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豁然起身!

月色波光將少年白皙臉頰照得通紅,他手忙腳亂地退後數尺,幾乎是抖著手,指向悠閑調整姿勢的君尋,語無倫次。

“你你你……不是……”

對方眯著眼,格外懶散地打了個嗬欠,懨懨回:“我我我,醒了。”

這事真的不能怪君尋。

小狼崽子身上蓮香實在好聞,方才他確實睡著了,非但睡得很好,還做了個夢。

夢中又見到那白衣人的背影,隻是無論怎麽呼喚,對方都聽不見似的,隻顧前行,不肯回頭。

君尋一路緊追,說什麽都要看看這幾次三番擾人夢境的究竟是誰,可才剛要摸到那人衣角,卻被容華解開紅綾的動作驚醒了。

千百次輪回中,這警覺曾在無數時刻救過他的命,誰知小狼崽子這回竟不殺他了,反倒偷親。

……這路數,他也確實沒見過。

君尋玩心乍起,揪著容華衣領逗他,誰知對方反應這麽大。

見少年一副“你再多說我就跳湖給你看”的表情,他笑得幾乎打跌:“哈哈哈,我懂,我懂的,哈哈哈哈哈——”

“你不懂!!!”

容華羞憤出聲將他打斷,轉身一點足尖便要飛身而起,卻沒注意腰間不知何時掛了一根金繩,騰躍瞬間長繩繃直,登時將人拽了回來!

少年猝不及防,像隻小鳥似的摔落,直接砸進了一堆軟墊之中。

君尋挑著眉,長繩化回金羽飛落鬢邊,襯得紫眸深邃絢爛:“去哪?”

他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著仰頭躺在軟墊之中,隻露了一個下巴尖的少年,哼笑道:“占了便宜就跑,世上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無人回應。

白衣少年陷在鬆軟的墊子堆中,沒有半分動靜。

君尋長眉稍蹙,舉步上前。

他這次特意留了力道,將人拉進軟墊堆裏,摔得還沒有前幾日飛舟上那一下疼,也沒碰到頭,怎的還能給人摔暈了??

正琢磨著,他卻耳尖地捕捉到了吸鼻子的聲音。

傾身拉開遮住容華半張臉的軟墊,隻見那張清靈雋秀的紅潤小臉上早已掛滿淚痕,連眼圈都哭紅了,可憐兮兮,像隻兔子。

君尋:“……”

他頗為驚奇,一掀衣擺盤膝坐在容華麵前,挑眉道:“怪了,我都沒哭,你一個偷親的哭什麽??”

少年還是沒有說話,隻是剔透雙眸肉眼可見地湧出新的淚水,哭得更凶了。

君尋:“……”

……救命。

麵對不說不聽不動彈的少年,他頗為頭痛地揉了揉額角,餘光緊接著掃到了案邊空空如也的酒盞。

君尋動作一頓,視線再度轉回容華身上,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容華,你看這是幾?”

少年吸了吸鼻子,抬手一把將他撥開,翻了個身背對君尋,還是不說話。

瘦弱肩膀極微弱地**,似乎還在哭。

……不會吧,一杯倒???

君尋有生以來第一次露出有些崩潰的表情。

小狼崽子才十七歲,平時看著挺沉穩冷靜的,也就逗他玩的時候才破功。怎的一喝醉反倒像個小孩了,還鬧別扭不理人的?

君尋簡直要樂瘋了。

他戳戳少年肩膀,憋著笑低聲道:“哎,你是不是喜歡我?”

容華猛然回頭:“不喜歡!”

“咦,理我了?”

君尋得逞,笑眯眯道:“酒好喝嗎?”

容華悶悶道:“……不好喝。”

他瞪著眼睛,直直盯著君尋,忽然伸手,摸了摸對方眉心的飛鳥印記:“……小鳥。”

君尋挑眉,一把拍掉那隻不安分的手,似笑非笑:“大膽,便宜占起來沒完了?”

少年撇嘴,起身扒著船沿又放空了一會,驀地指向一處喧鬧所在,喃喃道:“我想玩那個。”

畫舫不知何時已飄至湖岸附近,正對一處燈火通明的花樓。

此處今夜似乎搞了什麽活動,一名美人衣袂飄飄高坐台上,下麵一群人卻在投壺,戰況還挺激烈。

君尋頗覺有趣,托腮慵懶道:“你看上那美人了?”

容華莫名其妙看他:“美人?”

君尋難得耐心,下巴一抬:“喏,這群人投壺,為得不就是獲勝後一親美人芳澤麽?”

少年凝眉思索半晌,卻是重複了一遍:“我想玩那個。”

君尋“噗嗤”一聲,還是沒憋住,嘲笑起來。

“小小年紀竟是個色中餓鬼,才占了師尊便宜還不夠,如今又要尋美人為伴。嘖嘖嘖,當真年少有為,年少有為啊——”

放在平時這樣說,容華肯定毛都炸了,如今他卻沒聽到似的,當先一步飛身而起,徑直落於人群邊緣。

君尋剛係好紅綾,見他落地就是一踉蹌,笑吟吟拎起一壺雲巔春,跟了上去。

少年早就擠到了人群最前方,此刻正捏著一隻箭杆,對準壺口,躍躍欲試。

那高台之上的美人也注意到了明眸皓齒的少年,當即兩眼一亮,雙頰緋紅,含情脈脈地拋起了媚眼,竟是一眼瞧上他了。

君尋遠遠倚著一根朱漆柱子,邊喝邊看容華不費吹灰之力連中三箭,卻是有些驚訝。

凡世遊樂,這仙門出生的小狼崽子倒頗有那麽兩把刷子,比分不一會便一路追上,遙遙領先。

容華本就唇紅齒白,被一身雪白錦衣襯得愈發挺拔俊俏。此時一路連勝,又逢醉酒,雋秀小臉更是紅撲撲的,襯得眼神愈加明亮清澈。

這才有幾分少年朝氣蓬勃、風華正茂的意思了。

君尋咽下口中酒液,容華正巧最後一箭入壺,贏得一片喝彩!

那花魁美人在圍觀眾人起哄聲中盈盈起身,款款而來,美目溢滿欣喜讚賞,伸手便要去牽少年。

後者卻一側身,閃過美人僵在半空的手,視線四下逡巡,終於隔著人群簇擁鎖定了獨自飲酒的紅衣青年。

君尋才仰頭將最後一滴酒液倒入口中,餘光卻瞥見一團白影撲將過來。

他下意識要調動無盡意,卻轉瞬看清容華麵容,紅綾之下鳳眸微眯,就被少年不偏不倚撲了個滿懷。

“師尊,”小狼崽子眼睛亮得不像話,“我贏了。”

君尋聞著他身上的酒味,不明所以:“……嗯?”

“我贏了!”

少年環住他的雙手緊了緊,未待前者反應,驀地仰頭,在君尋唇角碰了一下,笑容燦爛溫存:“一親芳澤。”

君尋:“……”

……要不還是殺了吧。

他抬手抹著唇角冷笑,膽大包天的容華卻歡呼一聲,向著另一處熱鬧所在跑去。

君尋罕見地默了默,終於煩躁地向花魁拋出一件靈寶賠償,舉步離去。

剩下的半個夜晚,容華幾乎將這極樂城的眾多活動玩了個遍,碰都不碰作為獎勵的美人,似乎隻是為了過過手癮。

君尋遠遠跟著,再沒如第一次那般被他貼過來,緊繃的神經終於緩慢放鬆。

待師徒二人一前一後來到湖邊花樹下休息時,大街上已然寂靜無聲,沒有人影。

君尋本就病懨懨的,此刻更是困得不行,正靠著樹幹打嗬欠,少年衣襟處不知何時滑出的蓮花玉墜卻泛起了微光。

二人皆是一怔,容華茫然看著一道光華由玉墜飄飛而出,化成一道華服虛影。

那是一名老人,白發蒼蒼,麵容慈祥,眉宇間卻隱隱繚繞病氣,是久疾纏身的模樣。

他甫一現身,便捏著袖子擦了擦眼睛,向著容華張開了雙臂:“好外孫,外祖父終於見到你了!!!”

對方老淚縱橫,一道半透明虛影,也透著親切溫和的氣息。容華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嗓音低得如同囈語:“……外祖父?”

“對,是我!”老人紅著眼眶,聲音哽咽,“孩子,你受苦了……快過來,讓外祖父看看……”

話音未落,少年卻“啪”地一聲,倒地沒了動靜。

君尋:“……”

終於撒完酒瘋,開始睡覺了。

他忍著困倦探頭查看,見少年已陷入深睡,呼吸平穩,於是打了個嗬欠,擺手道:“沒事,喝多了,沒死。”

見老者似乎沒有離去的跡象,君尋揚眉,輕笑一聲:“要不,您改天來?”

老者搖了搖頭,卻是微微傾身,向著君尋一揖。

“……仙界眾門,我隻敬太華。”

他抬眸,神態已然恢複,不再是滿眼親親外孫的耄耋老人:“離天宮華明風,多謝蓮華峰主照拂吾孫。”

君尋哼笑,心中了然。

容華這仙魔混血,原來混得是魔域三宗之一,離天宮的血。隻是這仙血,又是誰家的?

“我沒照顧他。”

君尋攤手,實話實說:“他能活到現在,全憑自己本事。”

華明風聞言,卻歎了口氣:“這孩子命苦,還請仙君稍作看顧,離天宮舉宗拜謝。”

他說著,又向著君尋深深一揖,後者卻老神在在,安然受了這一禮。

細數他穿越至今,對容華的“看顧”可真不少,便是受了又如何?

君尋十分心安理得。

華明風也不多說,又細細交待數句,特意囑咐不必告知容華自己來過後,虛影終於消散,回歸玉墜。

遠方天際已泛橙白,君尋歎了口氣,深覺自己睡眠狀態堪憂。

他倚著樹根,抽出玉簫把玩片刻,旋即放至唇邊,試了幾個音。

蕭聲清幽曼妙,品質極佳。

君尋太久沒吹,有些生疏,正思索奏個什麽曲子,一旁昏睡的少年卻嚶嚀一聲,悠悠轉醒。

地麵冷硬,還不如睡稻草。

容華渾身難受地盯著空曠澄明的天空愣了一會,視線微移,對上了美人覆著紅綾的臉。

見他還是一臉茫然,君尋玩心大起。

他單手托腮,玉簫點了點少年胸膛,笑眯眯道:“乖徒兒,你是不是喜歡為師?”

容華一噎,立即移開視線,冷硬道:“不喜歡!!!”

君尋卻笑意嫣然,一字一句緩慢開口。

“可昨夜你分明死死抱著為師不放,還說心悅我一生一世誒。”

容華:“???!!!”

作者有話要說:

容華:……我信你個鬼!