體, 本就隻是虛虛披在肩頭的絲袍當即滑落。

隱約泛著淺淡金華的發絲下,精瘦脊背均勻遍布著曖昧吻痕, 彰示著不久前來自他人全無死角的寵愛。

容華仍是單手支腮的姿勢, 正心滿意足地欣賞著自己的“佳作”,便見師尊垂首回眸, 半慍半嗔地瞪了自己一眼。

君尋麵無表情, 反手將衣襟拉好,再次召出本源。

二人好一番討價還價,最終才將雙-修的頻率定在一夜三次。

謝折衣果真一直沒有回來, 君尋知道他是又去了近神天。

隋無跡身受重傷, 勢必會在其他方麵更為暴虐, 謝折衣的境遇隻會比從前更差。

所以這一次, 哪怕是為了謝疏風,隋無跡也必須要死。

二人又在聖明殿逗留一日, 期間還出去查探了一次消息。、他們分工明確, 容華神識強橫, 借機在無人能夠察覺的情況下命令所有歸順宗門皆閉門不出、守好大本營, 而君尋則負責布下暗陣, 同時確認隋無跡仍在近神天,並未察覺二人的出現與布置。

待到第三日清晨謝折衣出現, 他們的布局已然完成, 而鳳凰本源的消化進度也達到了喜人的半數有餘, 堪稱神速。

按照計劃,君尋與容華分開行動。

目送師尊跟著謝折衣離開,容華身形一動,化作雲氣散去。

琅玕台已毀,琅樹也被鳳凰燒了,琅華宴自然隻能換個地方,改到了光耀殿前。

隋無跡想必真的是急了,毫不在意從前將這座山峰遮掩得有多神秘,一心隻想將能召集而來的人盡數召集。

所幸聖人威嚴尚在,修界宗門無不臣服。

雲陣散去,眾人登臨。

黃金高台之上,聖人首次露麵。

說是露麵也不太合適,畢竟他仍舊神秘感拉滿,披著白金交織的鬥篷,麵容也盡數被掩於兜帽陰影之下,讓人根本看不清楚。

當然,也沒人敢明目張膽打量就是了。

隋無跡滿意地打量著下方代表玄極宗的懷惑、以及太華宗的明月塵與謝疏風,心中幾乎被鳳凰擊潰的高傲再次開始鼓脹。

即便他已有數千年不理庶務,也對太華宗麵臨聖宮號召的消極態度有所耳聞。此刻見明月塵帶著謝疏風一並前來,他幾乎是難掩得意地向著下方道:“明宗主,真是稀客。”

青年麵相不大,氣度卻沉穩溫和,正與一旁冷著臉的謝疏風小聲交談。麵對如此居高臨下的態度,他也隻是麵含微笑,微一頷首:“能得聖人親自傳召,在下焉有不來之理?”

隋無跡低笑一聲,聽著識海身處傳來催促一般的囈語,終於輕咳一聲,曲指叩了叩麵前長桌。

下方本就壓得極地的交談聲頃刻消失,所有人不約而同仰頭,齊齊望向端坐高位的聖人。

隋無跡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近幾日世間變故,想必各位無論身在何處,皆已有所耳聞了。”

他嗓音沙啞,被靈力裹挾著席卷全場,回**中,含著令人膽顫的威嚴壓迫。

“魔物逃脫鎮壓出世,聖宮首擔其責,隻是說來慚愧,吾與魔物鏖戰十日,終因沉屙在身,使其逃脫。”

他說得痛心疾首,立時便有歸附聖宮已久的宗門出聲維護:“分明是那魔物陰險難纏,聖人何必自責?”

此話一出,又引得無數附和。

唯有上首的懷惑、明月塵與謝疏風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隋無跡很滿意這些人的反饋,於是又道:“原本吾欲與新聖雪塵聯手除魔,可他卻早已被魔物所蠱惑,竟甘願受其驅策,與整個仙域為敵。吾百般勸說,亦是……唉!”

話題轉到另一位聖人身上,敢出聲的人就少了。

多數人都顧忌新聖收拾魔域的鐵血手腕不敢吱聲,唯獨那些長久依附聖宮的宗門仍在齊聲附和,譴責被魔物蠱惑的新聖。

討論聲越來越紛雜,幾乎群情激奮。隋無跡感覺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了,終於再度叩了叩桌麵。

場上再次安靜下來。

在場聚集了全仙域大大小小幾乎上百個宗門,所有人都望向上首,目光有狂熱、亦有探詢。

山巔風起,牽得原本四散的雲氣開始翻卷、動**,竟有些合圍而來的壓迫感。

隋無跡一一環視過這些人的表情,深吸一口氣,揚聲道:“是以,吾想出了一個辦法——”

他嗓音中含著幾乎掩藏不住的隱隱興奮,連語速都加快了不少:“隻要在座諸位願將己身修為盡數贈與本聖,吾相信,魔物定然能夠伏誅!”

場上氣氛頓時凝固,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望向語出驚人的聖人無跡。

而後者則越說越興奮,幾乎揮舞著手臂道:“還有新聖,那個被魔物蠱惑的東西,他定會同魔物聯合,反抗於吾!隻要有了力量……隻要力量足夠,這些傷勢根本不算什麽!我一定可以扳回一城,把他們兩個都殺了!”

“殺……都殺了!!”

若是君尋此刻在場,定能發現隋無跡被鬥篷裹得嚴嚴實實的身體上已開始漫起一層黑氣,正是混沌濁息。

他端坐高位的身體甚至已然開始微微顫栗,透著一股不詳的怪異。

良久,就在黑氣徹底蓬勃生長,逐漸於隋無跡身後匯做猙獰爪牙之時,終於有人找回了聲音,猶疑道:“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出聲這人正是最開始附和隋無跡之人,隻不過方才又多激憤,如今便有多恐懼。

此言一出,終於喚醒了更多驚愕之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茫然恐懼,卻又誰都不敢率先開口,質疑高高在上的聖人。

唯有地位僅低於三人皺了眉,同時起身。

懷惑率先開口:“無跡大人,是否在與眾人玩笑?讓渡修為之事絕非兒戲,且仙者壽命全靠靈力維持,若修為盡失,吾等憑何維持性命?”

明月塵也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的確,即便是自願讓渡,也絕無存活之可能。”

而謝疏風已然掌心微動,召出了佩劍“歲寒”。

有了三人領頭,下麵的議論聲也逐漸開始喧囂起來。

人們恐懼、茫然、不知所措,可看在隋無跡的眼中,卻仿佛一群掙紮求生的螻蟻。

他冷哼一聲,連表麵的和藹都懶得再裝:“能將修為進獻於吾,本就是爾等天大的榮幸!若非有吾坐鎮,碧霄如何能和平至今?魔域又怎會如此安分?!”

“更何況,除吾之外,還有誰敢打包票能製裁魔物?!!”

話音未落,謝疏風已然長劍出鞘,飛襲而來!

明月塵周身亦泛起靈光,劍芒環繞,正是預備出招的模樣。

隋無跡一聲嗤笑,袖袍鼓動,磅礴靈力匯作怒浪,直接將謝疏風一掌拍飛!

與此同時,一輪明月由其背後緩緩升起,清輝遍灑,映亮了早就隱於玉石地麵的陣法。

——正是他屢用不爽的掠奪之陣!

此陣之下,連神明在毫無防備之下都要吃虧,遑論這些僅至仙人境的修士?

被困諸人根本沒有任何抵抗的餘地,隻能慘叫著被無形鎖鏈纏繞絞死,一身修為匯入陣中,最終成為隋無跡的養料。

聖人高居首位,緩緩起身。

力量從四麵八方匯入身體,他緩緩張開雙臂,猶如此方天地的神明。

磅礴靈壓之下,席卷的狂風將他覆蓋麵容的兜帽掀飛,聖人無跡的真實樣貌終於顯露。

他眼角眉梢皆有些下垂,即便此刻神情冷漠,也有股俯視世人的悲憫意味,迷惑性極強。

若是此地有歸一神殿的信徒,必然會發覺這位聖人與他們信奉的歸一神一模一樣。

有人看著他發出驚叫,可尚未開口,便被絞殺。

隋無跡闔目仰頭,感受著體內豐沛的靈力水漲船高,開始逐漸逼近他困頓數千年的瓶頸——

可就在此時,他終於感覺到了不對。

琅華宴遍請仙域宗門,與會者少說也有百人。

一百多個仙人境,即便聚沙也能成塔,怎會隻能提供這麽一點靈力,甚至無法達到他受傷前的狀態???

慘叫聲逐漸止息,光耀殿前終於安靜下來,陷入死寂。

隋無跡黑著臉緩緩睜眼,視線掃過滿地橫陳的屍體,最終落到最為近前的懷惑、明月塵與謝疏風身上。

三人俱已死亡,屍身被鎖鏈絞得變了形,隻能隱約分辨麵容。

隋無跡定定看了他們一會,忽然揮手,磅礴怒浪席卷而下,本該被毀作湮粉的屍身卻驀地一幻,緊接著被靈流穿透!

“……假的???”

隋無跡一時有些茫然,他不敢相信地再度釋出靈力,果不其然見到地上屍身透明一瞬使其穿過,毫發無損。

隋無跡雙目赤紅,瘋了一般狂甩靈流,卻也隻能發現地上的屍身僅有一成是真實的,正屬於那些依附聖宮的小宗門。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他終於慌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吼叫著將雙手抱住頭顱,正歇斯底裏,空氣中卻不知從何處幽幽飄來一縷蓮香。

隋無跡渾身一僵,不可名狀的恐懼席卷周身,幾乎令人動彈不得。

他用盡全力扭著僵硬的脖頸,如一尊年久失修的傀儡,一點一點轉向下方——

被陣法排斥在外的翻騰雲氣倏然突破封鎖,匯聚收束成一朵一人高下的千瓣蓮花。

無盡死寂之中,偶聽得一聲輕笑。來人打了個響指,雲氣蓮花頃刻瓦解垮落。

萬千霜華鋪陳而下,融入他繁複曳地的白袍。

青年月眉星目,氣度出塵,仿佛天生就是被人簇擁的神明。

察覺到隋無跡的注視,他緩緩抬頭,一雙青碧色的剔透眼眸猶如世間最優質的美玉,倒映出高台之上狼狽猙獰的敵人。

就在他出現的瞬間,渺渺雲氣滌**全場,滿地屍體盡數化為光屑,消失不見。

“隋無跡,”那人薄唇微動,嗓音清冽低醇,“好久不見。”

被喚到名諱的聖人幾乎立時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滿麵癲狂,指著白衣青年嘶聲開口:“不可能——”

“你死了,你早就死了!死在我的手下!!!”

看著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隋無跡語無倫次道:“是鬱雪歸,是那個小雜-種幹的,對不對?!我就知道他騙了我,說他能比他那廢物師尊更有用……嘔!”

識海身處的紛亂囈語越來越強烈,幾乎令他無法分辨現實與虛幻。隋無跡猛然躬身,“哇”地嘔出一口黑血。

血液觸地的瞬間黑氣扭轉,竟憑空分裂伸展,化作一灘海葵狀的不明生物。

“我不能……不能止步於此……”

隋無跡仿佛沒看見自己吐了些什麽東西出來一般,掌心光華一閃,化出一柄骨質短劍。

他借著劍的支撐緩慢起身,口中仍舊喋喋不休:“我還沒……還沒突破真正的界限……這個世界……”

明月之下,原本隻是在他背後繚繞的黑影顫抖舒展,伴著他的怒吼,由男子體內穿刺而出!

“我要——成神——!!!”

*

謝折衣滿身狼狽,強撐著帶君尋來到近神天的入口,便將一枚玉令交予,回去養傷了。

君尋麵無表情地行走在空無一人的回廊,視線掃過牆壁上的重重陣紋,低嗤一聲。

這些陣法他眼熟得很。

當年在歸一神殿,那些吸取生命力的陣法正是此陣的反式。靠著這種陣法反哺生命力,怪不得隋無跡甘心一直窩在這個地方數千年。

大抵是聖人離去的緣故,近神天裏一片死寂,沒有任何一絲人氣。

君尋凝眸,望著不遠處一點光亮行去。

那是一座單獨的陣法,空曠無一物,唯有最中央靜靜坐著一個人。

那人原本隻是望著魔霧包裹的夜空出神,似乎在等待著什麽。察覺到腳步聲,他緩緩回首,露出一張眉清目秀的蒼白麵容。

是鬱雪歸。

看到君尋,他似乎毫不意外,隻是有些吃力地起身,微笑。

“……仙君,您終於來了。”

他未著聖宮弟子服製,隻是一身簡單鬆垮的白袍,更襯得他身型單薄,仿佛一隻蒼白的遊魂。

君尋停下腳步,似笑非笑:“你早就知道我會來。”

“是,”鬱雪歸笑意溫和,“因為我有籌碼。”

沒人挑明,二人卻都心照不宣。

隻要得知剩下的碎片都在聖宮,君尋就一定會來尋找,這是既定的事實。

“所以,你是故意被關在這裏的,”君尋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歪了歪頭,“提前召開琅華宴也是你的主意?”

“仙君還是仙君,”鬱雪歸似乎對他的反應速度很是滿意,“一點就通。”

“……原來你才是那隻黃雀。”

君尋嗤笑:“為什麽?”

從以前的接觸中,君尋就隱約能感覺到鬱雪歸對聖宮並非一位首席大弟子對宗門該有的態度。

而且從很久以前開始,鬱雪歸就一直在明裏暗裏地引導他的行動。

誇張點說,他能這麽快就恢複記憶找回本體,和對方其實有很大的關係。

鬱雪歸似乎是善意的,而他所表現出來的外在亦是如此,可君尋就是感覺很不舒服。

——那是一種被人窺視、與覬覦的感覺。

鬱雪歸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定定看了他良久,這才道:“仙君,還記得我曾經跟您說過祖父的事情嗎?”

這倒真是問到了君尋的盲區。

輪回次數過多,導致他記性一向不好,不重要的事情更是連耳朵都懶得走一遭。是以仔細回憶才想起來,鬱雪歸似乎真的和他提過一個人——

鬱頌池,當年的九聖之一,害死蓮君的凶手。

這樣的人活著尚且會被君尋一劍砍了,死了就更不會有任何好臉色。

故而他隻是冷嗤一聲,沒有接話。

鬱雪歸仿佛已然知曉他所想,不疾不徐道:“當年傳奇一般的九位聖人,如今隻剩一個……仙君覺得是為什麽?”

君尋毫無興趣,甚至一個眼神都不願給他。

對他來說,這些人死了就是死了,跟螞蟻死了、或蒼蠅死了並無區別。

所幸鬱雪歸也並非執意要前者回答,他隻是低笑著張開雙手,腳下陣紋閃爍,二人眼前景象瞬變。

君尋立在一片廢墟之中。

此地隱約能夠看出從前的輝煌模樣——高簷碧瓦、雕梁畫棟,似是某個世家世代定居之處。僅由規模便能窺見其當年體量,應是一個延綿百代的巨族。

隻是不知為何,此地如今殘廢破敗,沒有一絲生命存在的跡象。

鬱雪歸仍舊站在不遠處。

他好似已來此多次,輕車熟路地繞過斷裂的磚牆、殘破的石柱,於一個不顯眼的角落撥開草叢,拎出一塊幾乎快被風蝕幹淨的牌匾。

上麵用古代文刻著一個“鬱”字,似乎在昭示著,此地原本的歸屬。

“凡軀終究有所界限,即便活了數千年,也不得不被壽數所限,終究無法真正得道。”

他將牌匾放下,右手按上左胸,不知在說給誰聽:“神之境界仿佛天塹……想以凡人之軀逾越,又豈是容易之事?”

君尋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周身氣息的改變,正欲戒備,卻見青年隱忍地低咳一聲,緩緩抬眸——

原本深棕色的瞳仁逐漸褪色,泛出一層清冷如碧的光華。

直到此刻,君尋才忽然發覺,他竟與容華——或者說,蓮君,生得有三分相似。

與此同時,青年右掌輕動,由胸口引出了三枚剔透瑰麗的琉璃花瓣。

“祖父被隋無跡掏出心髒時,手裏就握著一片這樣的花瓣。”

這樣的動作似乎消耗極大,鬱雪歸緩了半晌,才低聲道:“我當時不懂那時何物,竟有如此魔力,能讓一向和睦的叔叔伯伯們對彼此刀劍相向,甚至不惜屠人全族也要得到……”

“可如今,我好像懂了——”

“這是掌控一切的鑰匙,是絕對的力量,亦是無上的權柄。”

鬱雪歸將右掌前伸,碧眸卻不錯眼地望著君尋,道:“我說的對嗎,仙君?”

君尋自始至終都沒有回應,隻是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

可鬱雪歸卻仿佛受了什麽鼓舞一般,再次開口:“我知道這不是屬於我的東西——從祖父瀕死時將那片花瓣按入我胸口開始,我就從未有一個真正的安寧過。”

“它深嵌於我的血肉之中,卻時時刻刻都在掙紮,試圖脫離我而去。數十年來,我沒有一夜安寢。”

鬱雪歸頓了頓,忽然近乎虔誠道:“直至上次琅華宴,我在聖宮遇見仙君。”

“世人常說,怦然心動,猶如春風過境,林鹿奔騰、萬蝶振翅、波瀾激**,”他緩緩垂眸,“但我見到您的那一瞬,感受到的卻是奢望一般的安寧。”

“當時我就想,這個人,我一定要留在身邊。”

“於是我暗中觀察、引導、布局,想盡一切辦法,讓您回憶起一切——其實我的目的隻有一個,很卑劣的目的。”

鬱雪歸一笑:“我想成為您漫長生命中,一個永遠無法忘懷的存——”

“嗬。”

君尋旁聽許久,終於冷嗤一聲,將他的演講打斷:“還以為你能說出些什麽重要的東西……真是浪費時間。”

他說著,指尖把玩已久的金羽倏地化光一動,瞬息貫穿那塊牌匾。

廢墟之下,流轉的陣紋登時滯澀,繼而崩毀。

幻陣光華散去,還是近神天,二人的位置從未改變。

“我對你的心思不感興趣。”

君尋抬手一招,釘入地麵的無盡意立時長鳴一聲,回歸美人鬢邊。

“如你所知,此行我隻為神器碎片而來,”他隔空點了點那三枚花瓣,“若你肯給,留下碎片,我們自此分道揚鑣,我不再幹預你任何行動,屠了聖宮或自己上任,都無所謂。”

“若你不肯,”君尋唇角含笑,眸光冷沉,“我便強取。”

鬱雪歸早就料到這樣的回應,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麵色複雜地苦笑了一聲:“仙君,您當真是絕情。”

他頓了頓:“隻是我也並非俎上魚肉,必要的掙紮也是要有的。”

青年緩緩開口,手中光華湧動,化出一柄通體玄黑的長劍。

鬱雪歸橫劍身前,縱貫劍鋒的銀線光華耀目:“劍名‘貫夜’,請君品鑒。”

“我欣賞你掙紮的態度,”君尋眯眼,“但也僅限於此了。”

他抬起左臂,手腕一動,濯心當即長鳴一聲,憑空顯現。

無盡意也倏然騰空飛旋,化作無數金葉,在君尋周身幽幽懸浮。

鬱雪歸閉了閉眼,迅速掩去眸底神色。

琅玕台下,他並非未曾去過,對鳳凰的情況自然知曉。

君尋廢了一隻手臂,可鬱雪歸卻不會因此輕視對方,恰恰相反,他會傾盡全力。

——畢竟以往數次風波之中,這位看似病骨支離的單薄美人給過他太多的驚豔。

二人實力相差過大,知曉自己僅有一擊的機會,鬱雪歸麵色凝重,起手直接調動全身靈力!

盤旋於近神天的雲氣皆被劍氣調動,源源不斷地向著青年劍鋒湧入。縱貫黑劍的利光愈發奪目,幾乎映亮二人頭頂魔雲。

力量終於積蓄至定點,鬱雪歸神色凝重,猛然揮劍!

灼目炫光當即曳著長尾逼麵而來,攜著貫穿黑夜的鋒利,與出招人孤注一擲的決心。

可君尋卻僅是低笑一聲,手腕輕轉,濯心劍鋒之上當即騰起一層燦金烈焰。

麵對聲勢浩大的劍招,他僅是抬起左臂,肅然一斬——

幾不可見的光弧瞬現,竟是直接將那道劍芒一分為二!

被迫分為兩路的攻擊卷著疾風衝入君尋身後牆壁,使其轟然倒塌。

與此同時,外界的交戰聲也終於突破禁製,傳入了封閉的近神天。

君尋提著劍,緩步向前,不緊不慢地逼近跌坐在地的蒼白青年:“如何,還要掙紮麽?”

鬱雪歸早已脫力,聞言捂著胸口悶咳起來。

半晌,他才搖搖頭,苦笑道:“……技不如人,是我不自量力。”

他似乎倦怠已極,隨意揮揮手解除禁製,便掙紮著起身,踉蹌離去。

三枚花瓣終得自由,撒著歡簇擁著撲向君尋,被他含笑接下。

“轟——”

又是一聲巨大的轟鳴,幾乎振得整個山巔都顫了幾顫。

君尋收好三枚花瓣,反手一劍劈開禁製,視線當即捕捉到了正與一團難以形容的黑色生物鏖戰的容華。

因為動作幅度的原因,後者衣著有些淩亂,身上也多了數道傷口,但氣息強盛,絲毫沒有落得下風。

反觀那怪物……

君尋姑且認為那是隋無跡,卻惱羞成怒一般,攻擊全然沒有章法,自身獨有的領域“滄海月明”也破落潰敗,幾乎維持不住。

可以斷言,即便沒有他插手,容華獲勝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隻是……

君尋擰眉望著那團將“隋無跡”包圍的黑氣,心道混沌難道隻留了這麽一點力量給他?

好歹隋無跡也給他幹了數千年的活,對方就這麽吝嗇??

正思索間,容華已然取得了絕對的優勢。

眼看“隋無跡”觸手揮空,白衣青年抓住機會靈力盡出,將對方一劍劈落!

隋無跡慘叫著向下墜落,身上猙獰的觸須也跟著根根斷裂消散。待他終於接觸地麵,身上不屬於人類的器官已然全部消失,僅剩一件零落破爛的金袍。

容華緩了口氣,緩緩落地。

與此同時,一道流光從天而降,穩穩降臨他身側。

君尋收回背後雙翼,掃了跪伏在地的隋無跡一眼:“殺了?”

見他安然無恙,便知一切順利。

容華含笑點頭:“嗯。”

原本癱軟無力的隋無跡聞言猛地起身,竟絲毫不顧形象地向著二人跪地猛磕了幾下:“別殺我,要什麽都行,別殺我!”

他抬頭,正對上君尋冰冷戲謔的眼神,立時頗為狼狽地向著容華膝行兩步,連聲討饒,涕淚橫流。

“我錯了,是我錯了!大人,大人您原諒我吧,我知道您向來寬和,從不與人計較得失——哪怕、哪怕我做了那樣的事,您也會原諒我的,對嗎???”

看著已經不成人形的隋無跡,容華頗為嫌惡地皺了皺眉,冷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對,對對,都是我,不自量力,我眼瞎!”隋無跡忙道,“若再來一次,我定然好生侍奉您與小公子,此生都不會再有非分之想——啊!!!”

話未說完,他眼前便是銀光一閃,不知何時出現的秘銀長劍已然將他按在地上的右手貫穿!

隋無跡張嘴就要慘叫,卻聽得君尋抬手一個響指,登時喉間滾燙焦黑,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容華隔空抬手,長劍當即由自己右掌脫出,以一種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飛旋幾周,緊接著便是“刷拉拉”一串掉落的脆響。

白衣青年低沉含笑的嗓音傳來,卻好似惡魔宣判了他的死刑。

“……可做過的事情,不付出代價怎麽行呢?”

直到此刻,隋無跡才發覺那串脆響的來源,竟是一小堆尤帶血色的小骨頭——他的右手骨。

容雪塵不知如何操作,竟在轉瞬之間隔空將他右手所有的骨頭盡數剔出!

認知到這一點的隋無跡因劇痛想要慘叫,卻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抱著手臂邊哭邊打滾,間或還給二人磕頭,試圖借此求得解脫。

君尋垂眸欣賞著對方的醜態,忽然道:“你在替我報仇?”

容華操控逢春的指尖未停,隻道:“被他剖出手骨時,您疼嗎?”

“疼,”君尋誠實回答,卻又輕聲一笑,“不過其實,我早就報複回來了。”

他說著,下巴尖向前一點,示意容華看向隋無跡血肉焦黑潰爛的胸口:“我那麽記仇,怎麽可能讓他好過?這傷便是那時所留,數千年了,想必他試過無數法子,嗤。”

容華輕應了一聲,卻又聽得對方道:“與其說我,你不如給自己報仇。”

君尋掃了他一眼:“當年你死得很慘。”

容華也笑,平日劍芒溫和如水的逢春劍此時猶如屠刀,利落而優雅地將隋無跡四肢的骨骼盡數剔出,而後者早已疼到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隻能氣若遊絲地躺在地上,目光呆滯。

容華什麽都沒說,卻上前兩步,親手拿起逢春劍柄。

君尋預料到他要做什麽,抱臂後退兩步,給他留出空間。

疏冷俊俏的臉再次闖入視野,隋無跡的眼珠無意識地跟著那人的動作移動,又在他舉起劍的瞬間瞳孔緊縮!

“嗬……嗬……”

他猜到容雪塵要做什麽,立即試圖逃離,邊掙紮邊無意義地流著眼淚,卻被對方手起劍落,一擊貫穿丹田氣海。

靈力湧動的仙脈仿佛被紮漏氣的皮球迅速幹枯萎縮,地上原本青年模樣的男子也開始老化,抽搐著蛻變為一名耄耋老者。

擊垮一個渴求力量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清醒地感受著境界跌落、力量流失,仿佛如何用力都握不住的沙礫。

隋無跡渴望成神,渴望突破“人”的界限,為此甚至不惜謀劃弑神,而讓他崩潰的隻好辦法,無非就是讓他清晰明白地了解,那是他無論如何、一生都無法觸及的癡念。

他死死盯著天穹,似乎試圖將視線穿透魔霧,穿透界膜,投入想象中無邊無際的鴻蒙。

蒼老渾濁的眼中,終於溢出一滴血淚。

君尋隨手一擲,幽微金焰如雨而落,將地上的蒼老屍身點燃。

熊熊烈火直衝雲霄,似乎在彰示著最終時刻的來臨。

與此同時,千萬裏外的魔淵深處,一聲怒吼伴著濃鬱濁霧驟然爆發,竟頃刻突破鳳凰禁製奔湧而出!

遮天蔽日的濃霧再度擴散,終於籠罩了整個碧霄。

君尋二人亦有所感,不約而同望向天際,旋即對視。

“看來,我們也要抓緊了。”

君尋眨了眨眼:“準備好了麽?”

容華知道師尊說的是吸收神器碎片之事,點了點頭,卻又意有所指地重複了對方的用詞:“‘抓緊’?”

君尋一怔。

“是要‘抓緊’——”

容華含笑開口:“師尊更喜歡在哪?太華宗,離天宮,還是極樂城……?”

君尋立即抬手捂住他的嘴,無奈道:“……你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容華借機吻了吻他掌心,見對方觸電般猛地縮手,笑意狡黠:“我是在問您更喜歡呆在哪裏修煉……師尊以為容華問的是什麽?”

君尋:“……”

他閉了閉眼,正要咬牙還對方一句狠話,容華卻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過仔細一想,最穩妥的辦法果然還是——”

“先讓你吸收碎片。”

君尋生怕他再說出什麽虎狼之詞,立即出聲打斷。緊接著未待容華反應,他一把抓住對方手腕,轉身就走。

“師尊,”容華順從地跟著他,眸中笑意卻並著熾熱暗流一齊湧上,“這麽著急?”

前者腳步微頓。

“是很急。”

君尋一派坦然,回眸輕笑:“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見你了……”

“我的雪塵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容華認為的抓緊:趕緊吸收碎片,覺醒神力,可以幫師尊更快“吸、收、本、源”~

衝啊容崽!

小紅包繼續,啵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